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呼嘯,漫天大雪遮蔽了天幕,濃密的樹林也被厚重的雪花覆蓋,遮去了那一抹深綠,整個天地間只餘下蒼白。
這時,遠方一道尖銳的吹奏聲傳來,幾乎劃破寧靜的天際,讓聞者不由得一驚。
「嗩吶聲起,不是大悲便是大喜。」
一名頭戴斗笠的男子低語呢喃一句,之後抬頭看向密林中的某處,略一點頭後,直接席地而坐,腿盤起,在冰天雪地中打起坐來,不僅視身旁大大小小的墳包如無物,模樣更閒適自在地如同在修行的禪院中一樣。
林道間,一行隊伍正緩緩前行,為首的是一團吹奏隊,一個搖著鈴鐺的老道士居中,其後是一對老夫妻,兩個老人哭得哀戚,得相互攙扶著才走得動路,其後是四人為一組共八人,各自扛著一具棺木,搖搖晃晃地跟著大隊走,再後面是提著鐵鏟的四名僕人。
老婆婆哭道:「兒啊,你年紀輕輕就被人害死,娘心疼啊……昨日終於逮住了那個害死你的人,娘讓她給你陪葬,去地底下服侍你可好?你就使勁使喚她,有什麼不合心意的就教訓,娘會請道士對她下咒,讓她不敢反抗你!」
那老頭子也抹淚道:「你個不孝子,年紀輕輕就走了,讓爹娘白髮人送黑髮人,你枉為人子啊……」
聽到這話,老婆婆不禁罵道:「孩子就是被你罵得不學好,現在人都死了你還罵,你是不是存心讓他在地底下也不好過?!」罵完丈夫,她抹了把眼淚,轉頭看了眼跟在後頭的棺木,「兒啊,你爹是有嘴無心,你別怪他。你爹準備了很多紙錢元寶,等會兒全燒給你,你到了地下,該疏通的疏通,別惹得鬼差們不高興,不夠用了就託夢給娘,娘會再燒給你花用……」
這話讓老頭子很不開心,可他能怎麼辦?事實就像老妻說得那樣,兒子被他罵得不學好,成天逃課還染讓賭癮、逛妓院的惡習,最後甚至得了髒病過世,就連死前也惹得人不安寧,硬要他們兩個老的替他求娶來看病的女大夫……
想到這,老頭子的視線往第二具棺木望去,心道:兒子生前完成不了他的心願,他死後自己這當爹的總該替他盡一份心,自己沒做錯。
然而老夫婦不知道的是,北風將他們在此的對話全送入了前方等待他們的男子耳中。
一行人沉默地走著,嗩吶聲響徹雲霄,間或摻雜著引靈的鈴鐺聲,就這樣,送葬隊伍浩浩蕩蕩地到了目的地,然後嗩吶聲不見了,天地忽然一片寂靜。
老夫妻被擋在人群後,尚且不明所以時,就聽得前頭老道士道:「此地是徐家定下的福地,這位……小師父還請移步,不要耽誤了人家的吉時才是。」
老道士心想,敢在墳地裡打坐,一般人可沒這等勇氣,況且他披著袈裟,應該是出家人無誤。
「貧僧若不呢?」
徐家老夫妻相扶著走到前頭,徐老夫人對著男子就破口大罵,「你這出家人好生無禮,別妨礙我兒下葬的吉時!」
戴斗笠的男子聽見這話,終於挪動身子站了起來,他瞥了徐老夫人一眼後,對著徐老爺子說道:「都說出家人慈悲為懷,可貧僧認為,不管是不是出家人都該有慈悲心,老人家,您說是嗎?」
對上男子清明的目光,徐老爺子忽地哽咽一聲,張口欲要說「是」時,胳膊肘卻被身旁的老伴用力一扯,接收到老伴凌厲的眼神,頓時說不出話來了。
徐老夫人不客氣地道:「什麼慈悲為懷,擋人下葬是慈悲嗎?小師父還不速速離開,再不走,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她話落,後頭那幾個拿鐵鍬的家丁立刻上前擺出陣勢。
「回頭是岸啊施主。」
徐老夫人不聽,見狀立刻道:「你們幾個還不動手?誤了我兒安葬的吉時,我拿你們是問!」
深知自家老夫人的厲害,幾個家丁立刻舉起手上工具衝上前去,然而他們還沒靠近那小師父,幾道勁風便迎面而來,家丁們隨即倒地,發出「唉呦唉呦」的叫喚聲。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徐家夫婦不知所措,不過一眨眼,怎麼人就倒地了?再仔細一看,小師父身前多了兩個穿著黑衣勁裝的人……是那女大夫的同夥!
看著兩人面帶煞氣的模樣,老道士和那鼓樂隊、幾個扛棺木的壯漢都嚇怕了,生怕他們一言不和就讓自個兒的小命交代在這裡,當下東西一丟便一哄而散,沉重的棺木落在地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看著他們如此粗暴,其中一個黑衣人立刻衝到第二具棺木那裡要開棺查看,可是靠近了才發現棺木被釘死了,僅靠她自己根本開不了。
「陳靖仇,快過來幫忙!」拓拔玉兒幾乎要哭出來了。
那邊,陳靖仇也不再多廢話,運起輕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衝上前,將徐家夫婦敲暈後便奔去幫拓拔玉兒的忙,那戴斗笠的小師父則是去安頓徐家老夫婦。
兩人用盡了吃奶的力氣才終於打開棺木,只是開棺之後卻發現──
「小雪呢?」陳靖仇喃喃問道:「小雪去哪了?她不是被這對老不死關進去了嗎?」
說著,他目光投向另一具棺木,然而拓拔玉兒早早就上前開棺了,意外地,那具棺木沒有上釘子,以拓拔玉兒的力氣很輕鬆就推開,然而裡面躺著的是徐家那紈褲兒子,並非于小雪……
察覺到這邊的異樣,小師父也上前一看,棺木內的確空無一人,再看棺蓋內側,卻發現了掌印與帶血的抓痕,顯示裡頭曾經有人並且奮力掙扎、試圖求生。
陳靖仇走了過來,看著空蕩蕩的棺木、帶血的棺蓋,目光怔然,低喃問道:「小和尚,小雪去哪裡了?她怎麼就不見了?」
見狀,小和尚一陣默然,半晌後道:「貧僧也不知道,或許,小雪施主去了貧僧曾經存在過的世界了吧,就如同貧僧忽然而來一樣……」
他不確定的回答,帶出女子再也忍不住的啜泣以及男子憤怒的咆嘯……
*** *** ***
大雪山,大昭寺。
外頭北風呼嘯,禪房內卻溫暖如春。
再收到綠珠的來信後,陶淵溢幾人便兵分兩路,一夥人前去洛陽找沐冬涵,他和柳如意、桃花等人則是前來大雪山,不想幾人才踏入大雪山的地界就聽見一陣兵器交擊的聲響。
生怕是匪徒襲擊百姓,幾人立刻運起輕功往聲音傳來的方向奔去,看到的卻是綠珠一人奮勇抗敵,背上還背著一個白髮女子,看情況就快支撐不住了,他們立刻上前支援。
只是他們一上前,襲擊綠珠的人立刻丟下手中武器並且一哄而散,看著地上散落的木棍、鐵鍬、鐵鏟等工具,眾人心生疑惑地看向綠珠。
「你們來的正好,快,幫我把這姑娘帶去大昭寺。」綠珠說著,眼風一掃,看見柳如意也在更是欣喜若狂,「如意姑娘也同來了,真是太好了,這姑娘快死了,妳快救救她吧。」
聽見這話,眾人也知道現在不是敘舊和追問的時候,一個揹起白髮姑娘,一個攙著綠珠,飛快地往大昭寺去,當柳如意在禪房中救治白髮姑娘時,陶淵溢幾人就在隔壁禪房中聽綠珠娓娓道來送信始末──
綠珠是在大昭寺山腳下巡視時發現那姑娘的。
那幾日她正好剷除掉某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團匪,那匪窩中正好有一人武藝較高,劃傷了她,雖然不是深可見骨,但在終年大雪封天的大雪山中傷口癒合的慢,她又閒不住,拿著刀比劃幾下傷口就又見血了。
正當她想上寺中找仁波上師要幾瓶金創藥時,那姑娘突地上前,二話不說就把手掌放在傷口處,隨即運起內功,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感覺到一股暖氣從那姑娘手掌透出來,那股暖氣覆蓋住傷口,再透過傷口竄入皮膚底下,流淌於四肢百骸中,還未來得辨識那股氣是什麼,那姑娘便收了手,她回過神,一看,傷口……哪裡還有什麼傷口,甚至連疤痕都沒留下!
綠珠震驚了,看著白髮姑娘正想道謝,她卻一頭朝綠珠栽過去,竟是暈了。
綠珠立刻扛起她上大昭寺,並要了個禪房讓白髮姑娘休息,可人才安頓好,山腳下的知客僧就急匆匆來敲門,說青城山的山匪又再作亂,有人請她去幫忙剿匪!
當下,綠珠猶豫了,她看著躺在床上的女子,又心繫著青城山來求助的百姓,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才好,還是仁波上師帶著藥箱出現,對她說這姑娘有他照應,要她該幹麼就去幹麼。
她知道,上師是要記得對小和尚的承諾,加上大昭寺也是個安全之地,便提起刀,和知客僧下山去了。
可等她剿完匪徒再回來,那白髮姑娘卻不見了。
她急忙尋到仁波上師,問:「上師,那白髮姑娘呢?」
仁波上師看著她,不解地道:「山腳下的村民來了寺中,說綠珠姑娘妳受了傷,指名要小雪施主去施救,貧僧便給了小雪施主幾瓶金創藥,就由著村民帶她離開了。」說到這,上師也察覺出不對勁,「怎麼,難道綠珠施主妳沒看見他們嗎?」
「沒有。倒是我在青城山聽到了一則傳言,說有一名白髮女子有著奇異的力量,只要她的手覆到他人傷口上,不過一會兒就能復原,引得很多勢力在找她,但尋她尋得最起勁的是一戶姓許的,說是那女子醫死了他們家少爺,要她一命還一命!」
這話一出,仁波上師也嚇壞了,但他很快鎮靜下來,思索一番後提出解方,「綠珠姑娘,麻煩妳寫信給沐女俠,這江湖上她識得的人多,興許有辦法不費一兵一卒就將人救出來,我這邊也派人去山下打聽事情的前因後果究竟如何。」
正因為仁波上師的決定,才有了綠珠那封急信,只是信還是到的太慢,大昭寺的人先一步打聽許家人要將于小雪與許家公子冥婚,綠珠再也按捺不住,自己前去救援,也才有了陶淵溢幾人看到綠珠被圍攻的那一幕。
綠珠交代完前因後果,柳如意也治療完畢,除了那血肉模糊的十根手指頭,得知于小雪身上還有大大小小的傷痕,但用她自製的療傷藥,只要按時換藥,不過五天便能復原。
然而時間匆匆而過,今日正好是第十天,于小雪身上的傷的確好了,可她卻遲遲沒醒來,惹得柳如意都對自己的醫術不自信了。
「如意,今日如何?」
沐冬涵探頭進房中,瞧見柳如意依舊愁眉苦臉,她上前安慰道:「還沒醒是不是?不急,小雪姑娘可能只是睡得沉了點,等她睡醒了也就好了。」
「我知道,可我總怕是自己學藝不精……」
「不會的,仁波上師不也是這般說嗎?」沐冬涵笑了笑,面露憐憫,「興許小雪姑娘之前過得太苦了,這會兒才尋到機會能好好休息呢,咱們別想太多了。」
柳如意看著床上的白髮女子,面容雖然消瘦了,可神情安穩,脈象平緩,的確不像是有什麼毛病的樣子。
「但願如此,希望她能好好休息,然後精神飽滿地起床,好好告訴我們她的來歷。」
「一定會的。」沐冬涵鼓勵她,「走吧,咱們去弄點補品來,等她醒了才好給她補一補。」
「嗯。」說著,兩人手牽著手走出了門。
當禪房的門闔上的那一刻,床上始終沉睡的女子,手指驀地動了一下……
*** *** ***
「小雪施主,妳在想什麼?」
客棧外,于小雪正坐在客棧前的台階上仰頭看著星空,不知怎麼地,她總覺得有些心慌,明明已經逃離了徐家人的追捕,近幾日也沒看見周遭有陌生人,可她就是覺得有事情要發生了。
正出神,身後忽然有人喊她,她不禁嚇了一跳,轉頭看去,是幫助他們逃離徐家追捕的小師父。
「阿彌陀佛,害施主嚇一跳,是貧僧之過。」
于小雪笑了笑,「不怪小師父,是小雪膽子小。」說完,她又仰頭看天。
小師父在她身邊坐下,也不說話,只是與她一同看著星空,然而看著看著,思緒卻是飄遠了,回到了那個終年大雪封山的山腳下,眼前彷彿又看到那個身穿綠衣、手拿大刀的明朗女子。
「小師父,你是從何而來,又要從何兒去?」結伴而行多日,小師父對自己的來處隻字不提,但所行所為也不像壞人,于小雪想不通,這人到底想幹麼,尤其他還問過他們現在是承聖幾年。
現在的皇帝可是姓楊,年號亦不是承聖,一開始她和玉兒姊姊、陳大哥都以為遇到瘋子,可在他出手幫助下才逃離徐家威脅,也就接納他當夥伴,陳大哥和玉兒姊姊行事颯爽,從不問人來歷,倒是她總是擔心有的沒的,每次有心想問也總被打岔,今日時機正好,或可問問小師父的來歷。
「貧僧來自一個自由的江湖,可那地方也是昏君、奸臣當道,好些地方民不聊生、怨聲四起。」
于小雪訝了一聲,「那豈不是……」跟他們現在並無不同?然而後面那句話她不敢說,就怕隔牆有耳。
似乎知道她想說什麼,小和尚道:「是啊,但所幸江湖上能人輩出,貧僧就認識一個名滿江湖的女俠,她和她的夥伴們到處鏟奸除惡、匡扶正義,有這樣的朋友,貧僧……死而無憾。」
「那個世界……好像很遙遠。」
「是啊,至少貧僧再也回不去了。」沒有一同說笑的朋友,也看不到心愛的女子。
于小雪好奇地問:「所以小師父你一路上跟著我們,是因為我們像你口中的朋友嗎?」
「是啊,你們熱情善良,和他們很像。」說著,不知想到什麼,他嘴角微微上揚。
「那小雪還真希望有機會能認識他們呢。」
她心生嚮往地說著,接著又與小和尚聊了許多,直到她一再打起呵欠兩人才各自回房,只是她沒想到,踏入房間的那一刻,一抹異香撲面而來,再睜眼,世界已是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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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小雪?」沐冬涵舉起手,在于小雪眼前揮了揮。
于小雪回過神,發出「啊」的一聲,不明所以地問:「怎麼了?有什麼事嗎?」
這話一出,在場所有夥伴都笑了。
「小雪妹妹真可愛。」拜妮娜道。
「就是,這麼熱鬧的情形下也能走神,不愧是小雪妹妹。」白鷺附和了一聲,隨即替自己斟了一杯酒,接著一飲而盡,「好酒,再來一杯。」
「白鷺,妳可別喝醉了,晚點還得去跟百里公子開會呢。」司徒宇提醒道。
「知道,區區果酒,醉不了。」
那頭陶淵溢終於捨得從廚房走出來,手上還端著一碗不知道是什麼的吃食,人還沒到,香味先至。
「老陶,你又煮了什麼要給憨憨吃了?」丁小飛問著,又嘴賤地補了一句,「憨憨已經胖了,可不能再補了,再補下去小姜都要抱不動了!」
這話一出,不僅沐冬涵舉劍暴起去追殺丁小飛,姜逸塵也緊隨其後,偶爾與沐冬涵前後包夾,誓要教丁小飛一個乖!
陶淵溢見狀笑了笑,朝著丁小飛說:「這次猜錯了,不是給憨憨的,是給小雪的。」
他將碗放到于小雪面前,好奇者紛紛探頭過去,是一碗香氣撲鼻的酒釀桂花圓子。
「這是憨憨規定的,每個新夥伴都要吃一碗。」
于小雪愣了愣,「是嗎?」
「是。圓子有團圓的涵義,更是團員,代表妳今後也是我們的一員。」
「不錯,我們都吃了。」
「小雪妹妹妳快吃,這可是大書生的拿手好菜呢,平時想吃可吃不到的喔。」
「等等,那我當初怎麼沒吃到?」丁小飛即便正在挨揍也不忘找存在感。
「代表憨憨不認同你是我們的一分子啊。」孟翔笑道。
「小飛,事實是殘酷的,你又何必點破?」李一塵說完,全部的人都大笑出聲。
聽著大夥兒的笑聲,于小雪眼眶似乎有淚,在眾人催促下舀了一個,小小地咬開又糯又勁道的圓子皮,包在裡面的芝麻餡立刻流淌出來。
等她吃完那碗湯圓,沐冬涵和姜逸塵也結束了對丁小飛的單方面調教,沐冬涵喘口氣,喝了口水,看著于小雪和綠珠相談甚歡,忽地問道:「小雪,我一直想問妳一件事。」
「什麼事?」
沐冬涵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綠珠,道:「妳醒來的那一天,是如何知道我和綠珠的?綠珠妳先前就見過,但我應該是第一次見吧?」
聽到這問題,綠珠的好奇心也被引了起來,雖然她和于小雪在此之前就見過面,可她根本沒向她報過名號,于小雪是如何知道她叫綠珠的,這也是她的疑問。
「因為……我從一個人那裡聽說過你們。」
綠珠和沐冬涵兩兩對視,不明白她口中的那人究竟是誰。
沐冬涵忍不住問:「那人是誰?」
于小雪看著沐冬涵道:「他的真名我不清楚,只知道他很喜歡說妳是大雪山第一高手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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