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櫃中的維納斯》 - 衣櫃中的維納斯

愛。

方明睿的心臟驟然飽脹，頂著肋骨，然後像充氣到極致的氣球般爆破，流出熾熱的血與蜜。

他操縱痙攣的手腳，蠕動著爬近那張床，抬起發抖的手臂。

安柏，我想告訴你我的......秘密......

手指艱難地沿著床腳的金屬往上滑，摸到了床單帶毛粒的面料。

......你會接受我的一切吧？

方明睿的視線順著指尖延伸。床褥的斷崖邊，一條纖長的腿垂落，腳掌與方明睿顫抖的指尖近在咫尺。

只差一點就碰到安柏了。咬緊的牙關在滲血。肌肉在崩潰尖叫。可是方明睿的意志堅如磐石。

一定能救——

「嗚嗯......」

這聲呻吟從牙關裏擠出來，壓抑而曖昧。方明睿仍然看不到床上的景況，可是那條腿猛然繃緊，小腿緊扣著床緣，連腳趾都蜷縮起來，像在忍受綿密的疼痛。

方明睿不明白。可是聽著那此起彼落的粗喘聲又明白了。

手指僵在半空，距離那蜷縮起的腳趾只有毫釐之遙。

「我終於......和你在一起了......」

腦裏有根弦突然崩斷。

無法思考。無法呼吸。無法活著。

「方明睿，我愛你......真的好愛你......啊......」

嗚咽的尾音轉換成綿長的抽氣。

方明睿身體裏的氧氣猝然被抽空。詭異的冰冷平靜浸沒腦海，耳邊所有聲音消失。沒有雨聲。沒有喘息。沒有戀人動情的呻吟。沒有床架顛簸的吱呀聲。

他又變成了那個完美的、刀槍不入的方明睿。冷靜地梳理思緒，一瞬間就抵達最佳結論：

安柏不能知道。

手臂已沒有在發抖了。方明睿盯著自己伸出去的手，那彷彿不是自己身軀的一部分，只是能透過指令操控的機械器具。

放下來吧。

手臂馴服地落下，貼著地面。

明澤說，這次以後就不會再來找我。

安柏以為是我和他......那就是我。我會永遠和他在一起，愛他，保護他。哪天他厭倦我了，我就心平氣和地和他分手，在遠處默默地守護他，直到他老去。

你永遠都不需要知道。

方明睿閉上眼。

因為你要幸福地活下去。

房間不知何時又安靜下來，只餘下漸弱的淅瀝雨音。這場雷雨已來到尾聲，快要過去。

應該要回到衣櫃裏等明澤離開，不要讓安柏發現房間裏有第三個人。

癱瘓身體的藥效也快過去了。方明睿撐起虛弱的身體，手腳並用地爬向衣櫃時，身後傳來窸窣的動靜。

他頓時不敢動彈，連呼吸都屏住。

「方明睿......」少年虛弱地喘息，停頓蘊釀了許久，但最後只是小聲地道：「我愛你。」

方明睿冷靜的硬殼瞬即就被敲碎，不得不揪住胸前的衣物，強行壓抑大口呼吸的衝動。

雨絲清脆的滴滴答答中，彷彿能清楚分辨出哪一聲是眼淚墜在地板上碎開的聲音。

啪搭。

我也愛你啊。

「我也愛他啊。」

低沉的嗓音如雷般貫穿耳膜。方明睿駭然轉頭，正好迎上白光兀地迸射的瞬間。

雨夜最後一道雷猝不及防地撕裂黑暗，白光在方明睿腦海裏留下永世難忘的底片。

凌亂的被褥間，白皙與小麥色的赤裸肢體親密地纏在一起，腿腳交疊，臂彎扣住彼此的肩背，身體緊緊貼在一起。

明明是戀人發生關係以後甜蜜溫存的姿勢，但少年的表情驚駭得好像擁抱他的是鬼，瞪大到極致的眼眸緩慢地掃向一旁，定在跪坐地上流淚的方明睿身上。

光明一閃即逝，然後黑暗再次淹沒房間。方明睿幾乎全盲，只有安柏驚駭的殘影在眼底閃動。

不。為甚麼，最後還是，變成這樣了？不。不。不要。

不對。不要再想了，該過去保護安柏，安撫他。但比石頭還要僵硬的身體無法遵從意志。方明睿被巨大的懼意壓垮，暈眩得如整個人被丟進洗衣機裏肆意甩動洗滌。

太遲了。

一切都完了。

「安柏，你現在和我一樣了。」明澤好似是摟住了掙扎的安柏，在悶下去的哭叫裏，輕柔的話音異常清晰：「我只是把哥哥對我做的事情對你做一次而已。」

瞬間消音。

房間除卻雨以外，只餘死寂。

明澤好整以暇地下床，走向門口的燈光開關。啪的一聲，燈光亮起，將跪坐在地的兄長的臉照得一清二楚。

他走到方明睿面前，癡迷地端詳兄長的表情。太好看了。太好了。真的。太好。像裂開了。碎了。死了。

「真的不摸摸看嗎？那塊東西很漂亮，祖父那麼喜歡，手感肯定很好。」明澤在哥哥耳邊低語：「那樣慫恿我的人，不就是哥哥嗎？但為甚麼我當真伸手去摸，真的打碎了那塊玻璃時，你又那麼害怕？」

方明睿慘然望著他，鼻樑上的眼鏡下滑到鼻尖，樣子那麼滑稽。明澤笑了出來，伸出食指替他把眼鏡推上去。

「明明想當個壞哥哥，拿我的頑劣來襯托你的優秀懂事，怎麼到頭來，又在生氣的祖父面前主動替我認錯？」

明澤蹲下，平視臉色慘白的兄長，讀懂他的唇語：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了。

「哥，你替我挨了打，卻也恨死了我。你不理我，完全不和我說話。」他摟住方明睿的脖子：「我好難過好內疚，所以那天晚上進了你的房間，爬上床纏著你，哭著求你原諒我。」

方明睿閉上眼睛，全身血液涼透。

「安柏。我以前並不懂為甚麼哥哥會那樣，但見到你以後，就明白了。」

明澤起身，轉頭望著坐在床上的安柏。赤裸的少年抱著被子縮在床角，一臉空白地回視。

彷彿看到那個困惑地坐在哥哥床邊，十三歲的自己。明澤的語氣更柔和了：「我明白了為甚麼當他狠狠打我屁股出氣的時候，會突然停下來，脫我的褲子揉我的屁股，然後在媽媽敲門的時候把我抱到衣櫃裏面——」

「我那時候還小——不，我一時失心瘋了！」方明睿猛然揪住他的衣領嘶吼：「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我已經盡力贖罪了......你為甚麼還是不肯放過我？」

明澤低頭望著淚流滿面的兄長，伸手捧住他的臉。

「對啊，哥，後來你對我真的很好，是世上最好的哥哥。」明澤輕聲道，「我本來都快要原諒你了，可是你為甚麼要逃走呢？」

他手指用勁，掐得兄長臉頰發紅，漆黑的眼睛裏卻泛起霧氣：

「我送給你那麼多花，就是告訴你我愛你啊，所以你對我做的事情就沒關係了。可是你不要。你不要我。你要拋棄我。你怎麼可以拋棄我.......用別人取代我？」

熾熱的眼淚滴落到方明睿臉上。

「明明最愛你的人是我啊。」

咚。

外面一聲巨響，整棟建築彷彿被雷劈中般狠狠震動。

兩兄弟同時轉頭。只見床上空無一物，白被凌亂地搭在床邊，一半逶迤在地。窗口的簾子輕盈地飛起來，玻璃窗大大打開，洩入帶雨的風。

明澤站在原地，看著方明睿倉皇地撲到窗邊，探頭，然後僵硬地跌坐在地。

眼鏡滑落墜地。方明睿俊美的臉龐毫無血色，如石雕般灰白。空洞的雙眼失焦渙散，竟有種奇異的非人美感。

像一座失去靈魂的維納斯。

明澤俯身抱住兄長，依戀地將臉埋在他的頸窩裏。

「哥，你看，沒有跳下去的那個人是我。」明澤耳語道：「所以只有我能永遠和你在一起。」

滴滴答答，雨水敲出冰冷的旋律。夜風挾著腥甜的雨水撇入室內，水珠彈濺在地面的被子上。雪白被面無聲地盛開了點點灰色的花，點綴了兄弟融為一體的、顫抖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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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櫃中的維納斯》3/6/2024 動筆 - 7/7/2024 完稿 ——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44MImpP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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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櫃中的維納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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