張侖?韓江楓的第一反應。這人莫不是瘋了?因昨晚一次齟齬就要取人性命?不由得一陣驚慌,如此之近的距離面對五張鋼臂弩,幾乎是必死無疑。
直到對方扔出鐐銬來,方才松了一口气。心想,這人心眼如針眼,倒也沒魯莽透頂。
撿起鐐銬給自己帶上,任由他們繳了武器。其中一名弩手上前來將弩箭抵在韓江楓咽喉上。那捕頭則掏出一盒印泥,一把抓住韓江楓的手沾滿,撕下一張白紙來按上手印。
這一套“流程”剛走完,樓下的人已聞聲上來,將二樓擠得滿滿當當。那兩名女子向衆人哭訴著韓江楓的“暴行”。能在碼頭討生活的人還能有傻子?
衆人一來見這兩名女子衣衫完好無損。二來那六巡捕和雅間只有一墻之隔。三來見韓江楓那身衣物頗爲精貴,劍首那枚棱形五彩晶體雖然看不清是什麽寶石,料想也不是便宜貨。這樣的人就算要逛窑子,大概也不會選碼頭附近的廉價妓院。
皆有不信之色,只是不敢說出來而已。
若非要說韓江楓的臉上除了微笑還有什麽,恐怕只有同情了。是的,他同情這兩名女子。因爲她們根本無力拒絕張侖的任何要求。如果她們是主動與虎謀皮,仍然值得同情,因爲太傻了。
兩女子哭哭啼啼的講了半天,人們還是無動於衷,甚至不少人已經開始不掩飾自己的不屑了。捕頭見沒有預想中的效果,不耐煩的一揮手,巡捕們推搡著韓江楓就走。
那兩名女子似是回過味來,出了老梁記時後,把身上的衣物撕扯的淩亂不堪。男男女女這種事,最是容易講不清道不明。不但不容易講清道明,還容易越抹越黑。路上行人畢竟沒在案發現場,混在人群中的猛虎團員再言語挑撥一番,這下苦了韓江楓。
一會兒功夫,五服之內,十八代之外已無人幸免。爲了進一步羞辱韓江楓,在城裏繞來繞去的直到中午方才罷休。
接下來沒走任何流程,韓江楓就給扔進了中心城堡,那是一座監獄。每一間牢房都是滿滿當當。
當他被押進來時,掀起了滔天的聲浪。“肏死你。”、“過來給大爺舔鶏兒。”的聲音此起彼伏。
韓江楓長面寬額,算不得好看。但也總比那些,不知道給關了多長時間,人不人、鬼不鬼的傢伙要“秀氣”些。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bG9EJHuhW
韓江楓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倒不是因爲粗言鄙語,實在是監獄裏人太多了,少説也得兩三千。聽話語,還多是精熟純正的四河話,當是四河城本鄉人。
監獄裏面的環境實在是難以恭維。窗口不過碗口大小,牢房內一片昏暗,仿佛是帝國時代宮廷太監的心房。沒有一寸的地方不是散發著惡臭,混合著沉重的霉味。糞便、跳蚤、蟑螂幾乎是無處不在。
和其它百餘間牢房一樣,韓江楓面前這間長不過兩丈,寬不過一丈的牢房裏,至少關押著三十個人。一人四仰八叉的躺著,鼾聲如雷。四人環繞著酣睡之人坦然坐著,他們正打量著韓江楓,就連昏暗都沒藏住他們濃烈的惡意。剩下的人則是唯唯諾諾的擠在一起,絕不敢靠近那五人。
韓江楓還沒邁開腿,就被牢頭一脚踹了進來。若是換做他人這麽鐐銬齊全的,不免摔個啃泥。他却只是疾跳出一步,便已穩穩站著。轉過身去微笑道:“勞煩送來燭臺、蜂蠟、熏香。當然,還要一張躺椅,一壺茶。”
這句話沒說完,連那些唯唯諾諾的囚犯都大笑出聲。牢頭更是笑得猙獰。“小王八羔子,跪下來磕個頭叫聲爹,老子也許發個慈悲不打死你。”還揚了揚手中的水火棒作勢要打。
韓江楓道了聲“稍後”。三兩下解開束帶,稍稍外翻了一下衣襟,火把搖曳的餘光之下,可見衣襟內沿,耀眼輝煌的金綫刺綉。
“貨真價實的金綫。正兒八經的東臨絲綢。至於刺綉手藝,三言兩語說不清楚,尊駕不妨拿去布莊,讓行家鑒別一下便知。”
牢頭伸手摸了摸料子,好生滑膩柔軟。讓他不由自主想起女人的大腿,這感覺時時難忘。但仍有些將信將疑的道:“你莫騙我。”
韓江楓微笑道:“我爲何要騙一個我要依仗之人?速速拿走,把我要的東西送來。還要勞煩尊駕走一趟春水碧天閣,知會友人呢。”
牢頭這才放下心來,轉而又道:“這位君子,你可聽著。只要錢到,我就是你兒子,要幹麽就幹麽。但有一點,絕不敢解下鐐銬。你得罪的誰想必自己也知道。”
韓江楓笑道:“自然。待我脫下袍子再拷上就是。”
牢頭取了袍子抱在懷裏,撒歡兒的去了。瞧獄卒這開心的模樣,犯人們此時誰還敢跟他大小聲?不懷好意的打量早就變成了諂媚討好的笑容。
牢頭是跳著回來的,帶來了韓江楓要的所有東西。此時的牢頭比兒子還兒子,不但滿足了“老爹”的所有要求,甚至還貼心的額外准了一張小幾,一隻烟斗,一小袋烟葉。又往烟斗裏按了烟絲。“這裏味兒有些沖,烟絲是摻了蘭花用香油炒的,去味有勁。”
韓江楓一手捧著小茶壺,接過烟斗,叼在嘴裏,笑道:“你倒真是個好兒子。”
牢頭端著燭臺,把燭火凑到烟斗旁。聞言不怒反喜,叫了聲“爹”。
韓江楓剛吸進去一口烟,這下全咳了出來。一同出來的,還有鼻涕和眼泪。直笑得全身劇烈抖動,半晌方才止住。笑問,“你叫什麽名字?”
牢頭看來也很滿意對方的反應,笑道:“錢開。見錢眼開的錢,見錢眼開的開。”
韓江楓只當對方逗自己玩,笑道:“勞煩走一趟春水碧天閣。他們一個叫韓江柳,住在畫船聽雨房。一個叫韓江雪,住在金帶圍房。知會任意一人均可。不管知會的誰,讓他去一趟黑鼠碼頭石家鐵匠鋪,把我修好的盔甲取出來。還有,把午飯帶來。”
世俗術士往往是一方名人,錢開焉能不知?能讓一位世俗術士修的盔甲又該是何等精貴?頓時,對韓江楓的諂媚升級爲崇敬。“哎,我這就打發人去。”
兩人全來了。他們這二位雖是男子,姿色容顔,比之半數女子亦猶有過之。牢房裏這些憋瘋的犯人見了,哪裏還能忍住?幾如發瘋。無論錢開如何恐嚇,始終無用。
韓江雪氣得渾身發抖。韓江柳却不以爲意,神情嬌媚,四處慷慨的獻上飛吻。犯人們如何還能忍得住?脫掉褲子,開始“自娛自樂”的大有其人,口中伴隨著老鴇子聽了都要臉紅的污言穢語。
韓江柳神色倏然一變。頭部膨脹,大如米缸,青面獠牙,在光綫陰暗的牢房中异常駭人。張開大口來,嚎出尖銳凄厲的鳴叫聲。犯人們猝不及防,給驚了個肝膽俱裂。一時間,牢房中彌漫著“新鮮”的排泄物氣息。
待兩人走向前來,韓江楓攤了攤手。“何必?”這傢伙,從來都不吝嗇自己的法術,不管是誰,全看心情,任意施爲。
韓江柳將搭載手臂上的寬袍甩給了韓江楓。“因爲他們和我一樣,都是低級人類。啊……”拖起了一聲嘲諷的長音。
說到這裏,韓江柳毫不掩飾臉上的揶揄,上上下下打量著韓江楓來。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Pze1wBHTx
“你是侯門公子,自然要寬宏雅量,以示高人一等,是也不是?”
韓江楓臉上一紅,繼而輕嘆道:“出生前,我好像沒得選擇,是這樣吧?”
兩人雖然是在交談,但已唇語爲主,外人自然也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
就在兩人說話時,韓江雪進了牢房,一手提了一隻大號紅漆食盒。只因韓江楓的食量是常人的好幾倍,食盒裏裝的滿滿當當。其中一層盛著碟碗杯盤和箸刀叉匙以及濕巾。
韓江楓穿好袍子,這才打開食盒,忽聞身後悶聲如雷。轉身看時,犯人們全直勾勾的盯著食盒,口水橫流,喉嚨蠕動。犯人們被韓江柳一嚇,個個噤若寒蟬,哪裏還敢發出半點聲響?牢房中靜如墳墓,因此這空腹之聲,顯得異常刺耳。
韓江楓心想,“這些可憐蟲不知多久沒吃過正經東西了,也罷,我餓一頓也不打緊,就讓你們過過肉癮吧。”
只拿起那碗燉肉,向犯人們道:“拿走吧,都你們的了。但是……”他警告,“公平些。”
其他牢房的犯人雖然嫉妒羡慕恨,誰敢起哄埋怨?只能在肚子裏抱怨蒼天不公了。
任由犯人們把他的食盒拿去。韓江楓吃完手裏那碗燉肉,又問錢開要了碗茶水漱口,相互交換了一下情况。
韓江雪遞給了韓江楓一個紙條,後者閱覽了一番,不由得搖頭一笑。“哪來的?”
“一個陌生人,據他說是受人所托,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該當如何?”韓江楓將目光投向精通律令條文的韓江雪。
“他們有人證,還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還有你的筆迹手印,能杜撰一份你‘親筆書寫’的供詞出來。”韓江雪把紙條要了回來,又看了一遍。“如果這上面說的沒錯,他們根本沒打算起訴你。而是拿來大做文章……足够讓你名聲掃地。”
強姦青樓女子?傳出去估計祖宗能把棺材蓋掀了。就算只是個化名,也足够三院幾百支小隊揶揄八輩子。
要是那三位壯士也參與其中,倒是有些遺憾了。韓江楓心想。不住用碗蓋撥弄著茶水,仍是面帶微笑的靜聽。
韓江雪又道:“不起訴你是明智之舉。這案子就差把‘構陷’二字明寫在臉上了。我馬上去表明游擊身份,要他們立即放人,這是我們的特權。除此之外,無能爲力。”
“那就先出去吧。”韓江楓可不打算在這個糞坑裏過夜。希望張氏父子在知道他是法監院游擊後,能自我收斂一下。
韓江雪先行垂首行禮,這才帶著韓江柳離去。
很快放人的命令就傳到監牢,這在韓江楓預料之內。牢房外迎面撞上了四人,正是趕走猛虎團的三壯士和老梁記的那夥計。
夥計一見韓江楓出來,頓時喜不自勝迎了上去。“謝天謝地,正說要進去探望客官。”
原來這夥計敬佩韓江楓憐惜弱小,見他被設局陷害,心中十分焦急。忽然想起在妓院外趕走猛虎團的三壯士,料想他們志同道合,定能惺惺相惜,或許願意出手相救。像三壯士這等人物自然容易打聽。
這三壯士本就是仗義豪俠,否則也斷不會和風頭正盛的猛虎團去對峙。聽夥計說了韓江楓善後的經過,一來自嘆不如其心思細膩,二來敬佩其人慷慨,三來恨對方卑鄙無耻。豈有不願相救之理?急匆匆趕來時,正巧碰上韓江楓出來。
這三位壯士和陷害自己沒有瓜葛,尤其讓韓江楓驚喜。相互之間通了姓名,拜謝道:“俠義如賢昆仲,大恩不言謝,他日若有機緣,當湧泉相報。”
那留著濃須,名爲李孟雍的壯士笑道:“這是哪裏的恩來,莫不羞煞我兄弟三人?尊駕行善,細潤無聲,才是我兄弟望塵莫及。”
三五句話下來,三兄弟聽聞韓江楓竟效力於至高裁判會法監院,更是心生仰慕,同時也明白了,爲何張侖如此快就放人。
啓蒙先生有言:“見賢當齊之,敬之,親之。”
韓江楓既愛三兄弟俠義,又愛他們言行舉止大有分寸,不像有些人,沒來由的就貼身到一尺之內。哪有不齊之、敬之、親之的道理?道:“小弟借住在春水碧天閣,晚間小叙一番如何?”
那名爲陳穆的黑面壯士,粗聲粗氣的搖手道:“應當我兄弟略盡地主之誼才對。咱們甲士行會在離新城區不遠的地方,有一處鴻門院,正好聚會。甲士行會一衆同仁,也必定想見識見識法監院游擊何等英雄。”言罷,在韓江楓的佩劍上瞄了一眼。
在鴻門設宴,你們是懂風趣的。韓江楓笑道:“恭敬不如從命……啊,正巧,容我介紹鄙隊隊員,擬態術士韓江楓,與我一樣是化名,還望諒解。法師韓江柳。”原來是他們辦完事接隊長來了。
韓江雪行禮如儀。韓江柳却“哼”的一聲,仰望天空去了,神色要有多張狂就有多張狂,要有多輕佻就有多輕佻。
三人中尤以衛表臣其貌不揚,脾氣却最爲暴躁。見韓江柳傲慢如此,忍不住勃然大怒,就要去討個說法。
韓江楓忙攔住了,笑道:“衛兄或有不知,法師們……”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胡亂做了一通莫名其妙的手勢。他的確不知該如何形容這些莫名其妙的法師。有時幼稚如孩童;有時傲慢如才子;有時輕佻如蕩婦。夏日的天氣和這些個法師一比,都是穩如泰山的。
衛表臣直言不諱道:“神經病唄。”
韓江楓給了對方一個“無比同意”的眼神。他正愁身無分文,見韓江雪來了,打了個手勢。韓江雪哪裏有不明白的?捏了一張一千的銀票遞了過去。
王蒙正面對雙手奉上的銀票,怫然不悅。“難道只能諸位客官當英雄,我這個小夥計偶爾當一回好人也不成?”
韓江楓微笑道:“王兄這話從何說起?我不過是想……”
王蒙正搖手道:“我懂客官的意思。我不能因爲在家鄉做了對的事,就要當喪家之犬。我生在這裏,也要死在這裏,落荒而逃可解决不了任何問題。”
韓江楓便不再多言,利索的把那一千銀票揣到自己懷裏去了。
衛表臣鼓起掌來,笑道:“說得好,鴻門院,晚上可別遲到了,王兄。”
王蒙正一怔道:“我只是一個小夥計。”
衛表臣笑道:“一個志同道合的夥計。”
王蒙正笑道:“一定,一定。”
韓江楓忽然道:“昨日偶遇鄭可象鄭子,不知各位可願一見?”昨日與鄭可象暢談,深感敬服。如此賢人,“將照千里”,誰能忍住不炫耀一番,以滿足自己小小的虛榮心?
衛表臣皺眉,似是在尋思這位鄭可像是何方神聖。李孟雍已是大喜過望。“賢人果然惺惺相惜,煩請請來,我兄弟正好拜見。”
約定了時間,又閑聊了幾句,相互拜別。
待回到春水碧天閣。第一時間通知了鄭可象,此君到不愧是家國學大師,對陌生人的邀請欣然應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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