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方的月光 - 九

　　隔天潘月沒有去學校，他睡到快中午才起來，就在那張沙發上。帶着全身的痠痛，他把自己拖進浴室，用水拍了拍臉。他看着鏡子，檢查自己的眼睛，沒有紅也沒有腫。但他隨即訕笑了一聲，就算真的又紅又腫又怎樣呢，誰會在意呢。

　　把自己稍稍整理了一番，跟學校請假後，他趕去了醫院。

　　老媽已經被轉到普通病房了，正在和旁邊的老伯在聊天，看起來有説有笑。

　　看到潘月進來，倒是老伯先開的口：「這你兒子啊，來看媽媽。」

　　「對啊，我兒子。」老媽依舊保持着笑容。

　　潘月在心裏冷笑了一聲，也只有在外人面前，他才是她兒子。但潘月沒有戳穿，面不改容地帶笑跟老伯打了聲招呼。

　　剛好老伯的家人也來了，兩家人寒暄了幾句，他們把老伯扶上輪椅，推着他散步去了。

　　病房內只剩下他跟老媽兩人。

　　看到醫院準備的飯菜幾乎沒動過，潘月忍不住開口：「吃一點吧。」

　　「甚麼味道都沒有，狗都不吃。」老媽看都沒看潘月一眼，轉頭盯着電視，「我甚麼時候出院？」

　　「醫生説下週。」

　　老媽很不爽地嘖了一聲：「乾脆直接把我燙死好了，省得在這裏花醫藥費。還不是為了不讓你餓死，不然我哪用受這罪。」

　　潘月默不作聲，這時候無論接甚麼話，都一樣會繼續點燃老媽的炸藥桶。

　　「我不要再吃這飯了，你不是會煮飯，你給我弄吧。」

　　「學校那邊……」

　　「甚麼學校，你有在上嗎？」

　　這一點老媽倒是沒講錯，他每天到學校也只是混個出席而已，連考試都可以放棄，自然也沒有在聽課。

　　潘月不會拗得過她，反正每次爭吵無果，她就會把他那從沒見過的哥哥搬出來當令箭，不但對事情沒有幫助，還讓自己也暴躁起來。

　　於是潘月只好當起苦命廚師，每天早上準備一份早餐和兩份午餐——他自己為了省錢不吃早餐——在上學前先送到醫院；晚上放學回來再弄晚餐帶去給老媽。

　　每次到醫院，只要老伯在旁邊，都會大大聲讚許老媽有個孝順的兒子，諷刺得很。

　　等服侍老媽吃完晚飯，回家收拾好東西，差不多又是他睡覺的時間了，以至於都沒辦法上線找隨哥。

　　他不是沒有想到這件事，只是那時他還沒料想到兩人會繼續深交下去，就沒有特別跟隨哥交代甚麼，而且才認識兩天就搞報告行蹤這一套，似乎也有點怪。

　　一個週末過去，老媽終於按捺不住了，鬧着要回家。醫生又做了一次詳細的檢查，確定沒有大礙，便放行了。潘月替她辦了出院手續，也把費用繳了，拿到帳單的時候，上面的數字讓他眉頭緊緊皺起。這幾天的費用，怕是要把她的積蓄都花掉了。

　　老媽人是出院了，但還沒辦法回去工作，走路依然很吃力，需要繼續敷藥。在醫院有護士幫忙，回到家了，這個責任想當然落在潘月頭上。

　　潘月第一次看到老媽的傷勢，幾乎整條腿都是紅斑，坑坑疤疤的。即使這個人跟自己疏離如此，他還是忍不住去想，意外發生的那一刻，到底有多痛。

　　老媽似乎還是頗能忍耐的，之前在醫院見她跟老伯聊天也是面掛笑容、神色自若，過得好像只是換了個地方睡覺而已，雖然不知道是不是為了面子強撐着而已。但第一次換藥時，潘月還不熟手，因為弄痛了她而挨了一腳，還被罵了一句「甚麼都不行的廢物」。

　　儘管要花更多的時間應酬老媽，有時也是讓潘月備感疲憊，但至少不用再每天往返醫院趕頭趕命。興許是即使老媽再多麼會忍痛，傷到的地方還是會讓她不舒服，所以比以往更早就去睡了。

　　潘月有了點自己的時間喘口氣，也終於可以上線了。

　　「對啊……你連訊息都沒留一個——」

　　當他聽到隨哥不經意流露的感受，那衝口而出又硬是吞回去的委屈，再回想起那天隨哥説自己沒有朋友的事，當下他雖然有些錯愕於隨哥非常認真地説出這件事，但因為他語氣中的淡然，加上這就是他一貫衝口而出的風格，聽起來並不是真的要向他吐苦水，所以潘月也只是安慰了他一句。

　　不過他回應隨哥的那句話，並不是敷衍，潘月確實覺得自己沒有朋友。

　　即使跟學校的同學關係不差，但也僅限於點頭之交，畢竟在這所私立高中裏，自己的家境、心境，跟其他同學差異太大，他覺得自己跟他們格格不入，聊不來；而在網上，那些來委託的人就更是如此，來來去去像風一樣，單純商業關係，彼此都知道不是會深交的對象。

　　但這時潘月再細細咀嚼隨哥這句話，也許那份淡然不是真的無所謂，只是認了而已。

　　那他自己呢？

　　即使跟隨哥説自己沒有朋友也過得很好，但他其實也很寂寞吧，是啊，前幾天還因為覺得自己永遠都是一個人活着而彆扭地哭了一番。潘月苦笑一聲，一貫地掐住思緒，不讓自己再想下去。

　　潘月心裏莫名有一股衝動，他不知道為何隨哥説自己沒有朋友，隨哥不願意説的話，他也不想隨意探聽別人的私隱，但總之，他想要交這個朋友。

　　想到這裏，他也不由得對自己一聲不吭就消失幾天感到有些過意不去，儘管這幾天自己真的很慌也很忙，不過傳個訊息又不會花多少力氣時間，況且他其實還想到了，卻還是沒做。

　　不然來給隨哥賠個禮好了，但他們只是虛擬世界中遙遙相隔的網友，能送甚麼東西呢？

　　他想了想，自己全身上下，唯一能拿出來的東西，就是畫畫了吧。

　　正當他興致勃勃地拿起筆，又開始犯難，他跟隨哥沒見過面，又怎會知道他長甚麼樣子，那該如何下筆呢，總不能去問他吧。

　　隨即他想到，那些來委託的人也不是來要肖像畫的，都是抓自己的一些特質來建立人設。也許他也可以這樣，用想像的力量來把隨哥描繪出來。

　　他又花了一陣子觀察隨哥的言行，才真正動起筆來。

　　隨哥會是甚麼樣子呢？他的聲音很清澈、通透，可有時候説起話來又讓人感覺有些虛渺，像是一個有點瘦弱的清秀少年；儘管言辭有些生澀，但又有總是剎不住車的直率，潘月覺得這樣的人，笑起來應該靦腆而温暖；加上隨哥總是不經意流露出成績很好的聰明氛圍，潘月思量了一下，替他畫上了一副眼鏡。

　　一個翩翩少年就在一筆一畫間出現了。

　　第一次把自己的畫當成禮物送給別人，潘月還是覺得有些緊張，也不知何從啓齒。結果他想了一個後來怎麼看都覺得莫名其妙的鬼主意。

　　而且隨哥根本不吃這一套，行動完全失敗，廢到連自己都忍不住笑。

　　可讓潘月意想不到的是，他居然能收到隨哥鄭重的回禮。

　　他點開隨哥傳來的檔案，是一段音樂，前奏過後，人聲響起，是首英文歌。跟平時講話總帶有三分孱弱不同，唱歌時的隨哥，聲音實在而有力，但那少年獨特的澄明聲線，又帶有幾分空靈。

　　一字一句娓娓唱來，哪怕他當下其實聽不太懂歌詞的意思，但還是聽得出神。

　　那種感覺跟隨便找首歌聽截然不同，這是為了他殷切而誠懇地唱的歌。聽着聽着，竟覺得眼睛有些灼熱。

　　不知不覺間歌唱完了，面對隨哥的這份心意，潘月覺得自己有很多很多想要説的，可張口再三，卻又説不出半點所以然，最後決定像隨哥那樣，用最笨拙但真誠的話來傳達自己的心情。

　　「很好聽……謝謝你。」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TFfyYZmIv

　　Suddenly you're here
　　Suddenly it starts
　　Can two anxious hearts beat as one?
　　Yesterday, I was alone
　　Today, you walk beside me
　　Something still unclear
　　Something not yet here
　　Has begun
　　
　　Suddenly, the world
　　Seems a different place
　　Somehow full of grace, full of light
　　How was I to know that so much hope was held inside me?
　　What has passed is gone
　　Now, we journey on through the nigh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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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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