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玖玥在他們討論好接下黑心商人的打掃工作的一小時後,醒了。
醒來的她第一個聞到的味道,就是陸澐風身上殘留的清新香氣,而她也是這個時候才發現原來自己躺在陸澐風身上睡著了。
她連忙從陸澐風身上爬起來,隨即注意到周圍開始飄落一朵朵星辰花。一開始,她以為只有十幾朵,直到她因著好奇將頭抬起來,才發現空中早已陸陸續續落下數以萬計的星辰花,而且還有一朵更巨大的同類花卉俯視著自己,也俯視著躺在彌留之沙上頭熟睡的陸澐風他們。這些星辰花天生自帶的銀色光輝將這四人周圍的景致照亮,獨有的香氣也把林玖玥帶回了家庭原先美滿的時光……
她有多久沒有看見母親捧著美麗花束微笑看著自己的畫面了?
她又有多久沒再體會到父親輕柔撫摸自己頭髮的那一份親暱了?
月使就連這種簡單的幸福,為什麼也要奪去……?
想到父親宛如野獸一般對自己咆嘯的畫面,滾燙的淚水就從林玖玥的眼眶裡流淌而下。
但她的淚水很快就被某人的手指輕輕地抹去了,似乎不允許她在此刻傷心。
「妳在哭什麼呢?」對方的紅眼睛依然銳利,但不知為什麼,林玖玥此刻可以從這雙眼的冷酷中,看到一絲對自己的溫柔。「幸福之花已經被妳治療好了,現在該是我們反攻的時候。如果妳的眼淚是因著喜悅而流,那可以;但若是因著悲傷而流,妳是不相信我們可以幫妳找回幸福?」
「才、才沒這回事!」陸澐風很順利地讓林玖玥從傷心難過轉為手足無措。「我知道前期的時候,是你自己一個人把委託所撐起來的,所以我很相信你的實力,只是想起過去美好的回憶跟現在的處境差很大難免會傷心嘛……我也沒想過要流淚,可是淚水就是控制不住……」
「……這朵塑膠花把我的事情都告訴妳了?」陸澐風眼神瞬間變得冷漠,但他接住落下的星辰花時又表現得小心翼翼。「雖然經過妳的治療,它也被激活,不再是塑膠花了,可我沒想到它竟這麼八卦……」語句滿了嫌棄,但藏不住的喜悅仍是從他的雙眸裡流露出來,林玖玥愈來愈覺得他其實是一名悶騷男了。
「其實也沒有說很多啦,我只知道你等了塑膠花活動等了很久,還有你一個人撐起委託所的事,就這樣。」林玖玥說,突然間想起她在幻覺裡跑到不可思議空間的事:「對了,還有一件事!」
「……我還能有什麼八卦?」陸澐風開始考慮是否讓幸福之花繼續睡回去了。
「不是你的八卦啦。」林玖玥笑著說,陸澐風防備的樣子也逗樂她了:「是我中了徬徨之海的幻覺後,進入到一個很不可思議的空間,在那裏我看到一個男生……的投影,他好像是托兒所的員工,正在餵一名孩子吃飯……這個人應該不是你吧?」
「不是我。」陸澐風秒答,神情平淡。
「哦……」他的秒答反而讓林玖玥特別在意,但陸澐風的眼神告訴她不願意再繼續談下去,只好換另一個話題:「那……星辰說守海員是非生亦非死之人,這又是什麼意思呀?」有守海員本人在場,不問白不問,只是林玖玥不確定這個問題是否會踩到陸澐風的地雷。
「靈魂且生,肉體已盡,此為彌留。」陸澐風喃喃念著文言文,神情彷彿回到遙遠的過去。「幸福何物?無人能解。記憶匯海,守海相護,不知歸去……」
林玖玥愣一愣,不確定這個時候的自己是否應該破壞氣氛問他究竟在朗誦什麼。
「守海員,如果用簡單的方法解釋的話,就是『靈魂被裝進另一具空殼裡的人』。」陸澐風淡淡的說,彷彿講的是別人的事,與他無關。「原本的肉體因著各式各樣的原因消逝,但肉體消逝之前,其主人仍不曉得該去追隨自己的幸福,而是順著社會的條條規規直到步入生命的盡頭。肉體消逝之後,這些人的靈魂就會被記憶海召來,再被隨機裝上一具空殼。也就是說,妳現在看到的守海員的模樣,都不是他們原來的樣子,而是記憶海隨機塑造出來的一個形象罷了。」陸澐風頓了一下,又繼續說道:
「這些在肉體消逝之後都還不明白何謂幸福的守海員們,就是守護別人幸福的同時也在尋找自己的幸福。任職期間若是找到了幸福,那麼靈魂也能得到真正的安詳了。講白一點,就是不帶任何遺憾的徹底離開這個世界。」
陸澐風說到這裡,林玖玥沉默了。
她沒想到守海員的誕生,背後竟有如此深沉的故事……
這世界上的確有太多遺憾了。
說好會買包子回去的女學生在路上遭車子撞上不幸身亡。
說好會一起過上一輩子的新婚夫婦卻死在第三者的忌妒紛爭中。
說好會永遠愛妳的那個人,卻比妳早一步離去……
太多遺憾了,這些遺憾回想起來,每每都是令人窒息的創傷。
或許記憶海創造守海員,就是想賜給這些「尚未找到真正幸福」之人憐憫吧?
如果記憶海的出發點是好的,那麼,真的得要好好守護這片海域才行。
「啊,好像不小心說了太過沉重的話題。」注意到林玖玥臉上難過的神情,陸澐風趕緊緩和現下的氣氛:「反正守海員就是那種死了還得被雇用的可憐存在,妳不用替我們感到難過,畢竟幸福這種東西說來就來,搞不好哪一天我就不再是守海員了呢?所以我們還是把握時間處理接下來的工作和妳的委託吧。」
「你們真的死了嗎?我是說……在成為守海員之前?」林玖玥現在還是不願意相信站在她眼前跟她說話的男人其實早已逝去,這樣萬一日後建立起濃厚的情誼,到了真的要分別的時候不是會很難過嗎?
「其實……我也不確定自己死了沒有。」陸澐風說,語調仍是雲淡風輕。「因為換了一具空殼的關係,記憶也會跟著失去,不過每個人失去記憶的程度都不太一樣,至少我是完全想不起來『前身』的我究竟是什麼樣子。」
「所以……也有可能前身在重度昏迷,但是沒有死?」
「或許吧?」陸澐風開始把玩手裡的星辰花,好像這朵花比較勾得起他的興趣:「所以記憶海保險起見先把我們的靈魂裝進另一個軀殼裡了?聽起來有些微妙,但記憶海能做到的事情有些都還是個謎,所以只能全憑想像了。」
「這樣啊……」
「好了,這個沒營養的話題到此結束,我們去把那兩隻豬叫起來吧。」
「誰說我是豬啊!」尤晴第一個彈了起來,儘管還是睡眼惺忪,整個人卻是氣噗噗的。「說我是豬的人,通通下油鍋!」
林玖玥沒有想到尤晴居然會對「豬」這個字起那麼大反應,她看起來明明很瘦……
但是她很快想到守海員目前的身體都是記憶海塑造出來的,所以搞不好尤晴的前身是……
「我說妳是豬,有意見?」陸澐風直接承認了,反正他也不怕尤晴真的把他丟下油鍋。
「唔……店長你作弊啦!」尤晴果然束手無策,只好轉身拍一拍還在呼呼大睡的韓向恩:
「喂、小豬二號,起床了!」
「什麼什麼?穿著小豬裝的小女孩?在哪裡?」同樣也是被人叫醒的,但韓向恩說出來的話就是會讓人想要報警,只是記憶海有沒有警察之類的就不得而知了。
「聽見了沒,尤晴?這才是需要下油鍋的人。」陸澐風說,尤晴毫不猶豫地點點頭:
「你說的對,店長。」
「什麼啦!我剛剛真的聽錯了咩!」韓向恩趕緊為自己辯駁,隨即注意到在風中輕微搖晃的巨大銀色星辰花,順便轉移話題:「哇塞,這塑膠花雖然不是塑膠花了,可為什麼還那麼巨大?難不成小玖玥治療過頭了?」
『這才是幸福之花真正的樣貌。』滿身都是星狀花的花人現身於花瓣旁,把沒有做好心理準備的韓向恩和尤晴嚇得飛起來。『你們的幸福之花,司家庭之職,花靈則為星辰。沉睡多日,今終甦醒,很抱歉讓你們久候多時,可以開始進行幸福之花相關職責了。』
「哇,這這這……」韓向恩語氣誇張地說:「店長,我一直以為我們的幸福之花是花仙,所以才睡那麼久的耶,結果居然只是花靈!花靈!」
『……非常抱歉讓你失望了。』陸澐風準備要唸韓向恩幾句時,星辰花靈搶先說道:『我不僅不是花仙,還沉睡了那麼久,這段時間造成你們很大的困擾,日後我一定好好反省。」接著他望向了林玖玥:「多虧了玖玥的力量,讓我得以復甦,並治療好幸福之花。她是一名難得的花醫,請你們務必善待她。」
「沒想到小玖玥真是一名花醫,我之前完全沒有料到……」韓向恩喃喃著說:「不對呀,如果小玖玥是花醫,系統怎麼會沒有反應呢?總不會在這事上發生故障吧!」
「我其實也有疑慮。」陸澐風說,兩個人的對話似乎毫不顧及在場當事人的心情。「根據無聊的學校課程所述,花醫必須經過考試、比武以及實際把一束瀕死花救活等過程,才能成為合格的花醫。然而,許多準花醫都是在比武或是救活瀕死花的過程中卡關,遲遲無法成為正式的花醫,這也是花醫數量如此稀少的原因。」
「那麼,小玖玥經歷過這些了嗎?」韓向恩接著問林玖玥,卻看到她搖了搖頭:
「完全沒有碰上你們所說的情況……按照你們所說,我這樣豈不是作弊了嗎?這樣我會對不起現任的花醫們呢……可不可以不要這股力量?」
『我很清楚妳的顧慮,但這是妳與生俱來的力量,任何人都奪不去,包括妳自己。』星辰說,字字句句都在告訴林玖玥必須接下「花醫」這個職責。『至於小風剛剛提到的考試、比武以及救治瀕死花的項目,這個可以再回學校進行研修,不影響的。若是擔心有花醫得知妳什麼都沒做就當上花醫而遭致糾紛,就暫時不那麼高調吧。現在的林玖玥仍是你們的委託人。』
「行,我們就不把小玖玥當花醫看。」韓向恩馬上乖巧地配合,陸澐風則是接著說道:
「很高興你終於醒了,星辰。」
儘管陸澐風的語調平平淡淡,但他的紅眼睛裡有很明顯的欣慰。
『是,今後我將作為你們的戰友,共同抵禦強大的敵人,包括這次奪走玖玥幸福的月使們。』
「嗯嗯!幸福之花醒了以後,我們的委託所就像如魚得水啊。」韓向恩一邊說一邊掏出手機查看幸福之花的數值,隨即將這些數值以投影的方式呈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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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名:幸福之花(全海域統稱)
品種:星辰花
顏色:銀白色
狀態:佳
數值:高於50(說明:幸福之花狀況極佳)
說明:澐風委託所的幸福之花在經過花醫整治後,恢復狀態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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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啟功能:
【記憶海隨機委託派發(賺海幣來源,每天必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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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開啟功能:
【委託所自動修復功能】
【三次免疫海嘯的機會】
【委託費增加2%】
【敬請期待】
(以上都可以花費海幣提升,或是研讀完學院的課程以分數換取海幣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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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這些數值後,林玖玥說:「我怎麼覺得我在玩VR遊戲?」
「賓果!在這個夢境與現實交匯處,運作方式確實跟玩VR遊戲挺像的,就像我創造的系統,還有妳看到的這朵幸福之花,妳不覺得只有在遊戲裡才能體驗到這種超現實嗎?」韓向恩說。
「不,我的現實世界現在也面臨超現實……」儘管這麼說,林玖玥還是覺得不可思議。「我比較好奇的是,你在我的世界也可以從手機召喚出大門,這又是怎麼辦到的啊?」
「秘密!」結果韓向恩並不打算告訴林玖玥。
「……算了,反正我也不是特別想知道。」
「欸欸欸,我是真不能說啊,不是故意要吊妳胃口的小玖玥!」
眼見林玖玥嘟起嘴巴氣噗噗離去,韓向恩急著追上去解釋,但陸澐風很快就把他們彼此間的翻臉戲碼打斷了:
「好了好了,別打情罵俏,我們還有正事得做呢。」
「接著完成小玖玥的委託?」韓向恩問,笑著望向林玖玥:「小玖玥可是期待回到原本生活很久了,對吧?」
「嗯……」林玖玥發現自己居然有些猶豫,但她很快把這份猶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我很期待,所以你們一定要加油,不然海嘯又要把你們的委託所砸爛了。」
「小玖玥,妳其實可以不用加後面那句的。」
「接下來正式執行林玖玥的委託,這方向是好的。」陸澐風說:「但是,我們一、不曉得月使的弱點也不曉得該如何解決他們;二、月使的來歷我們到現在也還沒調查清楚;三、剛剛我們已經接下黑心商人的打掃工作,所以現在最要緊的反而是第三點。至於第一、二點……」他望向了靜靜聽著他們對話的花靈星辰:
「星辰,現在幸福之花的權限能夠去調查未知之物嗎?我的意思是,有沒有這種隱藏版的功能……」
『沒有。』星辰秒答:「這恐怕只有花仙的力量才達得到,我的力量還遠遠不足……我很抱歉。』而且聽起來非常失落。
「沒關係。我們的幸福之花調查不了,那麼就動用我們自己的知識和儀器做輔助吧。」陸澐風說:「你也不要太自責了,星辰,等哪天出現個強敵我們抵抗不了的時候,我們自會依靠你。」
『好的,我隨時待命。』
林玖玥聽著星辰和陸澐風的對話,覺得他們倆不僅僅是久別重逢的戰友,更是互相信賴與敞開的夥伴,更加覺得自己能夠擁有花醫的力量,或許並不是一件壞事?
差就差在她得隱瞞花醫的身份,重新學習相關課程……如果在這之前她沒有回去現世的話。
所以,不久前的那份猶豫裡,是不是夾雜著孤獨呢?
「以上總結,林玖玥的委託晚點解決,我們先去搞定黑心商人的打掃工作。」陸澐風拍板定案:「那麼,接下來是選擇交通工具的環節。」
「不要船。」尤晴和韓向恩異口同聲說。
「……船已經綁定了,身為守海員能不搭船嗎?」陸澐風馬上粉碎他們的夢想:「我問的是陸上的交通工具,除非你們想走路去黑心商人的店那就另當別論。」
「只要不是活體動物就行。」尤晴搶著說,她隨即被林玖玥插話:
「我有點好奇你們說的黑心商人到底有多黑心啊?不說對方名字,而直接喊他黑心商人……」
「他的名字太長了。」這是韓向恩的答案。
「他賣的東西真的很貴。」這是尤晴的答案。
「私人恩怨。」這是陸澐風的答案。
「……你們真是心胸狹隘。」這是林玖玥的評價。
「先別這麼說,小玖玥,等妳真親眼見到黑心商人本人,妳的評價一定改。」韓向恩自信滿滿地說,彷彿已經在黑心商人那裏吃了不少悶虧。「順便,店長,我想到我們陸上的交通工具是什麼了。」
「是什麼?」陸澐風問,看到他的搭檔揚起十分燦爛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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