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用餐開始後,「安托亞」只簡單地提到後來的經過。我因此知道她在西元前兩、三千年的時代,便已經透過某位女性的身體降臨於世。她誕生之地非常寒冷、靠近極圈,這導致日後她的形象都和冰雪有很高的關聯。
然後她往南移動,幾乎跨越了整塊大陸。她見證人類文明輝煌的初始,也看過國家的興起、衰敗,還有生存競爭如何升級為戰爭、掠奪,以及累積數個世代的仇恨。
聽她平靜帶過數千年的歷史,讓我更加覺得荒誕離奇。我不明白她為何能把這麼龐大、貫穿人類文明的旅途輕描淡寫地說出來。尤其是當她提起動亂、戰爭、政權更迭時的苦難,還有大屠殺、種族清洗、飢餓與貧窮,就彷彿只是一齣情境喜劇而已。你們知道的,就像「追愛總動員(How I Met Your Mother)」、「宅男行不行(The Big Bang Theory)」、「破產姐妹花(2 Broke Girls)」。
我們在牠眼中就是這樣嗎?
女人似乎看出了我的反應:「希望你理解,我並未針對任何族群、人種,只是單純地在搖搖欲墜的平衡上輕輕推了一把。」
「可是...妳剛剛也說自己見證了許多血腥、殘忍的事情,難道那些苦難中的人們不值得被拯救嗎?」
「某種層面上是的。有許多物種在你們稱霸地球前已經滅絕,這無關乎任何存在的意願、也不是這些生命有沒有價值。牠們生於這個世界、為了生存而相互競爭,僅此而已。」
「那麼為世界帶來混亂與苦難,能讓妳得到什麼?」
「你想問的應該是『我這樣做究竟有甚麼目的』。這個問題目前我還不能告訴你,因為你需要證明自己有這個價值。」
接著她抬起手,午夜先生幾乎在同一秒推門而入,手上拿著一個做工精緻的上漆木盒。我當時就明白,自己需要做的事情肯定和這個木盒有關,而且這個物品不能在常規下運送。到此為止都是犯罪電影裡常會出現的發展,但是午夜先生近來房間後就只是捧著盒子、站在門口,似乎刻意遠離我們兩人。
「安托亞」應該馬上就看出我「明白了」,於是她也就不拖泥帶水地直切主題。
我的第一件工作,就是將木盒與裡面的東西當作私人物品運送到臺灣。我需要居住在那裡等待合適的人選,並且在不暴露自己的狀況下將「包裹」交給對方。她還向我強調,那個被選上的人需要碰觸盒中的物體才算是完成「交件」。
「那我怎麼知道誰才是『合適』的人選?」
她告訴我,我拿著盒子自然可以感受得到。但是女人還是列舉了一些比較可能的地點,在附近等待的機會比較大。首先是代表夜生活的各種娛樂場所,酒吧、KTV、夜店、風俗場所、酒店,以及背後有幫派支持的私營借貸所、違法賭場。
「恩,要一言以蔽之的話,就是慾望與犯罪聚集的地方。不過嘛...」
女人將視線移到門口的午夜先生:「哪個地方最合適,可能午夜比我清楚。」
「我認為地下賭場應該是最合適的。追求瞬間致富、在機率間享受刺激的客人們為了有更多資金,想必樂意犧牲很多其他的東西。」
所以我的工作就是帶著這份「包裹」通過海關安檢、進入臺灣,然後潛伏在當地尋找合適的「收件人」。這份差事聽上去很容易,但是我馬上就注意到最關鍵的問題。
「所以為了運送這個包裹,你們要我辭職搬到臺灣?」
女人點點頭,彷彿一切都理所當然。
「要獲得好處,相對上你也必須付出一點什麼。不用想得太複雜,我認為你的能力在臺灣找工作並不難。如果你真的在生活上有些顧慮,那麼待會離開前可以跟午夜談談、他應該能幫助你。」
好吧,聽起來這也不算是一筆太差的交易。但是對我來說,還是有些部分需要釐清。
「我能看看那個盒子裡面裝著什麼嗎?」
「當然可以,你請便。」
本來以為女人會神秘兮兮地拒絕我,沒想到她爽快答應了。可是當我滿心期待打開那個精緻的木盒後,裡面卻只是一支樣式古老的鋼筆。顯然它當初頗有價值,但是放到如今看來就只是一個比較高級的文具而已、外觀也並不特別。
當我伸出手想要拿起它時,午夜先生制止了我。
「長谷川先生,我認為你還是跟這個東西保持距離比較好。雖然我們囑託你運送它,但是這個不起眼的小東西可是有著非常惡劣的能力喔。」
「什麼樣的能力?」
此時女人在我背後說道:「它是『苦痛之筆(The Pen of Suffering)』。如果你被認可是持有人,那麼它的筆尖可以帶給任何生物強烈的負面感受,同時不會帶來生理上的損傷。如同午夜剛剛說的,這份能力很適合用來折磨他人。」
「妳對這支筆很了解?」
「不是了解的程度,長谷川先生。它與另外六樣物品都帶有我力量的一點碎片,是在某場超自然災難中意外誕生的產物。我當時太愚蠢了、以為那種程度的準備就能成功,最屈辱的錯誤莫過於此。」
女人嘆了口氣、眼神中閃過懊悔與憤怒,不過很快又調整情緒,重新恢復平靜。
「這也是為何午夜先生要和我保持距離的原因,若靠得太近、殘留在物品上的碎片就可能會被吸引回到本體。但是我希望維持現狀,因為有更重要的任務需要依靠它。」
臨走之前,女人主動告訴我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情,以及我們的「合作關係」會如何進行。
首先我有三週的時間可以準備,包括辭職、搬家、找新住所和工作,或者跟我的家人重溫最後相聚的時刻。因為「安托亞」告訴我一旦涉入這件事,那麼在接下來的很多年我都沒辦法過平凡的日子。接著在三週後午夜先生會和我聯繫,讓我到指定地點領取「包裹」,之後的一切就順水推舟地進行下去。她無法預期需要多久才能找到「收件人」,但是我要有待上兩三年的心理準備、甚至更久。
我可能需要利用點人脈、資源來進入臺灣的無法世界,並且幫助我尋找合適的「收件人」。女人知道我之前為了求神問卜也接觸過一些非法管道,但是我未來要執行的則與之截然不同。我可能會接觸許多危險、充滿詭詐欺騙的犯罪組織,而這就是我往超自然界邁進的敲門磚。
並且在我最關心的,也是我加入他們的唯一理由上,女人也清楚交代。
「確實有方法可以讓你想要的人回來,只是要達到最終那一步並不容易。幫助我們,只是讓我們願意替你提供力量上的支持,但是離真正的目標還很遠。」
「安托亞」說,在接下來的時間中我可以盡量整理任何和里沙有關係的物品、越多越好。因為想要讓超自然力量跨越兩個世界的阻隔,需要人們強烈的渴望,以及明確的需求。目標越具體、越仔細,最終結果就會越理想。因為里沙已經過世許久、肉體腐壞消失,所以她返回世界需要一個「容器」。對我來說這個「容器」當然和里沙生前的容貌相似才好。但是即便超自然力量也難以無中生有,所以我需要有足夠的素材來幫里沙重塑她的肉身。
「重塑肉身?難道是...」
她沒有回應這個問題,只是繼續告訴我可能要注意什麼、做哪些準備。
「同時你還需要考慮其他事。她過世時還很年輕,與此時相距甚遠。如果她順利歸來,那麼她能接受這麼多年的變化嗎?她能接受衰老的你還有家人嗎?」
當下我才發現,自己之前怎麼完全沒考慮這些呢?
時間的影響也許在里沙死亡後停止,但是卻仍在我們這些生者上運作。如果她沒有做好復生的準備,那麼儀式真的能成功嗎?或者說,成功回來的里沙又會如何看待我呢?
想到這些問題讓我感到沮喪,會不會這麼多年來的嘗試、最終反而造就最壞的結果呢?
金髮女人似乎在回應我的擔心:「不過你還有很多時間可以考慮。要跨越生死這堵高牆,你需要更瞭解這個世界背後的運作。然而此刻還不到我透露給你的時候,但是有一天你會知道全貌。」
「好,所以我提供幫助,你們則給我答案、帶領我完全心願。這樣的合作挺好的,我願意接受。」
「這只是第一份工作。你去到臺灣後,我還可能會給你其他任務,到時候按照指令做就可以了。」
正當雙方都已經起身,我點頭致意後打算離開時,「安托亞」又叫住了我。
「我最後還是決定給你一份特別的禮物。因為你為愛人奮不顧身的勇氣,讓我想到某個老朋友。」
然後她用食指輕輕抵在我的額頭,並且閉上眼睛、以非常微弱的氣音念著什麼。我聽不懂那些含糊的音調,也無法明白其中的涵義,但是我猜想她應該正對著我做某種儀式。根據剛才的說法,應該是能幫助我的吧?
最後她用另一隻手在空中做了幾個手勢,一切才完成。
「妳做了什麼?」
「一般人在短暫接觸完後,對你的印象會變得比較模糊。他們也許會記得你說過的話、做過的事,但是無法清楚回憶你的外貌特徵。在地下世界往來時,也許這樣比較不會惹上麻煩。」
「這就是『意念』的力量。」
「當然不只如此。對方和你接觸的時間越長,效果就會變得越弱,自己把握時間。」
她最後留下這段話,接著就讓午夜先生把我帶離房間、沒有再回頭看我任何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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