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呼吸著熟悉的空氣,回到倫敦有一陣子的約翰茫然地站在馬路邊,雙眼看似盯著對面房屋的紅磚屋瓦,其實他根本沒在看任何地方。約翰的處境比他先前以為的還要艱難。
先不論微薄的撫卹金,還有他一團糟的姐姐,從頭開始學習獸人世界的規則無疑地使約翰的困境雪上加霜。如果他與其他人一樣在青少年時期覺醒,即使家裡無人可以教導他,也能送他去哨兵塔學習。
哨兵塔與嚮導之家是獸人的學習機構,提供給無法自行教育獸人後代天賦本能的家庭一個選擇,讓獸人青少年們在課餘時間過去那裡學習獸人世界的知識。這些機構之所以會發展出來是因為獸人與普通人通婚的比率日益增高,不一定每個家庭都有辦法自行教導獸人小孩。極端的例子就如約翰,因為祖先中有獸人基因,在生殖遺傳時傳承到約翰的血液裡,使其成為獸人,但是家庭其他成員皆是一般人,無法教導獸人小孩所需要的知識。大多數晚發型獸人都是因為此種返祖現象,只是像約翰如此晚的人,寥寥可數。
其實哨兵塔願意讓約翰現在去聽課,但是他不願意。坐在一群小孩子當中聽課,是他想像中的退役生活裡最差的一種。提高數倍的感官能力讓約翰的處境更加艱難,生活在倫敦這麼久,他首次發現這個城市的聲音多麼地吵雜、氣味多麼地混濁,但是他仍然不想離開倫敦,又不想屈就於現在這個勉強負擔得起的住處。
此外,約翰經常在搬家後遇到如此窘境。
才剛安頓好的約翰聽見敲門聲打開門,外面站著一位敵意昭然若揭的獸人,當他正在思索對方的來意時,對方開口了。
「歡迎你搬來,我是這裡的領地首領。」陌生獸人沒有踏入房間的意圖,僅伸出手。
短暫地交握後,約翰摸摸鼻子尷尬地說,「謝謝。」
「咳咳,那麼你是來挑戰我的嗎?」清了清喉嚨,陌生獸人將拳頭握緊,挺直身體。
「什麼?不!不是!」約翰慌忙地說,要是他反駁得不夠快,有可能現在已然挨揍。
「是嗎?那歡迎你住下。」陌生獸人如是說,敵意略微減退,但是眼神依然透出懷疑。
「謝謝。」約翰笑得更加真誠,想藉此打消他的疑慮。
陌生獸人半信半疑地離開。
即使約翰知道時間一久,他到此區的意圖是否單純如斯便會被證實,他仍然不喜歡這種感覺,只要他到一個新的區域,總會忽然出現一位自稱為領地所有人的獸人,接著他就必須花一番唇舌向他解釋自己沒有爭奪領地的意願。
這時他才發現,獸人的世界如此涇渭分明,他像是個冒失的闖入者。
今日,約翰站到了哨兵塔前,並非去學習知識,而是求職。哨兵塔的另外一個功能就是求職介紹,而嚮導之家兼有伴侶仲介的功能。
約翰深吸一口氣,拄著拐杖向門口走過去,在他進門之前,背後傳來了聲音。
「約翰?約翰˙華生?」約翰扭頭向後,看見一張眼熟的笑臉,「是我,麥克˙斯坦福」
「我當然認得,好久不見。」遇上老同學,約翰久違地露出笑容,他停下腳步,轉身走向麥克。
「那是真的囉?聽說你出國變成獸人還被槍打了?」麥克用雲淡風輕的語氣提起話題,他是一位身材圓胖的男子,手上提著公事包。
「全都對了。」約翰的臉上笑意漸緩,「你呢?」
「在巴茨教書。」麥克給他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他們同時回憶起求學階段的往事,哈哈大笑。巴茨不只是學校,也是間人類與獸人的綜合教學醫院,「在恢復之前有什麼打算?」麥克不是獸人,其實當醫生的獸人相當少,他們大多數還是從事軍警類工作。
「我來找工作,」約翰胡亂指了下哨兵塔,「光靠軍隊撫恤金在倫敦可活不下去。」
「你也不會在其他地方活下去,那不是我認識的約翰˙華生。」麥克說。
「我不再是那個約翰˙華生了。」約翰意有所指地說,麥克會意地頷首。
「和人分租怎麼樣?我能給你找個室友。」麥克笑得神神秘秘,「做為報酬,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誰會想要我這種室友啊,你要是真能解決這件事,答應幾件事都行。」約翰自嘲道。
「說定了?」麥克說。
「說定了。」抱著姑且一試的態度,約翰點頭。
正要告別老友然後進入哨兵塔的約翰,突然感覺有股力量在拉扯他,不是生理上的力量,而是一種心靈上的驅動,催促他前往某個方向。這股力量越來越強,彷彿他非去不可,否則將遺憾終生,約翰盯著那個方向,毫無預警地甩開拐杖埋頭狂奔離去。
「喂!嘿!約翰!」猝不及防地被他的動作驚得愣住幾秒,滿頭霧水的麥克撿起拐杖。要求他追趕上獸人的奔跑速度顯然是緣木求魚,麥克趕緊攔台計程車,請司機跟上忽然發難的朋友。
處在亂糟糟的人群中,儼然鶴立雞群的夏洛克厭惡地看這群人毫無用處地大驚小怪,整群人混雜成一團亂麻的強烈情緒胡亂地朝四周發散,只有這時候夏洛克希望有個屬於自己的哨兵成為自己精神能力的集中點。不是說他沒能力建立精神屏障來摒除這些情緒,只是這樣遠沒有一個哨兵來得方便。
要不是雷斯垂德探長搬出麥考夫加上允諾他下次犯罪現場不會出現安德森,夏洛克絕對不接這種案子,要下葬的屍體消失的案件有什麼樂趣可言?即使消失的是一具戰死士兵的屍體還是同樣無趣。在墓園裡被死者參加喪禮的親朋好友圍繞著觀察一具空棺材於夏洛克而言可不是什麼美好的過程。
順道一提,雷斯垂德探長就是麥考夫的哨兵,夏洛克無比鬱悶為什麼他跟雷斯垂德沒這麼好的契合度,近乎完美的解決方案居然落在麥考夫手裡,簡直是種浪費。
「閉嘴,安德森。」半跪蹲在棺木邊的夏洛克抬起頭,不耐煩地說。
「我還沒開口!」安德森表情扭曲了一下,他強迫自己裝出不在意的樣子。
「你的思想太吵了,而且沒有用處。」夏洛克語帶鄙夷地說,「走遠點。」如果他手上沒有拿放大鏡,可能還搭配趕人的手勢。
「你!」安德森憤怒地喊。
「這裡沒有屍體,不需要法醫。」夏洛克毫無腔調起伏的聲音繼續說,「再者,你在有屍體的時候也沒起到過用處。」
「安德森,你到另外一邊去。」雷斯垂德命令道,安德森只好忿忿不平地走開。
安德森到另外一頭與女警莎莉˙多諾萬會合,兩人抱怨起夏洛克是如何地怪胎。此時,一個狂奔的人影逼近,停在了他們面前,彎下腰喘勻氣。
「先生?」莎莉走近約翰,他沒有回答,站直後又小跑離開。莎莉對著他的背影大叫:「你不能進去!」
然後約翰見到了夏洛克,那一剎那,早就感應到那股驅力但無視的夏洛克同時回頭看到他。
「這裡禁止進入,請你離開。」莎莉趕到約翰面前,生氣地說,怎麼現在一個兩個都往犯罪現場裡鑽。
「他跟我一起的。」夏洛克插嘴。
無視所有人臉上寫著『你騙誰』的表情,約翰故作鎮定地走到夏洛克旁邊,雖然他自己都不曉得究竟來做什麼。
夏洛克站起來,低頭掃了一眼身旁心神不寧、低頭避開所有人打量視線的哨兵,語調漫不經心地說,「阿富汗還是伊拉克?」
「什麼?你怎麼知道?」約翰立刻抬頭,驚愕地說。
「走路的姿態、站姿與心因性跛行洩漏了你。」夏洛克說,「是哪一個?」
「阿富汗。」約翰反射性地回答,「你在警方的封鎖現場裡做什麼?」
「我認為他們更想問你這個問題。」夏洛克的眼睛掃過四周。
約翰心虛地再次垂頭,他自己都弄不清楚這點。
「晚發型獸人,出生普通人家庭,太晚覺醒以致於錯過了獸人教育。」夏洛克冷淡的分析語氣響起,「你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或者說你知道理論卻從來沒有體驗過,有趣。」
正想要出聲反駁『有趣』的結論,另一個人的聲音先插入對話,「夏洛克,你看出什麼了嗎?」雷斯垂德說。
「很明顯,死者逃跑了。」夏洛克感到有些無聊。
「夏洛克!你要我怎麼告訴其他人?我不能說死人復活自己跑了!」雷斯垂德的聲音有點歇斯底里。
「我確信有人目睹他逃跑。」夏洛克撇了撇嘴,耐著性子又解釋幾句。
「那個棺材裡只有一隻見鬼的大老鼠,在下葬的第一時間就跑掉了。」雷斯垂德無力地說。
「那就是他。」夏洛克不曉得自己幹嘛要解釋這麼明白的事情。
「死者不是獸人,他不會突然就變成一隻老鼠。」雷斯垂德嘆了口氣,覺得自己的頭髮又白了不少根。
「當你排除了一切不可能的因素之後,剩下來的東西,儘管多麼不可能,也必定是真實的。」夏洛克說,「我已經做完了這裡的事情,下次別叫我來看這麼無聊的現場。」
「怪胎」、「神經病」安德森與莎莉的低語飄散在空氣中,約翰皺起眉,他直覺地不喜歡別人這樣評論夏洛克。
「真該慶幸至少在你們空蕩的大腦裡還飄著這些詞彙。」夏洛克反擊道,他虛情假意地做出鼓掌的模樣,而後往墓園門口走去,約翰權衡了兩下,決定先跟上再說。
在門口,他們見到了看見他倆先後出現時一臉驚喜的麥克。
「我想事情的時候會拉小提琴,有時候整夜不睡,你介意嗎?」夏洛克突然對約翰說。
「不好意思?」約翰沒有領會到重點。
「室友要先了解對方的缺點。」夏洛克解釋。
「你怎麼知道我要找室友?」約翰問,他沒想到今天還會出現意外發展。
「我今天才對他說過像我這種人很難找到室友,現在他出現了,帶著那個表情,顯而易見。」夏洛克嘴唇彎起弧度。
「但是我們完全不了解彼此,我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約翰回以一個困惑的笑。
「你是個軍醫,剛從阿富汗被遣送回國,有創傷後症候群,正在看心理醫生,室友知道這些就夠了。」夏洛克朝路邊招車,「明晚七點,我叫夏洛克˙福爾摩斯,地址是貝克街二二一B室。」
「下午好。」夏洛克對麥克說,然後坐上計程車離開,動作呈現一種戲劇化的瀟灑。
「那就是你想介紹給我的室友?」約翰看著麥克,忍不住笑了出聲,「他老是這樣?」
「沒錯,現在你該答應我一件事了。」麥克笑著說,「巴茨缺獸人醫生,你能來嗎?」
「但是我拿的是人類醫生的執照。」約翰喜出望外,工作問題一併解決,今天的驚喜真是一樁接著一樁。
「差不多啦,到時候多讀點獸醫學的資料,再通過一門考試就行了,何況你自己就是獸人。」麥克終於替醫院弄來了醫生,獸人醫院因為偶爾要應付獸化的病人,不容易找到醫生,好在獸人生病的頻率不高,先前的醫生數勉強夠撐場面,最近有位醫生退休回老家了,導致人手一時之間變得很緊張,負責招人的主任不曉得跟他抱怨過幾次。
「對了,抱歉,我突然跑掉了。」約翰從麥克手中接過自己的拐杖。
「結合的衝動,嗯?」麥克調侃道,「你不是第一個面對這件事的人。」
「你說這就是……」約翰頓時感到手足無措,「我剛剛那是……」
「夥計,你當獸人的時間還太短了,醫院裡有些人可以讓你討教一下。」麥克伸手拍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