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魎章】
啟動始儀式的人,會遭受什麼詛咒?
受到夢菌寄生的人,譬如阿蚊,將會慢慢變成無臉者,失去人類身份。然而,被夢菌寄生變成無臉者,只是方式之一。
方式之二,就是進行始儀式,從而受到詛咒。這些人同樣會變成特殊的無臉者——變臉師。牠們遠比一般無臉者更加難纏,除了保有一定的人類智慧,以及有一定機會能保持人類外貌外,更擁有某種「複製」的超然力量。
複製、扭曲、消除,是幻墟地的運行定律,而變臉師位處幻墟地的食物鏈頂層,擁有獨一無二的能力,能在殺戮的過程中,複製出更多的東西。魎意外成了第二次「複製儀式」的啟動者,成了變臉師,而他能夠複製的事物就是「記憶」。
抵達幻墟地後,他很快就喪失理智,像其他無臉者一樣渴求人臉。如非四零四介入,他會連銀髮女都殺掉。他這麼做,純碎出於變臉師的本能,但他同時從中複製了受害者的記憶——亦即資訊。
變臉師的複製技能類型,可能是按個人最深切的欲望所決定的。變臉師亟欲得到什麼,就能夠複製什麼。
四零四希望一切像程式碼一樣,可以隨意操縱及修改,因此他得到了複製無臉者身體意志的技能。
而魎,就是個無可救藥的「資訊狂」。
儘管沒有跟四零四一樣的創意天賦,魎卻像塊海綿一樣,記性、吸收能力、理解能力超乎常人。小時候的魎,學習製造懂得踢足球的機械人、為其編寫指令,慢慢產生了對人工智能的濃厚興趣。他很想知道,一組電腦代碼,為什麼能產生類近人類的行為。代碼可以進化成生命嗎?如果能,人類跟代碼有什麼根本性的分別?
人類已鑽研人工智能數十年,魎的疑問仍是遲遲未得以化解。魎甚至考進門檻甚高的語大電腦科學系,專攻人工智能,他的探索之路仍是漫漫長路。
一直到,魎在幻墟地「覺醒」的時候。
他遇到的人,幾乎全都成了他的戰利品,能坐滿一整輛列車。
某一刻,魎在幻墟地的血泊中恢復了意識,手裏只有一個看似小型棺材的大提琴盒,以及被摔爛的大提琴。
他殺了這麼多人,是否成了十惡不赦的惡人?
魎的意識有了飛躍性的擴展,思緒變得無比敏銳、廣闊。他的記憶力變得非比尋常地好,而且帶有一些自己未曾經歷過的......記憶。
魎逐漸領悟到,這些智慧與記憶,都是來自他殺了的人。他作為變臉師,在殺死他人的過程中,將別人的腦袋據為己有。他大概成了幻墟地最有智慧的人,幾乎清楚幻墟地一切失去名字的人事物,幾乎清楚每個生還者的經歷,幾乎知道幻墟地的前世今生。
然而,他殺了339個人。這些人永遠會在世界失去存在,世人甚至不會為他們憑弔。
他取得了339份記憶、339個身份,卻由於記憶泛濫,他分不清哪個記憶屬於哪個人。
更可怕的是,擁有無數記憶、思緒紊亂的他,無法確認哪些情緒是屬於自己的。他被埋沒在數據之海中,被受害者扯到了煉獄裏。他刻意與情感對抗,當悲傷他就笑,當愉快他就板著臉。
他失去了與人建立連繫的資格,一旦他嘗試這樣做,心理就會湧現排斥感。最終,他只能躲在幻墟地的錯誤裏面,過著自虐的隱居生活。
為免挑起自己殺人的怪物欲望,他刻意與人保持距離。
他將殺死了的人,按照記憶,在列車中重現。由於他撕下了這些人的臉孔,他不清楚他們長什麼樣子,所以那些臉孔都是模糊的。
他染上了煙癮,嘗試將內心紊亂的記憶和情緒呼出,儘管無補於事。
他拼命虐待自己,以各式各樣的手法折磨身體。他一方面在贖罪,另一方面在透過痛楚,尋回真正屬於自己的感覺。
他肩負著鐵梯,每天遊走幻墟地,為失去了名字的人事物補上名字。對死者,他能夠做的,就是證明他們曾經存在過。
此舉,是出於什麼目的?善良?自我感覺良好?
只有魎心知,又或者,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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