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居民,距離災變的發生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年......」
試圖表達親切的話語並不能遮掩現實的疏離,特別是對被拋棄了整整一年的民眾而言。
「作為督政府的代理總督,我知道,我們正遭遇著自星際殖民以來的從未發生過的慘重災情,在這場混亂中,各位居民的人身安全、心理健康和財產也蒙受了莫大損失......」
刻意營造的抑揚頓挫並沒有起到紓解平淡口吻的效果,反而讓人覺得煩躁。
「然而,如今我們正逐漸自紊亂之中甦醒過來,沒有什麼是能夠壓倒我們偉大星聯的......」
那伴隨話語銼磨著腦袋、沙沙作響的雜訊聲突兀地消失。
懷特一把拔掉了可提攜式收音機的電線,把桌面上的東西攬做一堆,迅速地拉開了背包,一股腦兒地將這些物品掃入其中。
「把腳步動起來,快點!」
宏亮而急促的話語回音充斥在有些狹窄的走道內,回音像是反覆作響的警鈴。
聲音像是跨越了自走道中央攔腰截斷光源的黑暗,「我們沒有時間可以拖延了!你們現在多拖延的時間,都是在消耗我們抵達撤離點的機會——遭遇危險的可能只會隨著每一分鐘的流逝越來越大,可不會管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在盡頭處的緊急出口標誌旁,略顯昏暗的號誌燈光映射著晦暗的身形,陰影遮蔽了那副身軀的面孔,僅能看到下頦處的一大把絡腮鬍,隨著不時地來回徘迴的腳步一頓一頓,像是有節奏般晃動著。
拉鍊再度密合的聲音在房間此起彼落,如同急促的交響樂響起。越發短而密集的腳步聲如驟雨般鼓點緊隨其後。懷特不是第一個慌慌張張、提著塞滿東西的後背包衝出房門的人,但也絕對不是最後一個。
人們像是掙脫河堤束縛的洪水,紛紛往緊急出口的方向湧去。
一個熟悉的身影隔著玻璃進入到視線內。
「諾爾斯!」懷特止住了移動的腳步。
隔著有些不清晰,水漬痕跡遍布的玻璃,懷特看到房內那道矮小的身軀,正俯下身子靠在低矮的床板旁,臉色略為猙獰,伸出手臂摸索著什麼東西。
「帶走那些已經收拾好的,不要再找了!」懷特朝著房內大聲吼道。
「我拿到這個就會走的,不用擔心我!」名叫諾爾斯的矮個青年,面上表情有些齜牙裂嘴,整隻右胳膊伸入床板下,像是努力扒拉著什麼,大聲地回答道。
懷特看著越來越多的身影擦身而過,如果剛剛的人潮是從河堤缺口一湧而出的洪水,那麼現在這道洪水顯然已經來到尾聲,甚至即將乾涸。
不知道何時,那個頻繁催促大家的聲音已經沉寂下來,緊急出口號誌燈下也已經看不到那把逡巡不前的大絡腮鬍。
懷特不禁往緊急出口的方向望了望,「諾爾斯,拜託,已經沒有時間了!」
隨著出口處的人群魚貫而出,可見的身影數量越發稀少,懷特跺了跺腳,轉身奔向科林的房門:「該死的!諾爾斯,我來拿,你個腿短的現在給我馬上前往出口......」
房內諾爾斯的臉色突然脹紅:「你個排骨精說誰腿短呢......」
「轟——」
一道沉悶的巨響和一陣衝擊帶來的猛烈搖晃給了個懷特措手不及,在一片桌椅床腳與地面刮沙般的摩擦聲下,懷特未說出口的話語被淹沒其中。
懷特右手扶額,「哦......」要不是及時把半個身子倚靠在牆上,勉力支撐了一把,也許剛剛還得多出一道重重摔在地面上的沉悶碰撞聲。
但就算如此,頭部與玻璃來了一場親密地接觸也已經夠讓人難受了。
「懷特!那地方出現的是裂痕嗎?!」諾爾斯一手揉著後背,一手拿著東西衝出房門——顯然,剛剛的劇烈搖晃幫助了諾爾斯,讓他那短小的胳膊得以從床底下扒拉出了執著的東西。
「什麼......」用力地拍了拍自己腦袋,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的懷特,朝著臉上褪去脹紅、面色蒼白的諾爾斯注視之處望去。
只見遠處的牆壁出了一道黑色縫隙,從另一端的走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朝二人蔓延過來,不時還傳出「劈啦、劈啦」的撕裂和剝落聲。
明明是磚石混合水泥搭建而成的建築,現在聽起來倒像是瀕臨斷裂的木材。
「去他的......跑!」雙眼瞪圓,被嚇到失音的懷特大叫了起來,諾爾斯早就一把轉過身子開始狂奔。
「咚、咚、咚——」沉重的地面撞擊聲持續傳來,也許是什麼生物的腳步回聲,更有可能是東西摔落地面的聲音,雖然聽起來尚不明顯,但懷特感覺最後沉重的尾音正吞噬著與他們二人之間的距離。
一高一矮的兩人邁開了腿,使出吃奶的力氣,沒命地瘋狂衝刺,與出現在眼角餘光處,正蔓延過來的黑色縫隙展開了一場生死競速。
「啪擦——」大片的玻璃似乎承受不了這股緊張氣氛的壓力,一同炸裂開來。
緊促的呼吸佔據喉嚨所有的空間,壓力無法透過聲音宣洩,直到緊急出口處那昏暗的號誌燈光在懷特視線內越來越明顯。
「呼哧——呼哧——」像是做好了什麼準備,懷特大口大口地換起氣來,拼命地加快兩腿交替的速度,緊接著一個橫步急煞,轉過彎去,身子就晃過了緊急出口。
逃生繩就在懷特眼前。
雙手一把抓住,即將一躍滑下的懷特,最後的眼角餘光注意到逐漸出口內那變形的牆垣和金屬門框,還有一個在出口前腳下踉蹌失去平衡,雙手緊抱著一個造型奇異的盒子,身軀前撲的小矮個。
「不!諾爾斯!」不甘的吼聲嘶啞著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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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穿透過薄薄的灰雲,映照著不時飄落的雪花,針葉林如松針般的葉片穿上了層層白色鎧甲,靜靜地矗立在大約有著半人高破口的水泥牆旁。
灰、白,以及黯淡的綠,這些顏色共同構成的畫面色調,使得停歇於其中一棵大樹旁的小隊人馬,在漫天飛揚的雪花下,貼在衣裳、大小不一的行李和背包上。
靠累積的斑斑積雪形成的迷彩,一群人的身形在這片林野中倒也不算突兀。
「轟隆——轟隆隆......」
巨大的聲響吸引了眾人的視線,像是被這股聲浪所壓制,原先有些嘈雜的交談聲尚未完全沉寂,一道彌天的灰霧就張牙舞爪撲了過來,眾人急忙以手掩面,乃至蹲下身子以躲避撲面而來的塵土。
待到揚起漫天的瓦礫風沙散去,眾人無不驚愕地瞪大雙眼、甚至張開了嘴巴——他們原先的據點,四層樓的安保人員宿舍只剩下了兩層挺立在墟丘上。
一、二樓就這麼消失在廢墟中。
一名穿得厚實,臉上鼻翼有著一道橫向傷疤的青年最先掙脫出這份靜滯,身軀一動,灰撲撲夾克和環繞下巴的絡腮鬍抖落了原先鋪在上頭的一層霜雪,轉頭死死地盯住了那道外圍水泥牆處的破口,帶著手套的雙拳緊緊握住,微微的顫抖著。
似乎是上天回應了青年的期望,一個滿是粉塵的矮小身影自洞口鑽出。
青年隨手拍了拍身邊的一名中年人,「狄蘭,你把隊伍帶回去。」
「艾弗里,等等......」當中年人從驚愕中甦醒過來,轉頭看回去的同時,那明被稱作艾弗里的青年已然邁著小步迅速往破口旁跑去。
接續那個滿是粉塵的矮個子來到牆外後,一個彪形大漢半匍匐著,背上還扛著一位昏迷過去的高個子,自水泥牆下的破口緩緩爬出,艾弗里幾個小碎步趕到,一雙大手將那身上塵土白霜夾雜的高個子一把拉出,又順手扶起了那名大漢。
「老爹......剛才我還以為你......」艾弗里小聲嘟囔著,發洩著怨氣。但看著被他叫做老爹的大漢,嘟囔中的字詞越來越模糊,最終平寂下來。
「結果是好的。」大漢略帶微笑的看著眼中自抱怨中情緒逐漸沉澱的青年,安撫他道:「我是領袖,那我就有義務盡可能帶著眾人抵達逃難點。」
艾弗里凝視著這位最後才出來的領袖一小會兒,搖了搖頭,看向那名癱軟在地的小個子。
「嘿,你的名字?」
音量小到有些難以辦認,僅有的幾個清晰音節配合著口型似乎是在問這句話,諾爾斯心想。
自鑽出破口後便大口大口的喘著氣,諾爾斯那像麵條一般發軟的雙腿是他心有餘悸的最好證明,勉強壓下急促地呼吸,回答艾弗里道:「諾爾斯.華塔卡尼......」
艾弗里的眼神朝昏迷的高個子瞥過一眼,又返回到諾爾斯身上。
諾爾斯回答道,「他是懷特,痾......」,顯然,艾弗里那讓他繼續說下去的眼神使他感到困惑。
短暫而有些尷尬的靜默後,艾弗里皺起了眉頭,輕聲開口道:「你不說說他為什麼昏迷嗎?」
「懷特是因為......」似乎是想到了什麼,諾爾斯渾身顫抖了起來,眼神飄移,呼吸又開始變得急促。
「放輕鬆,諾爾斯。我們現在安全了。」低頭清理好雪地上從水泥牆破口延伸出的足跡,大漢拍了拍瑞弗斯的肩膀,接過艾弗里的問題回答道:「那個小夥子叫懷特.艾斯蘭德,我記得每一個被我庇護者的姓名。」
雄壯的身軀來到昏迷的高個子身旁,「我趕到時見他正抓著逃生繩,意識清晰,就先去救還沒從樓內出來的諾爾斯,但接下來大樓崩塌時他吸入了太多煙塵,又被一塊剝落的磚頭砸在背上,就昏過去了。」大漢伸出帶著滿是積雪手套的右手,慢慢伸入懷特的後背,左手輕拍著他的臉頰。
「嗚.....哦......」懷特自一片昏沉中迷迷糊糊地甦醒,知覺也如同緩緩睜開的眼皮般逐漸恢復。
「啊——好冰!嗚嗚......」感受到背脊傳來的涼意,大聲呼叫的懷特被另外一雙大手塞住了嘴巴。
「嘿!不要對懷特這麼粗魯......」諾爾斯被艾弗里狠狠扔來一記眼刀後重新閉上了嘴巴,艾弗里鬆開了摀住懷特嘴巴的手:「我想你們兩個在崩塌前可能看到了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如果不想引來牠們的話,就把嘴巴閉緊。」
明明用得是氣音,但艾弗里的聲調卻讓人感覺比壓抑的低吼聲還要沉悶。
「罪魁禍首?」諾爾斯有些疑惑,卻馬上迎來了艾弗里那凜氣逼人的瞪視,將一通未問出口的話語都塞回了肚里。
「是巨嘴雪怪,渾身充斥著白色毛髮的......」剛剛清醒的懷特努力地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不去注意背後傳來的寒意和刺痛,身軀卻仍不住地顫慄。
一陣奇妙而溫和綠光自懷特背後領口溢出,懷特頓時感覺背後痛楚一輕,而大漢緩慢地把右手自其中抽離。
艾弗里盯著大漢抽出手的動作,眉頭一挑。
「謝謝你......沃爾?沃爾岡?」懷特撓著頭,有些結巴,似乎努力的回想著什麼。
「沃爾凱諾.普倫蒂,是這支庇護小隊的首領。」大漢注意到剛剛艾弗里的表情變化,略為搖頭示意,隨後撫去懷特身上的塵土和變色的灰雪,開口說道:「有些擦傷和挫傷,但小心一點就行,問題不大。」
「我們都叫他『老爹』。」艾弗里收歛目光,對著懷特和諾爾斯開口說道。
不遠處,人群正有序的集結成小隊,一個在前排的年輕人放下了指引隊伍的工作,碎步疾跑了過來。
沃爾凱諾看著那道奔過來的身影:「狄蘭,大家都還好吧?人和行李沒有遇到被大雪掩蓋的樹井而跌落進去的吧?」
「我們用了指引魔法前往安全的樹旁暫駐,大家都很安全。」狄蘭抿了下嘴,頓滯了一下:「......只是眾人都很擔心父親你。」
「我沒事。」沃爾凱諾再次搖了搖頭,邁開大步,「讓大家準備啟程吧,我們越早出發,就越早抵達撤離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