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這整串事件是首奏鳴曲，那麼走音的時刻應是在那一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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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居堤臉上戴著自家生產的醫療口罩，雙手抱懷佇立於代工廠二樓辦公室、寬敞方形玻璃窗緣前。今日的他身著靛青色修身西裝，袖口別著一顆金質鈕扣，上頭雋刻著一朵百合花，身型英偉挺拔，遠處看來便宛若峭壁上停留的孤鷹，那樣的傲視群雄、不可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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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戴著口罩、也難掩他一身銳利殺伐氣息，面上兩潭如淵幽邃的眸子似燃著兩簇火焰、炯炯有神，目不斜視地直直盯著代工廠一樓、條條排列整齊的生產線，觀看口罩製造加工的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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驀然，「喀」一聲，居堤左手方的木製門板敞開。他並未回眸確認，但他知道來人是他的助理迪摩與加工廠廠長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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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廠長來了。」迪摩躬身，恭敬有禮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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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居堤甫轉身、抬起下頷睨視迪摩與賈廠長。瞧賈廠長童山濯濯，斑駁髮頂上一片光凸不生草木、低首站在迪摩身後，額角淌著豆粒大的汗珠，一雙麥色的手、五指肥短交扣在身前，顯得誠惶誠恐、忐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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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此景，居堤便知曉事情不妙。他瞅向迪摩，「你說，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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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語氣平淡而沉穩，暗啞的嗓音卻如春雪初融，寒冷料峭得似能穿透人心，令迪摩與賈廠長不由微微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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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首先目前政府已下令關閉機場，僅剩寥寥幾架貨機可運輸，目前以購入的原料都擠在機場裡面排隊等待上飛機，而機場裡堆積的貨物太多，目前、不知道何時才能運到黑水市，如此，下一批貨無法答交，等得收到原料才能估算......」迪摩低眉，公事化的語調嚴謹得一絲不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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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瞧他語意未竟的模樣，居堤挑眉、又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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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摩抬頭，推高了斯文俊臉上的銀邊眼鏡，正色繼續說道：「疫情升溫、搶購潮發展太快，口罩的部分供不應求，各加廠商都在搶原料，上游原料供應商價碼抬高了兩倍，價碼加工廠這邊表示無法負荷以原始報價繼續供貨，就是、需要漲價，如此、我們的售價可能也需要調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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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摩話語方落下，居堤便瞧見賈廠長頭又更低了些，十指緊扣、絞得青筋浮露。他抿起黯色薄唇、眼眸微瞇，貌似沉思。霎時，工廠辦公室裏啞然無聲，僅剩廉價白色油漆牆面上冷氣壓縮機運轉的呼嘯聲緩緩流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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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摩與賈廠長相偕站在一處，明明室內極為涼爽，可賈廠長卻仍是讓汗水濕了衣裳，彷彿是等待法官判決邢處的囚犯那般惶惶不安。他忖、居堤不是個好惹的角色，一根手指便能輾死他們這家工廠，這次提漲價、就怕居堤不滿意，萬一居堤不同意，他可怎麼辦好？兩倍的成本下來，他的利潤全拿去貼都還不夠，硬吃這筆生意只會引來倒閉的下場，但若拒絕居堤，以居堤先手的手段、他的工廠橫豎也是倒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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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廠長抹去額角汗水，心口揪成一團毛線球，思緒紛紛擾擾，這為時不長的靜默竟也讓他產生一股錯覺，似持續了一個世紀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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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然，居堤開口道：「目前一般口罩與醫療口罩的庫存量多少？銷售狀況是哪種口罩銷量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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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賈廠長抬首立即報了串數字。迪摩接續回覆：「醫療口罩銷量比較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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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堤凝神直勾勾地盯著賈廠長，漠然道：「漲價，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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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居堤的允諾，賈廠長倏然鬆了一口氣，一張麥色圓潤的臉龐笑顏逐開，僵硬的身子軟了、緊扣的十指也跟著卸下。但下一秒居堤的話，卻讓迪摩蹙起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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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所有的一般口罩全部換包裝，對外宣稱是新款醫療口罩，一般口罩停賣。後面進來的原料全部生產一般口罩作成新款醫療口罩販售，價格提高......這個、迪摩你讓其他人算算提高多少好。」居堤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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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定產品產量需求變大，在原物料產量不變、各家公司搶著生產狀態下，原物料廠商見縫插針勢必抬價。另方面銷售市場出現供不應求，則物以稀為貴、商品價便跟著開始哄抬、喊價，市場即將亂成一團，商人逐利的雪球可預見地越滾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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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始末，居堤是了然於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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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馬上去辦。」賈廠長回得肯定，無分毫疑慮。這是商場、這點投機的手法屢見不鮮，賈廠長早已見怪不怪，只要能保住大家的生計，其他都不足以顧忌。事實上、他還覺得居堤挺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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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後，賈廠長便轉身離開辦公室，準備去佈置一般口罩改裝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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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賈廠長離去，迪摩才開口，「先生，這樣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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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斯文俊秀面龐上、藏於銀邊眼鏡後，一對黑白分明的眸子、閃過一道幾不可見的憂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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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迪摩眉心攏高，居堤勾了勾唇角，淡然道：「怎麼？有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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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一般口罩的防護等級並不夠高，這樣偽裝成醫療口罩販售，是不是......」迪摩話語未竟，便讓居堤打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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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負手、凝睇著迪摩，狹長的眸子如雄鷹般犀利，似長者傳授秘訣那樣的娓娓說道：「迪摩，跟了我這麼久還不明白嗎？這就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沒有甚麼地方是乾淨的，我不這麼作別人也會作，既然如此，不如我先下手為強佔住先機，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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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摩的心思居堤怎會不明白。問題是，商場爾虞我詐、吃人不吐骨頭，無人會對競爭者手下留情，淌若他心慈手軟、只會淪為敵人刀俎任人宰割，而他是—居堤，黑水市的商業神話，怎可能甘心落入此種下場？且、這新型病毒一直都停留在飛沫傳染階段，一般型口罩已夠用，即使將他替換掉醫療級別口罩也不會有影響。之所以會供不應求，是因大眾愚昧心理作祟而起，他們認為只有醫療級口罩才是有用的，才會導致這種無理性的搶購潮，引發後面一連串連鎖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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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居堤認為他的策略方針無誤，民眾若買到假的醫療口罩也是咎由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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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迪摩抬眸瞥了眼居堤，瞧他稜線分明嚴正肅穆容顏上決絕的神情，迪摩又將話語吞回腹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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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堤說的沒錯，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商人逐利也是理所當然。但是，商人逐利之後難道不該肩負起些國家社會道德嗎？居堤如是欺騙社會民眾，以居堤的地位自然是不會受到制裁，但、這就像「破窗理論」，當有人捅破了一扇窗卻遲遲未處理，很快地、便會有其他人去捅破別扇窗，最終，這屋子將無一處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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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世界亦是如此—將無一處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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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居堤起了頭，卻未被制裁，那麼、勢必會有更多的人效仿，如此、會牽連出更多的社會問題。迪摩暗忖、錢從人民身上來，是金主、是財源，身為逐利的商人難道只能開源、不能節流維護財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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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續經營、不該是單向而已。但這些話、無論如何是不能說出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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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摩無聲輕歎。儘管他不認同居堤的作法，但、他也僅只是拿人薪水的員工，而老闆要的是—『聽話的員工』。為了五斗米陶淵明也得折腰，何況是迪摩？居堤心意已決，面對老闆的迪摩、也只能照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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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先生。」迪摩來到居堤身側，與他並肩一同望向一樓、寬敞廠房內宏偉壯闊的數十條生產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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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子，甫從這一刻起、萌生走音的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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