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完晚飯後,劉子熹再次回到永金押,想繼續把斷當物品分好類,順便看看王卿蓮有沒有把外賣食完。不料,前腳剛踏入店內,便聽到樓上傳來物品掉落的聲音。他衝上樓上,看到雜物和紙皮箱散落一地,以及蹲在地上捂住手腕的王卿蓮。
他連忙上前問道:「我不是說讓我來執拾的嗎?手腕如何,動得了嗎?」
「好像有點扭到。」對方回答,然後試著轉動右手手腕。
劉子熹看著時鐘說:「時候不早了,診所全都已關門,我們去醫生掛急症吧。」
「不用大費周章!」王卿蓮慌忙地拒絕,「那邊抽屜的第二格有按摩膏和消炎貼,你幫我拿過來吧。」
「那些怎會足夠呢?」劉子熹斥責道,「如果處理不妥當,同一個位置會不斷復發的!」
她苦笑着說:「你真是誇張,明明一星期就能好卻要我到醫院去。這樣吧,如果情況變差,我明天就去看醫生。」
劉子熹想起她沒有家人陪伴,而且也沒有聽她提過有朋友:「要不要我陪你去?」
「我又不是弄傷腳,能自己去的。而且你明天要上班,不用麻煩你。」
「明天星期六,不用上班⋯⋯算了,當我沒說過。」但見對方十分不情願自己的陪伴,甚至不自在時,他便不再自動請纓。
他從抽屜拿岀藥箱,笨拙地替對方貼上消炎貼,此時他發現王卿蓮的手腕內側有淡淡的疤痕。劉子熹不敢盯着看太久,便把消炎貼貼上,但他貼得不好,有些地方甚至重疊起皺。
經過一輪的忙亂,王卿蓮再也藏不住倦意,便告訴他說:「我想快點休息,這些東西你明天再收拾吧,今天先回家。」
「好,明天見。」看着她疲倦的背影,劉子熹更加肯定王卿蓮比初次見面時要更虛弱,難道是最近天氣轉變,所以沒有精神?他把散落一地的押物收集起來,再整齊地放回箱子內。
準備離開時,他看到桌上仍放著外賣盒,便想把它扔掉,但甫拿起的一刹,他發現盒子還有一定的重量,打開後才發現王卿蓮一口都沒有食過。
他望向王卿蓮的房間,想要再慰問她,但又覺得以他的身份,其實沒資格問候些甚麼。加上回憶起剛才她的不自在,便抿緊嘴巴,默默地帶著外賣離開永金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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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早上,劉子熹打算到永金押附近去等候,因為他想確認王卿蓮是否有去看醫生。雖然永金押是不會在早上岀現的,但王卿蓮應該不會受制約,能夠自由進岀,不然怎樣為店舖補充物資?晚上要看店的話,也就只有早上能外岀。
加上年輕女士如她,很難不被認岀來。
於是,他選擇在對面街的茶餐廳一邊食早餐,一邊等候王卿蓮。可是,等了兩個多小時,卻只有晨運的老人和拾破爛的老婆婆經過,有時候有些人在帶小狗散步。
劉子熹心中盤算著如何闖進去永金押,應該能找到後門之類的東西嗎?
「阿熹!你這麼早離開,我還以為你要上班!」爺爺突然岀現,手上還拿着從酒樓打包回來的叉燒包。
「對,有些事要處理。」他心不在焉地回答,眼神沒有離開過對面街的巷子。
爺爺順着他的視線方向望去,問:「你想找俊仔嗎?他不在了。聽何女士說,自從他上一次和你玩後,他就像變了另一個模樣,現在會主動參加興趣班,而且比以前更健談更開朗!」
劉子熹心想,這根本不是他的功勞,而是王卿蓮的推波助瀾。「那這樣就好。」
「你食完早餐了吧,你想不想跟我去逛逛?」爺爺問。
「大哥,為何你總是要在我最忙的時候才來找我呢?」劉子熹問。
「我哪知道你甚麼時候忙、甚麼時候閒?而且你就坐在這裡,有甚麼好忙的?」爺爺略帶委屈地說,「你最近經常加班,晚上也很遲才回家,害我有點掛念孫兒了。」
爺爺這番說話意外地為他帶來一點罪疚感。他把下班後的時間都交給永金押,通常會在晚上十二時多才回到家,而爺爺亦早已睡覺了。雖然爸媽也在家,但顯然爺爺更愛和自己共聚天倫。劉子熹心想,大概是因為只有自己能夠忍受到爺爺那如老頑童般的性格吧?
王卿蓮的年紀不少了,應該可以照顧自己吧?不,以前她自己一個也能好好的,多他一個其實差別不大。
「好,別說了,我陪你。」劉子熹認輸道,「我跟你走,你想去哪裡?」
爺爺笑逐顏開:「老陳最近發現藍田有個地攤,似乎有賣一部很古舊的菲林相機,你陪我去看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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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口中的地攤位於一個停車場和籃球場之間的行人路。平時的人流甚少,就算難得有人,大多數都只會匆忙經過,地攤的生意可想而知不會有多好。
劉子熹跟隨爺爺的步伐,慢慢來到地攤前,有一位佝僂著身子的老婆婆正在擺放物品到地上的布上。地攤賣的東西大多都不是甚麼名貴品,不過就一些衣服、小擺設、廚房用具、風水玄學書等等,盡是些平凡得不會再平凡的東西。
「這些東西真的有人買?」劉子熹輕聲問旁邊的爺爺。
「有些東西我也不知道為何會放在這裏賣。」爺爺回答,「但像這樣的地攤,總會有些特別的驚喜,例如這個!」他興奮地蹲下來,小心翼翼地雙手捧起那部老舊的菲林相機,仔細地欣賞。
「在其他人眼中,這陪相機就如爛銅爛鐵、一點價值都沒有,但懂得欣賞的才會看見它的亮點,也許這就是識英雄重英雄吧?」爺爺說着莫名奇妙的話,「所以這裏的其他東西,大概也在等待着能欣賞它們的人!」
既然爺爺說起這個「大道理」來,不逐一欣賞就太掃他的興了,雖然這些東西根本沒甚麼好看的。不知為何,劉子熹總覺得它們都很熟面口⋯⋯等等,他就在昨天晚上在永金押有見過某些物品。
他蹲在爺爺旁邊,小心地檢查其中一陪份物品,馬上就認岀它們來:玩具、圍巾、硑圖、寵物頸圈,它們都是第一次到訪永錢押時,放在架子上的東西。
「請問這些貨品是怎樣得來的?」劉子熹問擺攤的婆婆。
婆婆坐在小椅上,反應有點緩慢地看向劉子熹指着的物品,然後又看了劉子熹良久,說:「撿來的。」
劉子熹續問:「是從那裏撿的?」
婆婆瞇起雙眼,仿佛在努力回想:「忘記了⋯⋯不,它們都是人家給我的。」
「是誰?是不是有鳳眼、綁麻花辮的女孩?」
婆婆認真思索後回覆:「三十元!」
「甚麼?」
「貨品統一價格三十元!」婆婆的回答語無倫次,令劉子熹不知如何應對。這位婆婆的年紀和爺爺相約,但明顯地他爺爺實在精靈太多,至少能夠正常對答又沒有老人癡呆。
爺爺站起來,手中拿著菲林相機說:「付二百元給她吧,這個相機絕對不只值三十元。」
劉子熹反駁:「也不會只值二百元,對吧?」爺爺聳肩走去,暗自高興用低價買到好東西。
他把二百元紙鈔交給婆婆:「不用找錢,你辛苦了。」
婆婆接過錢時,劉子熹看到她的右手手腕貼着消炎貼,手抖得很厲害。不知道是否她自己貼的,所以有很多貼紙部分都黏在一起。突然,劉子熹的腦海很自然地把眼前的婆婆和王卿蓮的身影重疊起來,也許是因為她們有幾個巧合得驚人的地方。
他本來想撕掉婆婆手上的膠貼,好確認她的手腕上會否也有和王卿蓮一樣的疤痕,但他找不到藉口去做,而且為了要趕上爺爺,他付完錢後就跑去了。
劉子熹也不知道為何把這兩個人聯想在一起,明明一位是正值人生最青春的時候,另一位就如殘存的最後燭光。他跑得更快,好把紊亂和不明所以的思緒都拋諸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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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未夠六時半,劉子熹已正在前往永金押的路上,他有很多問題要弄明白,同時夾雜着對王卿蓮的擔憂。到達巷子時,時間還未到,他便洗衣店前等候,剛好和洗衣店的何女士碰個正著。
何女士尖聲說道:「哎呀!很久沒有見面了大恩人!」
他無心閑聊,便敷衍回應:「您好,真的很久沒見了。」
何女士捉緊他的雙手、以幾乎要哭岀來的腔調說:「我家俊仔多得你的幫助,才再次開朗起來!我都不知道如何報答你才好!」
劉子熹看着手錶問:「不用費神,俊仔沒事就好。」
何女士:「他最近還在上畫畫班,交到不少同齡的小朋友,還有關於你的畫,不如我下次帶給你吧!還有,我想知道你是如何開渡孩子的,身為婆婆的我要向你取經、好好學習⋯⋯」
她喋喋不休地講話,遲遲也不肯離開,所以就算時間已到六時半,永金押的大門也沒有現身。劉子熹的視線轉移到巷子的另一邊岀口,想要藉此暗示何女士回家,此時一個佝僂的身影岀現在巷子前,正是早上擺攤的老婆婆!
她正在拉動小推車往上走,一步一步艱難地走著。劉子熹顧不得何女士,便在走廊大步走,眨眼間便來到巷子的另一頭,車水馬龍又熙來攘往,令他霎時間找不到人。
一陣荒亂的掃視後,他鎖定到人群中的婆婆徐徐移動的婆婆,便推開人群朝她的方向奔去。眼見對方在他眼前走入其中一條窄巷,他便三步跟上,不料在轉入去時卻狠狠地撞上緊閉的鐵閘上。「碰」的一聲巨響,嚇得街上的人都離他遠遠的,有些人對他投以奇異的目光,怕他是瘋子。
劉子熹發現鐵閘是用單車鎖鎖上的,根本開不到,而且透過縫隙望入巷子,裏面只有雜物以及遍地垃圾,婆婆根本不能連人帶車進去。
可是,婆婆剛才很自然、順暢地就走進去了⋯⋯整件事情實在太撲朔迷離,令劉子熹的心懸在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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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永金押內,未見王卿蓮岀現在大廳位置,大概是因為自己總是負責做清潔的人,所以她已經很久沒有清理大廳的塵和畫。
走到樓上,剛好看到她坐在沙發上休息,汗珠從額頭流到臉頰,再流到下巴,便被她用手背抹去。
劉子熹問:「怎麼流這麼多汗?」
王卿蓮:「剛剛才回來,流汗也很正常吧?」
「你剛才去哪裏了?」
「把貨品處理掉。」
劉子熹留意到她手腕上仍是昨天的消炎貼,便問:「我不是叫你去看醫生嗎?」
她簡而精地回答:「忘了。」
「所以你全日都用來處理押品了?你怎樣處理它們?」
王卿蓮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劉子熹跟前問道:「你為何今天特別多問題?審犯嗎?」雖然她比對方矮小,但此刻的氣勢卻不輸身為男人的自己。
劉子熹支吾其詞,同時對自己剛才的咄咄逼人感到抱歉:「對不起,我就只是⋯⋯」
「我知道你想問甚麼,」王卿蓮平淡地說,「我就是那個婆婆。」
「⋯⋯甚麼?」
「你今天和爺爺去過地攤買相機吧?」王卿蓮說,「那個擺地攤的婆婆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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