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輯】 - 【短篇】不一樣的你和妳

看著黑板上老師寫的速解公式，我慎重的把它抄在筆記上，深怕一個不小心寫錯了，考卷就少了好幾分可以拿。隔壁的賴唯海卻像是事不關己一樣，眼神明顯地對老師寫的東西不屑一顧，還挑明了他的指甲都比那公式有趣多了。

看著老師與他激烈的鬥嘴，和台下同學們的竊笑，剛開學時的不熟悉感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不自覺被感染的歡笑。

開學時，進了新班級，理所當然會有自我介紹。而這一個步驟，我從一開始小學的緊張害怕、國中時的戰戰兢兢，到現在，我還是有點心裡不舒暢。

──我叫沈韻伶──

當時這第一句話一說出口，我就看到有人露出疑惑的眼神，而原本對我沒興趣的人也轉過頭來。一瞬間，三十幾個人的眼睛就這麼看過來，如瞪著獵物般看著我。

當下只覺得像是要被吃掉般，冷汗爬滿了我的背。

但同時，老師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似是看到我的緊張，所以鼓勵我繼續下去。

有了老師的鼓勵，我重新拾起勇氣，想像自己變成了一位教授級的演講者，而聽眾則是這些與我同輩的學生。

我繼續講。

──我聽不見聲音──

謎底揭曉。

因為是開學第一天的第一節課，每個人都沒有很注意其他人，只對自己過去的同學互動。而我國中畢業後就從原本偏僻的山野城鎮搬到有三個縣市遠的小都市這裡，不用說也知道，這裡不會有我認識的人，也不會有認識我的人。

這裡沒有人曾經聽過我的怪腔怪調。

所以我必須重申一次。

國小時有父母和老師的幫助，國中時有國小同班同學的幫助；而這次，來到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無法依靠熟悉的人的力量。

只能僅憑自己，向大家自我介紹。

──今後請大家多多指教──

不依靠別人，自己向大家問好。

我努力壓下緊張，揚起笑容說完，然後坐下。

*****

數學課上完，老師走來我的座位。

──有沒有什麼地方不懂──

老師慢慢地講，好讓我讀他的唇語。

──沒有謝謝老師──

我心裡很感激地回答。

其實，每個老師應該都在開學前就看過我的資料了。他們對我真的很好、太好了。數學老師總是會把講話速度放慢，黑板上的每個步驟旁都會用簡單的句子附注，每一個被發問的題目都一定會寫上黑板。不像我的國中老師，身子矮胖字又難看，脾氣也不好，總是忘記我的情形而常常罵我，所以一直被學生們嫌棄、討厭。

難道真的是城鄉差距？

看著老師走遠，心思也漸漸走遠，直到被一個拍肩嚇醒。

是隔壁的賴唯海。

──下一節是音樂課快遲到囉──

開學時我選了靠窗的位置，當時隔壁坐的就是賴唯海。幽默風趣，這是我目前為止從他身上找到的優點；至於缺點......喜歡挑釁老師、時不時捉弄女學生、把上課當下課一樣不守秩序......在老師眼裡差勁至極的行為，卻是我們這些墨守成規的高中生眼裡最想做卻不敢做的事。

而他大膽地做了。

所以大家都把他當老大，當英雄，崇拜這個放蕩不羈的大俠。而他也像個黑社會老大一樣，照顧他的小弟，有福共享，有難......當然也同擔。上次他因為帶頭玩潑水，潑的女同學一身濕，被老師罰寫課文；不過他當然不可能乖乖地寫，四五好友招過來，幫他完成課文抄十遍的任務，而他自己連翻頁都沒有。

那時我便深刻感受到：原來老大就是這樣當的啊。

──知道了──

到了音樂教室，我就無所事事了。畢竟一個聽不到聲音的人，在這個充滿聲音的地方真的不能做什麼。

忽然又一個拍肩。

──現在上到第幾頁呀──

賴唯海依舊保持著他的隨心所欲，幸好音樂老師不計較。但是他的問題讓我哭笑不得。

──你問錯人了──

你覺得我會在音樂課「認真」上課嗎？你不知道現在上到哪裡，我更不知道。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轉而問坐他後面的同學。

我繼續看無趣的音樂課本。

*****

午餐時間，亞晴會走過來跟我一起吃。

她算是很難得會喜歡跟我相處的同學。在國中時或許也有交心的朋友，但是因為他們總是要放慢速度講話，所以並不常和我聊天，只是會邀我跟他們聚在一起。但亞晴不一樣。她很喜歡對我講那些有的沒有的事情，一講就是一個中午，還很配合我地放慢速度講。

但是她在跟別人聊天時，速度非常快，連回答問題時老師有時還會聽不清楚，要她再講一遍。

我非常愛惜這位朋友，她讓我感覺到當朋友的滋味。

當然，她講這麼多，我可不會甘拜下風。

──你有沒有看到國文老師在講諸葛亮時充滿崇拜的眼神──

──有太明顯了我看只差沒有雙手合十膜拜了──

我和亞晴竊竊地笑。

──韻伶妳有崇拜的人嗎──

這個問題我想都不用想。

──我非常崇拜我的國小老師──

小學時，有次下課我自己在走廊上準備去員生社，結果老師就忽然出現把我抱起來，等我回過神來才發現，隔壁棟正在施工的一堆木條子掉在我剛剛站的地方；而老師那時剛好走在我附近，看我不閃也不躲，馬上就要被擊中了，便快速衝過來把我一把抱離。那時如果沒有老師的即時救援，我可能就送醫院了。

但老師因為救我，害他自己腳骨折住了好久的醫院。一開始我哭哭啼啼的向老師道歉，一直說對不起對不起；可是老師卻一點也不責怪我，還說：

──我是妳的老師救妳是老師的職責──

自此之後，老師變成了我最敬重的人。不過老師當然是排在家人後面，家人是第一名，然後老師是第二名。而第三名......

我說完，亞晴露出看到偶像的閃閃光輝。

──天啊他一定是個年輕又帥氣的老師對不對──

就算聽不到聲音，我也可以感受到亞晴眼眸裡「帥氣英雄救小女孩」的美麗浪漫場景。

可惜，我必須戳破它。

──他救我時已經五十七歲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亞晴張大嘴。我不知道她有沒有出聲音，但是我想她的心情大概會想吶喊上帝不公。

忽然，又一個拍肩。

──告訴妳們我就是那個救妳的老師的兒子──

──屁──

賴唯海一說出口，我就打算反駁，不過亞晴倒是先回應了。簡潔明瞭的回應。

──是真的我不騙妳們──

賴唯海的話講完，我一整個撫額無言。看他說謊也不臉紅，實在可以看出他到底多麼會掰了。

──賴唯海老師那時還沒結婚──

──誰說一定要先結婚才會有小孩啊──

亞晴也在一旁幫腔......當然是幫我。不過我都這樣回答了他還是裝死......沒辦法啦......

──但是我去年回學校遇到老師時我沒看到他帶著你呀──

──唉唷又沒說看到他就一定會看見我──

露出破綻啦。

──賴唯海你就承認你是在搞笑了吧──

他露出一臉迷糊樣，而我禁不住地露出悲傷的表情。但也只是令人不察的一瞬間而已。

──老師去年就出國玩了所以那時候是碰不到老師的喔──

我的英雄老師，辦理退休之後，就與他的妻子開始期待已久的環遊世界了。幾個月前還寄明信片給我，跟我說他們已經去過十個國家了，現在在遙遠的英國喔。

──而且如果你是老師的兒子的話怎麼不是讀跟我一樣的學校呢──

──誰說一定要讀同一間啊──

我嘻嘻哈哈地揭破他的話，賴唯海噘著嘴在碎碎念，亞晴則是哈哈大笑。

老師，不用擔心，我現在過的很好唷！

*****

──欸你那群小弟呢──

我出聲問賴唯海。平常吃飯時間，賴唯海在的地方，就是一個男生吃飯的聚集點，不只是我們班的而已，連隔壁班的男生和學長們都會來這邊串門子，不然就是吃到午休。如此的大排場天天都在上演，為什麼今天他就這麼有空？

──什麼小弟他們都是我的哥兒們──

最後那句「哥兒們」我差點讀不出來，還以為他在講「阿門」。

──今天他們都被我打發掉了每天都這樣我可受不了我也想自己一個人吃飯啊──

──真的嗎男生不就喜歡一邊聊天一邊吃飯嗎──

──妳們女生也不是很喜歡一邊聊天一邊吃飯嗎──

──就算......

接下來亞晴和賴唯海就整個鬥嘴鬥到忘記我的存在了，愈說愈快，愈說愈激動，我完全無法讀了。

突然，一句話突然跳出來：「打情罵俏」。

哇，難不成......的確，雖然個性都很火爆，很容易吵架，但是也不是那種會吵到翻桌的程度，更何況男的俊女的美，一整個登對啊！而且最近他們聊天的次數也漸漸增加了，說不定......

開始想像他們一個穿白紗，一個穿西裝，然後手牽手一起步入禮堂......哇！

突然兩個拍肩，整個害我嚇到跳起來。

──妳在幹麻──

兩個人異口同聲的說。

──吃飯啊──

我可不會說出我在幻想的事。萬一我想的事真的只是幻想，事實上根本不事，而我又講出來的話......我不是被口水噴到死就是被搖肩膀搖到死。

──是嗎──

他們又異口頭聲了。只見他們互相看了看，然後臉很臭的轉向另一邊，我就很想笑。不過我當然不能笑，喔，是不敢笑。

接著，他們又以我讀不了的速度開始吵了。

我又覺得好笑了。

但是等我吃完飯後，他們竟然還在吵......這對冤家就不能去別的地方吵嗎？雖然對我來說，「噪音污染」這東西不存在於我的字典裡。

*****

下午，體育課。

──呵阿──

亞晴一個飛跳，排球不偏不倚地殺向對方的區域，對方除了束手無策，還是束手無策。雅晴的排球真的很強，看著她與隊友們開心地擁抱，讓我好想也加入他們。

但是排球我是一整個不行。

突然一個拍肩，賴唯海比了一個手勢，叫我跟他走。

到了一個角落處，我還在想賴唯海怎麼沒像平常一樣跟其他男生廝殺，他突然伸手往我耳朵上摸，我感覺到一個東西掛在我的耳朵上。

「聽得到嗎？」

我嚇了一大跳！這......這就是聲音嗎？

賴唯海看到我的反應，很開心地笑了。

「你之前說過你小時候其實聽得到聲音，但是就像上了年紀的老人一樣必須靠在耳朵旁大叫才聽的到。我就想，如果妳的情況是聽力退化，而不是天生失聰，或許裝個助聽器就可以解決問題了。果然沒錯！」賴唯海講完「咦」了一聲：「為什麼妳沒有去配助聽器呢？」

聽到這個問題，我有點不好意思：「家裡沒錢買那麼貴的東西，而且我也無所謂。」聽著自己的聲音，感覺好神奇。明明賴唯海說話是那麼好聽，我聽我自己的聲音卻有點彆扭，還搭著怪怪的腔。

其實我對他撒謊。主要是因為父母覺得既然上天讓我聽不見聲音，我就不該試圖去破壞上天的旨意，否則可能會被上帝責罰。這是個很奇怪的想法。當初奶奶就罵過父母說你們是寧願讓女兒聽不見聲音也不想花錢，奶奶還因此把我搶過來要撫養我，說我爸媽一定是不要我了才如此狠心對待我。

但我有時候會認同父母的想法，或許上帝不讓我聽到聲音是有原因的。

不過有時候我也會埋怨他們，覺得他們不曾試圖違背上帝的旨意，不打算讓自己的女兒聽到聲音。

直到現在......我覺得或許上帝有那麼一點點是對的。

祂讓我交到了好朋友。

我問賴唯海：「這應該很貴吧？你是從哪裡弄來的啊？」

賴唯海有點窘迫的回答：「妳就先不要管這個了吧。你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你聽得到操場那邊的聲音嗎？會不會很小聲？」

說真的，我現在只聽得到賴唯海的聲音，其他什麼聲音通通都沒有。但是我實在不好意思講，這應該要花很多錢吧？

我無視賴唯海的話，拔下助聽器。

──還給你我付不起的── 36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ZsOsgKfDM

賴唯海又把它掛在我耳朵上。「反正妳就是帶著，如果你擔心錢，那就......每天帶著它來上學，這樣我就不計較錢的事情了。」他嘻嘻笑著。

我很無奈：「哪有這樣的啊......」

「哎呀，妳很煩欸！帶著就對了啦！現在呢，就是聲音饗宴的時刻啦！」賴唯海拉著我往操場跑。

我覺得無奈，但心裡有說不出的感動。

原來聲音這麼清脆，這麼響亮。36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aAmEh0A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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