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鳥與吻 - 04、糖 | Pen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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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04、糖

吳墨

Aug 4, 2024

65

9 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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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時候，吳君言總覺得自己不能過得太開心，因為每當那種時候，特別是在做著美夢的時候，現實總會迎頭追上她。

午休結束後，吳君言揣著繽紛的糖米與輕快跳耀著的心回到辦公室時，訊息來了。

但這則卻不是她期待見到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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峯：我今晚要去和球友打球，小孩給你接送，我放風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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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訊息的當下，吳君言覺得自己被現實狠狠的來上一記過肩摔，她一時氣不過，用憤怒的手指敲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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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早上不是說好要一起帶小孩去吃晚餐？為什麼這麼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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峯：什麼叫突然，我提早了半天跟你說，上禮拜之前快下班前，妳才跟我說妳主管要妳留下來加班，那不突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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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又要報復了。

看著訊息，吳君言腦中只閃過了冰冷的情緒，連方才燃燒著的憤怒也省下了。

又是一顆張峯的情緒炸彈。

這種炸彈像是地雷一般埋藏在日常生活中，不，應該說像是未爆彈一般，因為不管她有沒有踩到，那些炸彈總是想炸就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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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好，對不起，沒關係，今天小孩我載，你去打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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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說婚姻讓她學到了什麼，那就是她察覺讓人與人和平相處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道歉。

說對不起能解決的事，都是小事。

每每與張峯意見不合時，她總習慣否定自己那份高漲的情緒，先向對方道歉。先道歉就對了，她的感覺是其次。

能生活的平順，不爭吵才是最重要的，她的感覺如何、心裡怎麼想都無所謂。

她覺得這個婚後養成的習慣，可能深深的刻在了基因裡了。

職場遇事先道歉，生活與張峯爭吵先示弱，雖然窩囊可是也算平安的活到了如今。

當訊息的另一端傳來比OK的貼圖，吳君言知道自己又逃過了一劫。

她關上手機，將它放在離自己最遠的一角。

所謂生活，原來是這樣難以吞嚥的東西嗎？

吳君言趴在桌上，看著魏彩芩塞給她的糖米，五顏六色的糖花似乎也因為方才的訊息黯淡了幾分。

她的業務並不繁重，月薪也在還算可以的三萬上下，這樣的錢養活自己是完全沒問題的，但要養活兩個孩子，再加上每個月的房貸，就不是她獨自一人可以支撐的。

所以，吳君言就這樣一次次的忍受炸開她平穩日子、將她炸得遍體鱗傷的地雷。

不斷道歉、道謝，直到忘記自己幾是誰。

「這些資料你拿去郵務那邊寄，寄完順便去幫忙定公司下周要發的元宵。」

當鄰座組長的聲音響起時，吳君言切回工作模式，努力撐起笑臉。

「好的，組長，喜歡哪間的呢？」

「都可以，不要貴太就就好，太貴的東西上頭問起來會很麻煩，隨便那種四五十的就好。」

組長揮了揮手，像是要趕走惱人的蒼蠅一般，趕走她拋來的問題，所以她不再多問，拿起桌上的牛皮紙袋往郵務室走去。

跟鞋踩在磁磚上，發出喀噔喀噔的回聲，讓她想起了女兒出生後，往來醫院的那段日子。

醫院的磁磚踩起來，也是這般空洞的回聲。

得知女兒生病的那天，剛好懷孕二十七週。

或許，就是從那天後她開始漸漸崩壞的吧？或許，直到今天，她也沒能再好起來。

那段日子，醫院始終沒有告訴她女兒生病的原因，只是不斷要求她抽血檢驗、轉診、再驗更多的血。

看著深紅的血液一管一管的流進針筒裡，那種冰冷的感覺彷彿連靈魂也隨著血液一同流失了。

很多時候，她覺得自己像一名溺水的潛水者，面朝上躺在深深的海底望著遠方幽暗的天空，魚群在四周泅泳，陽光離得好遠，海底靜得只聽得見自己越來越沉重的呼吸。

她疲憊的坐在診間，看著那些她看不出差異的張黑白圖片，聽著醫生說著差不多的話。

「依然不知道原因」、「可能是腸阻塞，但也可能是基因……」、「我們再觀察看看」。

每當這種時候，張峯都會輕捏她發冷的掌心，而每次，她也都會抬頭擠出一個微笑，回應憂心關切的眼神。

愛情的墳墓裡，還是有需要眷顧的活人。

「言，沒事的，我會一直陪在妳身邊，我愛妳。」

「我知道，我也愛你。」

現在想起來，那些到加護病房看女兒的日子，就像到海生館裡看一條美麗的小魚一樣，不斷繞著保溫箱試著找到一個可以跟女兒對到眼的角度。

聽護士說女兒的近況，聽說女兒半夜哭鬧需要人陪、說女兒因為開刀不能吃東西肚子好餓。

那些字字句句像是利刃般剜出她的心、切開她的肉、刺瞎她的雙目。

或許是因為這樣吧，最後當所有人都游回岸上了，她卻沉在了海中，再也找不到路回去。

「哈囉，有人在家嗎？」郵務室的大哥那帶著棉紗手套的手在她面前揮了揮，吳君言才眨了眨眼回過神。

「阿妹啊，你今天很心神不寧喔。」

在郵務室負責收發文件的是個年約五十上下、有著中廣身材的親切男子，因為負責助理業務的關係，吳君言很常跑郵務室，兩人也就漸漸的熟了起來。

跟辦公室裡頭「叢林猛獸」的都會男女們相比，吳君言更喜歡這個郵務室的陳大哥。

「還好嗎？」陳大哥將簽領單遞到她面前，一臉關切的詢問。

「沒事，可能中午去外面吃飯時熱到了。」吳君言拿起墨漬斑斑的原子筆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後交還給陳大哥。

「有事要說啊，悶在心裡會悶出病來的。」

「有事絕對第一個讓陳大哥知道啊。」吳君言淺淺一笑，她已經很習慣這樣的對話了。「到時候可得救我啊。」

「交給你陳大哥吧。」陳大哥抓了一把放在辦公桌上的迎賓糖果，塞到她手上。「吃甜甜好運來。」

帶著滿手的糖果離開郵務室後，吳君言的心情稍稍好些了，心情好工作效率也就提高了，很快便完成了手邊各種被推來的雜工，正當她想起身去茶水間沖杯紅茶來喝時，手機的訊息又來了。

該不會又是張峯吧？他又要說什麼？

吳君言瞇起眼，滿懷敵意的看著自己叮咚作響的手機。

「吳小姐，你的手機有訊息。」

最後是坐在一旁的同事看不下去，出聲提醒，吳君言才心不甘情不願的拿起手機。

她先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後，才點開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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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L：言姐，對不起，我現在才想起來，我忘了給妳中午的飯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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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這一句話而來的，是連續三個像是毛茸茸白麻糬的不明生物下跪貼圖。

「我去沖個茶，等等回來。」

吳君言壓下突然爆起的心跳，向鄰座交代完去向後，若無其事地帶著手機和馬克杯緩步走出辦公室。

離她辦公室較近的這間茶水間，一如既往地不斷傳來轟隆隆的運轉聲。

裡頭那台有些年代的飲水機，維修部門派人來修了好幾次也不見改善，所以後來同事們都寧願到遠一點的新設茶水間去小憩。

引擎運轉聲雖然吵雜，但仍蓋不過此刻吳君言耳中那一波波熱血而沖刷過的聲響，她先是連做了三個深呼吸後，才用顫抖的手指將訊息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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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沒關係，妳已經請我吃糖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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訊息送出後，吳君言旋即又補了上了一隻拿著彩球跳舞的黑貓貼圖。

她不是一個習慣在對話後加上貼圖的人，因為她一直覺得那是年輕女孩專屬的撒嬌方式。

而她都兩個孩子的媽了，講話還硬要加貼圖多丟人，但她又怕只有文字看起來很生硬，會令魏彩芩以為她在生氣，所以下意識地就加上了之前因為一時興起買下的黑貓系列貼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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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L：不行不行，怎麼可以來還錢又欠錢，我還是直接匯款給言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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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君言看著那隻白色毛球目光堅定地掏出錢包的貼圖，嘴角不自覺微微上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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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不然，下次妳請我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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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君言看著被快速已讀的訊息，再次無聲的責罵自己。

這次SL沒有立刻回應，吳君言焦慮的看著那則在三分鐘前，就標示為已讀的詢息。

或許真的如張峯說的，每一次她都只會把事情搞得越來越複雜。

還是先收回，假裝傳錯人吧。正當吳君言準備按下收回時，SL回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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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L：好啊，下次見面我請妳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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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L：對了，糖果好吃嗎？我家的孩子很喜歡這種繽紛的小糖花，希望有幫言姐打起一點精神！快下班了，加油加油，再撐一下下就好了，見面時間我們再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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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L：(絨毛麻糬跳舞，撒糖果貼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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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等一下就要跌回身為人母的角色中，明明今晚張峯回來，絕對會繼續跟她就接送孩子這件事鬧彆扭的……

但當吳君言端著沖好的紅茶走回辦公室時，踩踏在地的跟鞋喀噔聲，卻似春日綻放的繁花般輕快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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