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周遭不知為何吵雜起來的聲音而醒來之後立刻就被那人拉去河邊散步了,根本沒來得及和簡墨沂打聲招呼。
半夢半醒的狀態也只到被對方沾上冰冷河水的濕潤手掌敷臉,電流般的冷意竄入腦中,幾分鐘前還在曬太陽午休的神智瞬間清醒了。
抬頭看向眼前那張不比暖陽差的燦爛笑臉,他也將自己的雙手也浸入水裡,迅速抬起以相同的方法回敬雙掌。
「唔呀——!」男人像小動物般甩甩頭,想要擺脫那緊貼著自己臉頰不放的小手。不用說也看得出來冬天的河水是多麼有殺傷力,即便它在午後的暖橘陽光照射下是閃閃發光的寶石色。
路以暮開心得笑出聲,像是忘了早上在這裡嚴肅的氣氛,又像是刻意不讓那人有能分心去沮喪的機會。
他拉起單邊袖子,冬末的涼意包圍著一節小手臂,卻沒多久就被那人一年四季都溫暖的大手一握而恢復。
他嚇了一跳,但沒有立刻抽回手,只是小力小力扯著,因為莫名的害臊而不敢直視對方。
「我可以牽嗎?」
「……隨、隨便。」
向楀桓滿意地露出笑容,反手扣住他的五指,親密牽起的手隨著規律的步伐大幅度前後晃著。默許的牽手讓氣氛變得有些曖昧,他靜靜感受與對方相觸的指頭環繞著的暖意,有那麼一瞬間希望這種心情能夠成為永恆。
「以暮有初戀情人嗎?」
「蛤?」
「嗯,看來是沒有呢。」
「不是,只是沒想過會跟你聊這個話題。」男人語氣平淡,隨手撥了下頭髮。
他感覺到身旁那人提起這個話題後就開始時不時噘嘴瞄他幾眼,不知為何反而是提問的人態度比較緊張。
「……對了,我好像都沒有看過你的女朋友?」
「吼,大家到底都是哪裡來的消息?我都跟你們混在一起,哪有時間交女朋友。」
「可能是因為你跟大部分人都很要好,還有學姐會在下課時間跑來我們教室就是要找你。平常都跟女生講話,雖然好朋友打球的邀約也會參加,不過旁邊基本上都是一堆女粉絲在尖叫。」
就算這些話聽在別人耳裡像是誇讚,路以暮語氣中卻帶著抱怨的意味,不過這確實是他對這個人的初期印象。意識到這點的同時,他略顯慌張地瞥了一眼身旁。
向楀桓的表情明顯黯淡下來,只差沒有抬起淚眼汪汪的表情向飼養狗狗的主人撒嬌。那表示他沒有開玩笑,是真的不喜歡這些話。
「……然後又長得那副好看樣。」這句話幾乎是無自覺脫口而出。
他連忙抽出被輕輕握著的右手,為了掩蓋自己的失言而雙手相疊摀住正小力呼氣的嘴,卻沒有想過這會讓對方把那句話聽得更清楚。微微瞪大的圓眼為他的話增添了羞赧,是真心話的機率也提高了些。
向楀桓忽地開心瞇起雙眼,兩頰綻出笑花,寵溺地揉了下綁著公主頭的髮旋。帶過他耳朵時,藏在黑髮底下的熱意通過指尖逆流而上。
「呃,不、不是——我不是要講那個……。」
「哼哼,隨便怎樣都好,反正我聽到了。」身高將近一米九的男人俯身靠近那個對他來說就是小不點的路以暮,抽走他蓋在口前的右手,如什麼都沒發生般地再度握回本來的樣子,只不過五指被他嵌得更緊了。
路以暮感覺不出對方現在是心情比較好了,又或是因為他的失言而感覺被冒犯,他一向對這種事不太在行。不過他也沒有遲鈍到會沒發現這幾天瀰漫在他們身邊的奇妙氛圍,但就是不知道該怎麼說出來。
這讓他不禁去思考自己與身旁這人的關係。他們是同學、也勉勉強強算得上是朋友,但是僅此而已嗎?
不知為何襲來的落寞讓路以暮發現,自己沒有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可以讓再更靠近他一點。心裡逐漸萌芽的情感與現在的朋友之間的相處模式有些不一樣,似乎更偏向是那個他從沒遇過的,沒有對同性別的男孩子產生過的情感。
下午四點多回到家之後,他便一直窩在廚房開始準備晚餐。因為晚餐的成員從原本的三人變成了四人,他從沒想過路家的餐桌會有像這樣坐滿的一天。
晚餐要做的菜基本上都是他平常自己在家會煮的,就是份量多了一點,一向都是靠感覺下調味料的路以暮,今天卻有些搞不太清楚了。
更何況還有個去簡墨沂那兒蹭完相簿之後就跑回來廚房當跟屁蟲的男人就黏在他旁邊,相比平常的一人廚房還要來得礙手礙腳。尤其下午在河邊那樣相處過後,感覺上那人的膽子就越來越大,時不時就會跑來逗他一下,似乎是很喜歡摸他因為害臊而泛紅發熱的耳朵。
「以暮以暮,我可以幫忙什麼?」
就連現在也是,柔軟的指腹按壓著他的單邊耳垂,本來沒有因生理反應起的紅潤都要被捏紅了。
「那邊上面的櫃子打開,幫我拿兩個盤子。還有你不要再捏我的耳朵了。」
就算廚房這邊有半邊的電器櫃和冰箱擋著,客廳的人沒辦法直接看到廚房發生的事,他還是毫不客氣地抱怨對方的行為,並用空出來的左手到耳邊去把對方撥開。
那人小小嗚咽了一聲,但也乖乖放手,到他指定的櫃子裡拿了兩個圓盤子。
他將切成小段的芥蘭放入炒香蒜頭的鍋裡以鏟拌炒。水與油相逢而迸出的劈啪聲嚇不著他,可是很明顯能看到那把為了拿來盤子才靠近爐火的向楀桓唬了一下。
他將鍋蓋打開一個小縫,倒了水進去煨煮蔬菜,接著便開始把事先泡水解凍的肉片切絲,一刻也沒閒下來。
餘光瞥見站在一旁電器櫃前表情有些失落的男人,他輕哂一聲,沒有停下切肉絲的手,但試圖向對方搭話。
「你不去客廳嗎?」
「不去,客廳都是工作上的人。跟墨沂姐變成前後輩之後就沒辦法像之前一樣開心聊著攝影的事了,而且我跟阿姨好像也沒有什麼話題可以聊。啊,而且是墨沂姐叫我跟你好好相處的喔~!」
「蛤。」
這是他第一次不知道墨沂在想什麼。
所有菜餚盛盤之後便一一端上桌,這是向楀桓唯一能幫得上忙的工作,因此莫名的情緒激動。還叫他回去座位上坐好,統統交給自己端。
平常在家都是和母親對坐的路以暮,今天也不例外地坐在母親對面,只不過那是因為簡墨沂搶先了母親身旁的位置,讓他只好跟向楀桓坐在一塊兒。
他原本以為她會想跟向楀桓一起坐的說。
「那就開動吧。」
執起手上的筷子,路以暮很習慣地先添好白飯之後再夾各式配菜放在飯上,接著就埋首吃著手上的那碗蓋飯。
此時坐在對面的年輕女人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似的眼睛一亮,放下碗筷跑到廚房,回來的時候雙手各拿了兩瓶鋁箔罐,並一人分了一瓶。
「吶,這是今天下午我們回來的時候順路買的,幸好有多買幾瓶,阿桓也有份唷。」
他停下筷子,右手轉動瓶身,才發現那是他跟對方說過自己喜歡喝的水果啤酒。每一罐的罐身標籤顏色都不一樣,看來是選了不一樣口味的。而他自己則是伸手去拿唯一無酒精的白桃氣泡水,因為晚點需要有人送簡墨沂去火車站,開車不喝酒這件事他也是會遵守的。
這款啤酒的酒精濃度不高,像果汁一樣,所以他曾和簡墨沂推薦過,他們測試過如果是這個的話,她喝完兩瓶還可以自己走去洗澡睡覺。
「怎麼特別買酒回來?」
「因為今天難得有好多人聚在一起呀。」母親開心地如孩子般,啵一聲打開啤酒,些微氣泡濺在她的手背上。
「下次約阿黎她們一起來啊。」簡墨沂對他使了個眼色。他知道母親喜歡熱鬧,因此點頭答應了。
「乾杯!」
幾乎都是滿的飲料隔著鋁箔相叩,悶悶的聲音與餐桌上的熱絡完全相反。大家都由杯口飲了一口飲料,接著繼續晚餐,閒話家常。
自告奮勇要幫忙洗碗的向楀桓在收完碗盤之後就在廚房的流理台前待命,雖然母親一直說讓客人做家事不太好,但她自己也有點醉了,最後是跟路以暮妥協回房間去洗澡休息。
至於等會兒要搭高鐵回台北的簡墨沂,她滿臉通紅就像個酒鬼,只差年齡不知為何沒有退化回五歲,像個小朋友一樣黏在他腳邊。路以暮實在有點擔心她一個人能否平安回到家,就算只是搭高鐵到台北之後再攔計程車回家,這已經是最小的風險了,也難保她不會在計程車上對司機鬧脾氣。
不過她明天早上還要上班,加上高鐵票都已經買了,不好在這裡多留一晚。
他嘆了口氣,為她衝動買下不符合自己酒量啤酒的行為感到無奈。對著廚房的方向喊了一聲說他們要出門之後,大約在晚上八點左右終於將她和行李安置上車,出發前往火車站。
她一上車就睡著了,這對路以暮來說是件好事,因為酒醉的簡墨沂只能用睡眠來治。她睡一覺起來就會精神清醒,但這不包括宿醉或身體不舒服。
一個人在黑夜的鄉下開著車,老實說路線他都已經摸熟了,但田間小路稀疏的路燈還是讓他有點不習慣,於是打開車上的收音機聽廣播。
右側傳來布料摩擦的窸窣聲,是在再五分鐘就要到車站的時候。通常要是她自己醒來,就會退酒得更明顯,清醒程度也不同。
「……路。」
「什麼事?」
「我喜歡你,從很久以前就喜歡了。」
從身旁傳來的女聲因為酒精使然而變得比平常更加低啞,彷彿有種恢復姊姊身分的磁性嗓音,但這句話他聽得很清楚。
他早對這種情況有所防備,因此不像對方一樣感覺有點緊張,不過他沒想到的是她需要靠酒精才能把這個想法說出來。
「嗯。」
「……什麼嘛,你早就發現啦?」
「妳不擅長隱藏想法,適合想到什麼就說出來。」
「嘿,我不會想要留你。我不想我們發展成那種不適合的關係,你也不會想要。我希望今後我們還是維持像平常一樣就好。……而且你心裡應該已經有個人了,我說的對嗎?」
她還是照慣例在聊天的最後捉弄一下路以暮,從後車廂搬下行李之後又站在副駕駛座外面透過車窗與他再多聊一會兒,她說反正高鐵是八點五十分的。
「……那如果,他不是女人呢?」
「那也請你放心去喜歡,到時候記得讓我看看是哪個幸運的handsome boy ~。」
語落,女子撥了撥自己的黑茶色短髮,提著行李箱就往車站內走,連再見都忘了說。
對於這一連串令人不解的行為,路以暮也只能苦笑。不過他原本一度以為簡墨沂已經猜出了什麼,沒想到不是因為酒精,她剛才那句話應該也只是隨便說說的。
他左手按下按鈕升起副駕駛座的車窗,準備啟程返回家裡。男人嘴上掛的微笑沒有消失,或許是因為今天和大家在一起真的很開心。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mDGpDBtu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