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赫曆785年,托爾卡利皇宮的花園中,五十六歲的雷德國王靠在藤椅上,微弱的冬日陽光透過落葉的枝幹灑在他佈滿皺紋的臉上。作為塞克爾王朝的第七任君主,雷德已在王位上度過了二十八個寒暑。他那飽經風霜的手指輕輕撫摸著膝上一封來自北方的書信,濃密的白眉微微擰起。
「索科,」雷德國王喚來站在一旁的首席顧問,「北方的情況究竟有多糟?」
索科·帕里安是個身材瘦小但目光銳利的中年人,他身為王室家族的遠親,同時也是王國財政總管。「陛下,哈伯德聯盟已經在過去三年間將軍隊規模擴大了三倍。我們的密探報告,他們現在有五萬常備軍和至少十萬可以隨時徵召的民兵。更重要的是,他們已經統一了鐵荒原的十七個小國,資源和人口都遠超以往。」
雷德歎了口氣,他的藍眼睛因白內障而顯得混濁。「所以伊桑·哈伯德終於完成了他父親未竟的事業。」他的聲音沙啞但依然威嚴。「當年我曾警告父王,不應該支持那些小國互相內鬥,而應讓它們成為對抗北方野蠻人的屏障。如今我們親手創造了自己的敵人。」
「陛下英明,」索科低頭道,「但當時沒有人能預見伊桑會如此有能力。」
雷德國王將信函交還給索科,疲倦地閉上了眼睛。「讓軍事委員會在明晨召開緊急會議。我希望海拉也能出席,是時候讓她了解王國面臨的真實威脅了。」
「殿下最近...」索科謹慎地選擇著措辭,「她忙於卡洛斯神殿的事務,或許不方便——」
「她是我的繼承人之一,」雷德堅定地打斷了他,目光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這使他一瞬間恢復了年輕時的威嚴,「無論她有多反感軍事會議,這次她必須出席。至於米德...」國王的語氣突然軟了下來,「讓他也來吧,雖然他的想法往往過於激進。」
索科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開口道:「陛下,我必須提醒您,根據塞克爾王朝的傳統,長子繼承權應當優先。雖然海拉公主年長,但米德王子作為您的兒子,在許多貴族和軍方眼中才是合法的繼承人。不明確指定繼承人,可能會在您...」他小心地斟酌著用詞,「...不在時引發爭端。」
雷德的目光變得銳利,但隨即又軟化下來。「我很清楚王朝的傳統,索科。」他的聲音低沉而堅定,「也很清楚米德的性格。」
雷德國王歎了口氣,他的目光變得遙遠,彷彿穿越時空回到了自己年輕時的戰場。「我理解米德的心情。」他繼續道,「三十年前的我,比他還要急於證明自己。那時的我率軍南征北討,為塞赫擴張領土,幾乎沒有時間考慮家庭。」他輕撫著龍紋權杖,「直到我三十五歲那年,才遇見了他們的母親,才明白統治不僅是征服,還有建設和守護。」
索科點頭,他服侍雷德已二十多年,深知國王年輕時的戰功。
「塞赫需要的不是一個衝動的戰士,而是一個有遠見的統治者。」雷德堅定地說,「過去的我曾經用劍開創疆土,但如今的塞赫需要的是智慧來維護它。至於繼承問題...我自有打算。」
當索科離開後,雷德撐著他那把用「天地之劍」的碎片打造的龍紋權杖,緩慢地站起身。這把權杖是自賽巴斯一世以來塞克爾王朝統治的象徵,而殘破的「天地之劍」則被供奉在烏納聖山上,成為一個遙遠的傳說。那把曾經閃耀著藍光的神聖之劍,在賽巴斯一世登基後的第十七年,一個雷電交加的夜晚,突然碎裂為七塊。歷史學家們將這一事件歸因於賽巴斯將劍強行插入藍焰時造成的損傷,但民間傳說卻認為是劍本身拒絕了篡位者的統治。無論真相如何,這一事件震驚了整個王國。賽巴斯命人將最大的碎片鑲嵌在王權的新象徵——龍紋權杖上,以示塞克爾家族對王權的掌控;其餘碎片則被虔誠地送回烏納聖山,供奉在藍焰旁,彷彿在等待著某個預言中的人物來重新喚醒它們。
雷德望著遠方,仿佛透過城牆能看到北方的敵人。「我曾是個開明的君主,」老國王自言自語,「但開明不足以面對即將到來的風暴。」他轉身向內殿走去,命人準備第二天的會議,夜幕漸漸籠罩了托爾卡利城。
翌日清晨,灰濛濛的天空下,王室成員和大臣們陸續抵達戰情室。戰情室裡,一張巨大的地圖鋪滿了圓桌,燭光在地圖上投下搖曳的陰影。地圖上,一條閃亮的藍線標記著塞赫王國的邊界,而在北方,大片紅色區域代表著哈伯德聯盟日益擴張的領土。雷德國王最後一個步入房間,眾人起身行禮,他緩慢地走向主座,龍紋權杖輕敲地面的聲音在沉默的房間中格外清晰。
「諸位,」雷德開口,聲音略顯疲倦但依然威嚴,「哈伯德的威脅已迫在眉睫,讓我們開始吧。」
「三個月前,哈伯德攻佔了銀河關隘,」戰爭大臣卡爾頓站起身,指著地圖上一處山口,「這是進入我們王國北部平原的主要通道。我們的斥候報告說,他們正在那裡修建大型要塞。」
雷德國王坐在主座上,他的右側是二十歲的公主海拉,左側是十八歲的王子米德。兩兄妹的表情截然不同:海拉冷靜而專注,米德則顯得焦躁不安。老國王注意到兒子手指不停敲擊桌面的動作,知道他已經難以控制內心的急躁。
「這明顯是準備入侵的前奏,」米德果然忍不住開口,他的語氣中帶著怒火,「我們應該立即出兵收復銀河關,並給哈伯德一個教訓!」
「然後呢?」海拉冷靜地反問,眼睛依然注視著地圖,手指輕輕撫過銀河關的位置,「與一個兵力是我們兩倍的敵人開戰?米德,你太衝動了。」
「那你有什麼高見,姐姐?」米德諷刺地說,聲音提高了幾分,「和他們談判,讓他們慢慢蠶食我們的領土嗎?」
雷德國王抬手示意兩人安靜,他的目光掃過兩個孩子,然後轉向卡爾頓。「我們的北部防線情況如何?」
「陛下,自從去年的削減開支後,北方三座要塞的駐軍已經減少了近一半。當前我們在北部只有大約兩萬常備軍。」卡爾頓神情凝重,將一卷羊皮紙展開在桌上,「這是最新的兵力部署圖,我們的防線有多處薄弱環節。」
「這就是為什麼我反對那次削減!」米德握緊拳頭,狠狠砸在桌上,「現在我們付出了代價。」
「米德,」雷德國王的聲音疲憊但堅定,「那次削減是為了應對南方大旱後的糧食短缺。我們不能讓士兵吃飽而平民挨餓。」他的目光投向窗外,陰雲密佈的天空彷彿預示著王國面臨的困境。
海拉輕輕點頭表示贊同,她一直關注著父親的表情,了解國王身體狀況的惡化。「我認為我們需要採取雙管齊下的策略,」她開口道,聲音清晰而堅定,「一方面,立即加強北部防禦,但不要挑釁;另一方面,派使者到哈伯德,了解他們的意圖,並嘗試談判。」
「談判?」米德嗤之以鼻,不屑地靠回椅背,「伊桑·哈伯德是個野心家,他不會被言辭打動。」
「但他是個精明的野心家,」海拉反駁,目光直視弟弟,「如果我們能提供某些他需要的東西——比如通往南方市場的貿易特權——或許可以緩解當前的緊張局勢,為我們爭取時間重建軍力。」
雷德國王靜靜聆聽著兩個孩子的爭論,眼中流露出欣賞的神色,尤其是對海拉的冷靜分析。「海拉說得有道理。我們需要時間。」他轉向卡爾頓,「立即下令加強北部防線,但要秘密進行,不要驚動哈伯德的密探。同時,準備一份外交提案,我要親自審閱。」
米德沉默了一會兒,眼中的怒火未消,他的手指不停摩挲著腰間的劍柄。「父王,」他突然問道,聲音低沉,「您相信哈伯德會遵守任何協議嗎?」
老國王的目光變得遙遠,他看著窗外開始飄下的雨滴。「不,我不相信。但和平不必是永久的,只要它能讓我們度過當前的危機。」他嘆了口氣,示意會議結束。眾臣紛紛起身離去,只有索科留下收拾文件,目光時不時投向國王和他的子女。
「海拉,」雷德喚住了正準備離開的長女,「留下來,我有話要單獨對你說。」米德聽到這話,眉頭緊皺,但沒有說什麼,快步離開了戰情室。
當其他人都離開後,雷德的神情變得複雜而憂慮。「海拉,戰爭是無法避免的,我和你都知道這一點。但我更擔心的是王國內部的分裂。卡洛斯神殿的影響力日益增長,而你...」
「父親,」海拉打斷了他,語調變得更加親近,「我與神殿的接觸只是為了了解他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你這半年來頻繁出入神殿,引起了不少大臣的猜測。」雷德的目光銳利地打量著女兒,「有人說你尋求神殿的支持來鞏固繼承權,也有人擔心你過於沉迷於卡洛斯的教義。」
海拉輕輕搖頭,神情冷靜。「他們的勢力遍布托爾卡利,信徒遍及各階層。若我們想要統治這個王國,就不能忽視這股力量。我接近他們,不是為了皈依,而是為了了解他們的弱點和真正的目的。」
雷德深深地看著女兒,不確定是否應該相信她的解釋。他曾經引以為傲的女兒,如今已經成為一個難以看透的政治家。「無論如何,」他最終說道,「小心那些神殿的人,尤其是奧利弗大祭司。他比表面看起來要危險得多。」
「我會的,父親。」海拉承諾道,但眼神中的堅定暗示她已經有了自己的計劃。她向父親行禮後離開,走出戰情室,穿過長長的走廊,身影漸漸消失在通往城南的路上。
而就在托爾卡利的另一端,白雪覆蓋的小山上,卡洛斯神殿正籠罩在一種神秘而威嚴的氛圍中。白色大理石建築在稀薄的冬日陽光下閃閃發光,宛如天界宮殿降臨人間。神殿供奉的是卡洛斯——一位據說在三百年前曾在烏納聖山獲得啟示的先知,他創立了一種新的信仰,宣稱藍焰不僅是王權的象徵,更是指引人類靈魂的神聖之火。
起初,塞克爾王朝將這種信仰視為無害的民間崇拜,甚至為其建造了最初的小神殿。然而,隨著時間推移,卡洛斯教義逐漸演變成一種強大的政治力量,擁有自己的教士階層、大量忠實信徒和豐厚的財富。此刻,在神殿內部的議事廳中,大祭司奧利弗正主持一場秘密會議,窗外的雨水順著彩繪玻璃窗緩緩流淌,在燭光照耀下映出藍焰般的光澤,彷彿神靈也在凝聽這場關乎王國命運的密談。
奧利弗是一個六十多歲的瘦高男子,鷹鉤鼻下的薄嘴唇總是抿成一條嚴肅的直線,一雙灰綠色的眼睛深陷眼窩,銳利如鷹隼。他坐在圓形會議桌的首位,正對著一組彩繪玻璃窗,窗上描繪著卡洛斯先知在烏納聖山獲得啟示的場景。
「陛下的身體每況愈下,」奧利弗用平靜的語調說,他的聲音迴盪在拱形的大廳中,「據宮廷醫師透露,他可能撐不過這個冬天。這意味著繼承問題將很快浮出水面。」
「王子米德作為王室的獨子,更適合成為我們的盟友,」一位年輕的教士說,他的眼中閃爍著野心的光芒,「他崇尚武力,渴望證明自己,很容易被引導。而且根據王朝傳統,他作為男性繼承人有優先權。」
「但雷德國王似乎更傾向於公主海拉,」另一位白髮蒼蒼的教士反駁,手指輕敲著面前的古老卷軸,「而且近半年來她頻繁造訪神殿,表現出對我們教義的濃厚興趣。」
奧利弗微微一笑,這個笑容讓人不寒而慄。「海拉公主確實經常造訪神殿,但我懷疑她的動機。這位公主城府極深,不像她表面看起來那麼虔誠。」他手指輕敲桌面,目光掃過聚集在桌前的十二位高級教士,「她太聰明了,不會輕易被影響。至於米德王子...」他頓了頓,緩緩起身,白袍在燭光下如同流動的影子。大祭司奧利弗走向窗邊,修長的手指輕撫過彩繪玻璃上交錯的王冠與藍焰圖案。
「他確實更容易控制,」奧利弗凝視著玻璃上映出的自己模糊的倒影和背後神殿中沉思的議會成員,眼中閃爍著精於算計的光芒,「但也更不穩定。我們需要的是一個可以長期合作的統治者,而不是一個衝動的傀儡。」
「那麼我們應該支持誰?」年輕教士困惑地問,他的聲音在寂靜的大廳中顯得格外響亮。
「暫時,我們不支持任何人,」奧利弗慢條斯理地說,轉身面對眾人,長袍在地面上劃出一道優雅的弧線,「相反,我們要讓兩位皇室成員都相信我們站在他們那邊。分而治之,這是最古老的智慧。關鍵時刻,我們再決定押注哪一方。」
一陣輕柔的敲門聲打斷了談話。一位侍從進來低聲報告:「大祭司大人,海拉公主請求拜見。」
奧利弗先是一愣,隨即臉上浮現出意味深長的笑容。「看來命運之神正為我們指引方向。」他環視眾教士,「散會吧,讓我們單獨談談。」他轉向侍從,「請公主殿下稍等,告訴她我正在結束一場祈禱。」
當眾教士悄然離開,穿過神殿的側門,奧利弗整理了一下長袍,讓自己看起來更加莊重肅穆。「這位公主今天來訪必有所圖,」他對自己低語,走向正廳中央的祭壇,「是時候看看她到底想要什麼了。」他點燃了祭壇上的藍色火焰,象徵著烏納聖山上的永恆之火,整個大廳頓時籠罩在一種神秘的藍光中。
當海拉公主步入議事廳時,她已經換上了一身簡樸的深藍色長袍,沒有任何王室標誌。這是她每次來神殿時的慣例,彷彿在這裡她只是一個普通的信徒。但奧利弗注意到,今天她的眼中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決心,她的步伐堅定而優雅,長袍在神殿的大理石地面上輕輕拂過,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公主殿下,」奧利弗微微鞠躬,藍焰的光芒映在他的臉上,顯得既神聖又詭異,「能再次見到您是我的榮幸。」
「奧利弗大祭司,」海拉平靜地回應,目光迅速掃過空蕩蕩的大廳,彷彿在尋找可能隱藏的其他人,「我需要您的建議。王國正面臨北方的威脅,而我的父親...」她停頓了一下,「...他的健康每況愈下。」
「請節哀,殿下。」奧利弗做出悲傷的表情,「陛下一直是個明智而開明的君主。」
「是的,但也許太過開明了,」海拉直視著大祭司的眼睛,藍焰在她深邃的眼瞳中映出微光,「開明到讓王國變得脆弱。我們需要變得更強大,而力量有時來自於堅定的意志,而非妥協。」
奧利弗驚訝地挑了挑眉毛。「這是很深刻的見解,殿下。您似乎已經思考過統治之道。」他暗暗觀察著海拉,思索她是否知道自己剛才在密室中討論的內容。
「每天都在思考,」海拉輕聲說,緩緩走向祭壇,手指輕觸藍焰,卻不被灼傷,「尤其是當我看到我的弟弟對王位的渴望時。」
「王子殿下確實...熱情四射,」奧利弗謹慎地評論,跟隨著海拉走向祭壇,「但他尚年輕,缺乏經驗。」
「他永遠不會成為一個好國王,」海拉直截了當地說,轉身面對奧利弗,藍焰在她身後跳動,「他太衝動,太容易被情緒左右。如果他繼承王位,塞赫將陷入戰爭的泥沼。」
奧利弗靜靜地觀察著公主,心中盤算著她的話有多少是真心的,又有多少是為了獲取支持的策略。這半年來她確實在神殿中花了不少時間,但總給人一種若即若離的感覺,彷彿在尋找什麼。「那麼,殿下認為誰更適合繼承王位呢?」他輕聲問道,聲音幾乎與藍焰的燃燒聲融為一體。
海拉沒有立即回答,而是走向窗戶,望著窗外托爾卡利的全景和城市上空落下的細雨。「我不是為了討論繼承權而來的,大祭司。」她轉過身,背後是城市的輪廓和遠處若隱若現的皇宮,「我是來尋求真相的。你們宣稱卡洛斯先知在烏納聖山得到了啟示,而這啟示與王室傳承的預言有關。我想知道這些啟示的全部內容。」
奧利弗臉上的表情凝固了。海拉公主再次出乎他的意料。她不是來尋求政治支持,而是在挖掘更深層的秘密。「所以這才是她頻繁造訪的真正目的,」他心想,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半步。
「這些啟示...」他緩緩開口,試圖重新掌握談話的主導權,「並不是對所有人開放的,甚至對我們的大多數教士也是如此。」
「但對未來的君主,想必有特例?」海拉微微一笑,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藍焰在她臉上交織,勾勒出一種既神秘又威嚴的輪廓。
奧利弗沉思片刻,然後似乎做出了決定。「確實如此。跟我來,殿下。有些東西,或許是時候讓您知道了。」究竟是順勢利用她的好奇心將她納入影響範圍,還是通過這些祕密測試她的真實意圖,奧利弗心中已有盤算。
他帶著海拉走向神殿深處一個隱秘的小門,門後是一條向下的樓梯,通往神殿地下的密室。在那裡,藏著卡洛斯教義最核心的秘密,以及可能改變塞赫命運的古老預言。他們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陰暗的樓梯中,只剩下藍焰依舊無聲地燃燒,彷彿在見證著一場命運的交織。
而此時的托爾卡利皇宮中,雷德國王正在他的私人書房裡,顫抖的手持著羽毛筆,撰寫著一份將徹底改變王國政治格局的遺囑。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白色的幕簾彷彿將整個世界與這個房間隔開,只剩下羽毛筆在羊皮紙上劃過的細微聲響,書寫著王國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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