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界調查官（陸）失落的鬼蜮 - （九十一）

天氣漸冷，炭火微溫。望向窗外風光明媚，卻只落得孤身一人的慘況。自從被禁足東宮，自己多久沒有離開過皇宮？身邊侍奉的，不再是值得信賴的冬月。有的，只是表面作為東宮貼身侍女，但實質是皇后安插的紅棠。

無人可以傾訴，瑟縮於床角內，雙手環抱自己末入黑暗當中。御藍長髮披肩，無人需要面見，梳起並無意義。跟以往龍精虎猛的狀態天淵之別，現在的他只有死氣沉沉。

由期待到無奈、再由無望到絕望。本來想著只是一時之氣，被關一段時間後應該會被解放。沒想到，這一次的禁足，卻是遙遙無期。作為一界太子，怎可能落得如此下場？父皇太狠心了。

當初國師是怎樣偷潛入東宮？明明自己嘗試在花園另尋出路時都有護衛把守出入口，深夜爬牆更被巡邏經過的侍衛發現抓了回來，多次都逃不掉這個鬼地方。會不會因為衣著問題？全身玄色，才可以像國師一樣來無影、去無蹤？

上次在大街一別，不知道她現在還好嗎？為了出外再見到心心念念的她一面，再次收賣路過的公公幫忙，從不知何處找來的一套墨色夜行衣。用著黑色的頭巾，把耀眼的藍髮收起來。

一切看似順利，正當來到皇宮大門想著終於重見天日之時，卻被身後突然出現身材高大的黑衣人一手抓住，像貨物一樣被提起夾在腰間，動彈不得。猶如獵物被捉住一樣的掙扎不斷，卻還是逃離不了父皇的股掌之間。

當時國師說，只要集齊三方門匙和兵符就可以得到她。但首先要離開東宮，才有機會把這些東西搞到手。究竟要怎樣做？要如何才可以離開東宮？父皇那邊應該行不通，那就……

「紅棠。」微弱又沙啞的聲音由男子口中發出。

「紅棠在。」一位女生從屏風後走出來，雙手交疊行禮，頜首回應。

「前去景德宮，孤想要見母后娘娘。」

紅棠離開東宮後，敖龍從床上爬來起。簡單梳妝後，衣衫單薄的他隨手披著外衣坐在園子的涼亭中，小酌一杯。良久，終於來到園子的皇后揮手示意。支開下人，獨自坐下來面對敖龍。

「殿下，今日如此有閒情逸致讓本宮到來？」剛坐下，一身瑰麗服飾的皇后口吻明顯並不友善。

「久不見母后娘娘，故想一聚而已。孤應該要感謝娘娘賞面到來？」玩弄著手上的酒爵，長髮隨風飄逸的敖龍，視線從來沒有投放在皇后身上。

「所以？今日找本宮，所為何事？」被輕視心情自然欠佳，壓下心中的怒火，皇后只想知道他在想甚麼。

小時候就認定母妃的死跟本宮有關，長大後愈來愈不知分寸。一個平日毫無交雜的太子，竟然會主動找人通傳想要見本宮？不是有求、就是有病。要不是知道他正被禁足，本宮才不會紓尊降貴親自到來。

暖酒入空腹，

流經處斷腸。

相思之痛實難耐，

無奈依人已入室。

挽留不果，只因良緣錯配。

思念不忘，只為再續前緣。

不勝酒力，敖龍在皇后面前開始放飛自我。左手提起酒爵，口中唸唸有詞，在涼亭中手舞足蹈。皇后自然知道是甚麼情況，先是喜歡的人已成親，但新郎不是自己。後是覺得被無理禁足，上映一場相思斷腸戲。

只是在皇后心中，敖龍是甚麼情況，跟自己並無任何關係。既然他目前狀態實在不太穩定，是次前來亦無重點，就別浪費自己寶貴的時間在廢物身上。想要起身離開，卻被敖龍出言制止。

「娘娘，孤跟妳談個條件？」面向皇后，敖龍提爵一飲而盡。

「以現在的你，憑甚麼能跟本宮談條件？」回頭看著因酒精發作而紅粉緋緋的敖龍，撇下一眼的皇后不屑地反問。

「就憑孤是唯一的繼承人。」勾起嘴角，敖龍露出勝利的笑容。

「你！」

「孤沒說錯吧？」

孤不在了，也輪不到妳家兩個刁蠻公主繼位。與其把帝位拱手相讓給外人，倒不如現在合作，把孤應得的都搶回來。想安坐太后之位，又想把家中的外戚加強滲入朝廷，孤不管妳。孤只要柏小妮一人。

「本宮沒有！你別胡說！」聽見敖龍的話，皇后反應迅速地否認。

「有，還是沒有？娘娘的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敖龍繼續把玩手上，內裡已經空無一物的酒爵，有意無意的繼續說。

當年被家族故意安排在儲君身邊，繼而利用自家徐氏對朝廷的影響力，成功當上太子妃。登基大典之後，一躍成為母儀天下。徐氏的野心，不用說大家明白。別跟孤說當時孤還未出生，所以對事情一知半解。

老來得子的徐老闆，三番四次用盡心機把徐雪風推入調查寮做管事，也只是想要安插自己人在監察機構當中，做暗事時比較方便而已。只是沒想到，自家兒子卻如此秉公辦理，失策了。

「你胡說八道、別含血噴人！」激動的皇后拍案，想要面前的醉子閉口。畢竟皇宮之內，在何處隱藏了誰的耳目，多少也要小心隔牆有耳。

「徐雪螢，別用高傲的姿態跟孤說話。妳會山雞變鳳凰，也只是因為背後家族的助力而已。妳不會真的以為，以妳的能力和姿色，父皇是真心喜歡妳的吧？」放下酒爵，目無表情的敖龍直視皇后，下著最後通牒。

「你、你竟敢，直呼本宮名諱！」

「一樣的話，孤不會說第二次。合作與否，妳好好考慮。」道後，敖龍轉身想要離開。走了兩步，卻又回頭。「對了，以上所說之事，孤都手執證據。想在父皇面前繼續參孤一本，隨便妳。但對徐氏一族帶來的後果，妳負擔不起。」

一路沉默無聲，心事重重。回到景德宮，只見皇后一下拍案，身後侍婢紛紛伏地不起。獨自坐在小圓桌前，皇后愈想愈生氣。憑甚麼？憑甚麼一個低下賤民所生的是兒子，自己作為名門望族的徐氏大小姐，卻生兩胎都是公主？

不是不想繼續努力，但自從那賤民選秀入宮後，一躍成為寧妃。御賜宮殿後陛下更是一改作風，只在景衡宮中夜夜笙歌。要不是以前還是太子妃的時候已經生了兩個公主，在大皇子出生之時自己根本站不住腳。

說起來，登基後的陛下一直專心朝政。以工作為由，連景德宮都不多到來，可以說完全不近女色。明明是一代明君，在那賤民選秀入宮之後一切都變了！雖然早晨依舊的主動處理事務，但近乎每個晚上都在景衡宮留宿。

宮人見狀，紛紛傳出隨時有換后的機會，畢竟皇上從來都不在景德宮留宿。下人的口舌，一傳十、十傳百。自然也傳到皇后耳中。

雖然每日請安時份都見面，但寧妃樣子實在太平凡，皇后本來都沒多留意。再說，自古帝皇多妃嬪，作為母儀天下，更加需要有表面上海量的胸襟。但實際上有多擔心影響地位、有多妒忌聖恩得寵，只有自己知道。

寧妃入宮的第二年，繼自己的兩位公主之後，誕下大皇子。賜名為藍少龍，寓意年少成龍。當時陛下興奮的表情在自己眼中還是歷歷在目。畢竟是第一位皇子，高興是應該。

之後不知道陛下受到甚麼刺激，開始活躍在不同嬪妃的寢殿裡來回活動。但無一幸免，所有人都未能讓陛下甘心情願地留宿。不論時間多晚，都會擺駕離開回宮休息。

「皇后娘娘安康。」

「小福子？」跟在陛下身邊的公公？

「咱家前來告知，蘇貴人誕下五公主。陛下龍顏露喜，將設家宴同賀。」

自從大皇子出生後，其他妃嬪都陸續懷上龍種。雖然都只是公主，但總比自己肚皮不爭氣的好，一直沒有動靜。由顫顫巍巍到蹣跚學步，大皇子轉眼間已經三歲半了。宮中上下唯一的獨寵，終於迎來手足情深。

一個下著雨雪的深冬，隨著一聲嬰兒哇哇落地的哭聲，寧妃再次為皇家增添成員。第二位皇子的到來，陛下賜名藍敖龍，希望他能成為皇家的驕傲。幸好，這孩子長歪了，不成威脅。大的，又不知甚麼情況，好像換了一個人一樣。反正，對自己無害就行。

七公主出生，賜名藍愛恩，整個皇宮是史無前例的盛大慶祝。寧妃膝下有排行第三的大皇子、第七的二皇子和第九的七公主。後宮上下全體，無一不羨慕寧妃兒女雙全。更多是妒忌作為皇室成員，竟然可以被明目張膽地賜名「愛恩」。

要知道，寧妃原名王淑恩。兩人的公主名叫「愛恩」，不就是赤裸裸地宣示主權嗎？多少人懷恨在心，但礙於寧妃背後的陛下而不敢造次。只能在假意奉承中，看看能否得到益處。

呵，陛下這次的決定，無疑是為寧妃在後宮中擴大樹敵的危機。

在大皇子七歲時的一個深秋，寧妃被下旨軟禁在景衡宮，至終不得離開。雖然前朝的事後宮不得過問，不清楚發生了甚麼情況。但她是陛下一直獨一鍾愛的寧妃，沒可能無原無故如此下令。奈何她的得寵，令自己樹敵太多。

一個背後沒有勢力的人，在深宮之中做得如此出面。槍打出頭鳥，得罪權貴，自尋死路。雖然自己已經不能再生育，但沒有了這眼中釘，心情自然不錯。既然自己的公主不爭氣，就從宮中唯二的皇子入手。

想要跟兩位皇子打好關係，好讓以後自己繼續飛黃騰達。但在別人眼中，卻滿是惡毒。在之後的日子，不少口舌再次傳出。甚麼皇后爭寵失敗，所以設計陷害寧妃，讓她永不翻身。

多次跟陛下解釋，但目無表情的他總是用著不溫不文的態度揮手示意不要再說。伴君如伴虎，雖然自己跟他十多年夫妻，但對於枕邊人的想法，依舊很難猜度。

時日快轉，二皇子已經十歲了。在寧妃鬱鬱而終之後，一向情緒波平如鏡的他才在皇陵前像是發洩一樣仰天大笑。可能是受刺激？或者是悲痛之極？反正之後不費吹灰之力，兩位皇子作為皇家繼承人，母妃不在只能安排到自己旗下。

但就是在接手當刻，二皇子對自己的厭惡感全都寫在面上。當初只覺得孩子嘛，不以為然。誰知在大皇子病斃之後，二皇子作為唯一繼承人更加變本加厲的反抗。成就了今日的敖龍，全因為他自己決定要走歪路，無可救藥。

現在竟敢出言要脅本宮？放肆！太放肆了！

「娘娘，稍安無燥。」

正當皇后繼續沉醉在自己的回憶當中，一道詭魅的男聲悠然而入。聞聲抬頭，只見滿地俯伏的宮女之間，站著一位身穿素黑長袍的男子，鶴立雞群。螢綠色的雙眸猶如鬼火一樣，瞪得皇后由心發寒。

雖然敖龍因為在受罰的情況下，被改為以木炭為爐。但自己作為一界之后，宮中所有設備都是最好的。眼見暖爐早已開啟，不可能因為外在因素而全身僵硬。頓時覺得，外面滴水成冰的冷空氣也不比眼前的他令人心寒。

「國師突然到來，沒有通傳可不太好。」壓下心裡的顫抖，皇后試著為自己助威。

「本尊本想依禮通傳，可惜一直在外不見宮人。只能冒昧內進了。」男子用著打趣的語氣，但只換來皇后厭惡的眼神。

「所以？無事不登三寶殿，國師突然到訪，所謂何事？」

「為娘娘解憂而來。」

簡單一句，讓皇后本人心裡大吃一驚。剛才在東宮的事，他已經知道了？所以說，就沒有事能瞞過國師嗎？可能他只是在試探自己？其實甚麼事都不清不楚。在他明確地指出事情之前，一定不能自亂陣腳。

一心想著不能有所表現的皇后，努力控制自己的微表情。裝著若無其事、處變不驚的樣子，在國師面前就像小孩子犯錯後努力隱瞞一樣，不打自招。

一聲輕笑，伸袖半掩俊俏臉。在外人眼中，就是一位美男子，傾國傾城。但這一笑，卻讓皇后毛骨悚然。一聲退下，室內只剩下兩人。左顧右盼，確認大門已被緊閉，國師勾起意義不明的笑容。打開天窗說亮話，直入正題。

「娘娘，本尊是日到來，可以幫助妳解決煩惱。」國師率先開口。

「本宮有何煩惱？」皇后故意反問，想要試探國師究竟知道多少事。

「娘娘確定？」

「本宮有甚麼不確定？」

「是啊？這樣說，太子殿下的話根本不成威脅，娘娘何必眉頭不展？」

一語中的，看來國師是有備而來。但對話都在東宮小園中進行，一般人不可能自由進出。國師知道來龍去脈，一定親身在場才會如此清晰。難道……

「你是細作？」皇后警惕。

「娘娘真風趣。會有細作在外人面前承認自己的身份嗎？」螢綠的眼波輕輕泛了一下。

「諜中諜！在太子那邊已經得到你想要的，之後你想在本宮這邊得到甚麼好處？」想到甚麼的皇后，一下拍案順勢站了起來。感覺上，為自己的言論增加說服力。

「這個，娘娘的想像力實在太強了。不寫故事書也是浪費了妳的才能。」忍下大笑的衝動，國師曲線揶揄。

身旁無人，國師肆無忌憚。自顧自的走到皇后跟前，用著邪魅的眼神，似是勾引著她。伸手托起白滑的下巴，強行把想要別過頭的她直視對望。深邃的目光，讓皇后沉溺其中而不自知。心裡清楚知道不能順應面前人的意思，但口中卻不受控制一樣，把事情詳盡說明。

直到國師再次勾唇表示滿意，默默退後遠離皇后。她才好像脫離了魔咒，失神的眼眸逐漸恢復光亮。自己剛才發生了甚麼事、說了甚麼，記憶還在。但就是不由自主地順應國師之意而行。

「大膽國師，剛才你對本宮用了甚麼妖法！」老羞成怒的皇后直指面前的國師。

「本尊甚麼都沒做，倒是娘娘直言不諱。」國師故意用著模稜兩可的說法，讓皇后擔心自己會否在不知不覺間說了甚麼大不敬的事。

「本宮說了甚麼？」

「自己說了甚麼都不清楚嗎？看來還是讓本尊幫忙比較好吧？」

就在國師想要走近皇后，露出恐慌的表情已經出賣了她的想法。只見國師笑了笑，娓娓道來。

「殿下意思很明確，他只要一人。」

再說，雖然殿下用字不妥，感覺是在要脅。但出言卻是「合作」二字，證明他想要跟娘娘統一戰線。事成之後，妳有妳的國家、他有他的愛人，一舉兩得。

「那你？在這件事中，你想要得到甚麼？」聽見國師的分析，皇后的眼睛還是雪亮的。

「本尊……自然會在事成之後討個封賞。」

陛下跟娘娘是殿下要人的阻力之一，當然其夫君也是重點，但這人並不難處理。人一到手，天下皆可拋棄。殿下不戀帝位，這個時候娘娘就可以美其名，國家不能一日無主而攝政。一切順利成章，成為下一位武媚娘。

現在最重要的是，讓陛下解除禁足令。殿下重拾自由後，一定會記得妳的好。除去障礙必須用非常手段。要是娘娘願意放手的話，最大阻礙就是……

「大膽！如此大逆不道的話，要是陛下聽見要殺頭的！」

「本尊甚麼都沒說，倒是娘娘想到了甚麼？」無視皇后警告，國師輕笑，不以為然再次回應。「再說，他能殺到本尊的話，即管來。」

「你！」

「皇后娘娘，本尊敬妳是一界之后才尊稱妳一聲娘娘。在本尊面前，中樞界的一切，都只是一介螻蟻。不聽本尊的話，妳就好自為之。」突然畫風一變，國師眼神頓時變得陰險詭異，似是惡煞一樣想要嗜血殺人。

猛嚥一下口水，驚慄的氣氛充斥在景德宮中每一個角落。直到國師完全離開，人影末入昏暗當中，解除壓迫感的皇后才能緩一口氣。撫掃著自己胸口，大口大口地換氣。

想要安慰自己，人已經走了，但腦海中國師的話揮之不去，無疑在無形中為皇后增添壓力。想要完全消除煩惱，唯一的方法就是聽指示行動。可惜，作為心高氣傲的皇后，怎可能甘心讓人任意擺佈？

兩害取其輕。跟太子統一戰線，將來改朝換代之時也能以此事為由，大膽提出要求。為了面子，依敖龍性格是絕對不會推辭。利大於弊，可以考慮。但那個整日裝神弄鬼的國師，真實用意是甚麼？必須有所提防。

既然國師為諜中諜，自己又何嘗不能是漁人得利的一個？先是表面聽從，再暗地裡實行自己的建國大計。最後的大贏家，只會是徐氏一家！

想通後的皇后，決定要做出一番大事。不論是為了自己的女兒，還是為了整個家族。借用自己對皇上的影響力，即使不受寵，礙於身份，自己的說話還是有一點份量。

經過一星期的安排及佈局，於一日停雪後的風光明媚，皇后主動邀請皇上到御花園中同遊。日子依舊嚴寒，花園中只有冬梅盛開。遍地凱凱白雪映襯點點紅花，強烈的視覺衝擊卻讓人身心感到無比的放鬆、舒暢。

走遠了、走累了，一行人來到園林亭中稍作休息。下人忙裡忙外的準備防寒用品，手爐、熱茶一應俱全。談笑風生之間，只願國泰民安。雖然皇后表現跟平日一樣，端莊的姿態、含蓄的笑容，頗為有大家閨秀的影子。但是日種種的反應和對答，明顯是有人悉心安排。

「難得皇后邀請朕同遊，應該不會只是單一賞花吧？」看出端倪的皇上，裝作不經意的提問。

吹著手中熱茶的皇后，聽見耳邊漫不經意的說話後，只是不慌不忙的呷了一口清茶。神情淡定，一整套品茶的動作完成後，才正視面向聖上。對於她沒有即時回應自己，皇上並無責怪的意思，只是靜靜地倚在長椅上，休閒的欣賞四周怡人景色。

「果然甚麼事都瞞不過陛下。」正襟危坐，皇后笑言。

「又是她們在外闖出甚麼禍來了？」

雖然不只得太子一人會私自出宮，出外見多識廣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但既然是她本人提出請求，自然聯想到的就是那兩個玩世不恭的孩子。

一個長公主，刁蠻任性、小心眼耍心機。一個二公主，魯莽輕率、處事不分輕重。在外已經鬧出不知多少次事故，落人笑柄。

一想到宮中長大的孩子們總是闖禍，一刻都沒有消停過，皇上自然頭痛得很。要是大家都像隱王一樣成熟懂事就好。其實只要隱王願意繼承彊土，其他的管他們變成甚麼樣也沒關係，一個國度只需要一個最高在上者即可。可惜、可惜啊……

「陛下，與她們無關。」皇上的無奈，只是換來皇后默默的搖頭。

「不然？」

「恕臣妾多事。太子已經閉門思過多日，也差不多是時候放他自由了？」

「哦？皇后跟太子素來都是河水不犯井水，今日竟然主動為他求情？真是稀奇。」

「臣妾只是覺得，太子還小，只是一個孩子而已。」

有甚麼不懂的、處理不了的，應該是要大人管教。光罰閉門，其實沒太大實際作用。不理解的事，沒有人開導的話依然是不理解。有時候重蹈覆轍，也不能全怪孩子。

「所以妳的意思是朕教兒不善？」平靜的反問，卻顯不怒自威。

「陛下日理萬機，養兒育女此得小事豈能有勞聖駕呢？」為皇上續茶後，皇后繼續說。「是臣妾的不是，一直疏忽教養之事。」

「所以？」明知對方正在盤算著甚麼，皇上是故意問出口。

「臣妾懇請陛下，解除太子的禁足令。臣妾會盡最大努力，導他向善。」站直身子，皇后雙手疊合行禮。

「……行。希望不只是太子一人，其他皇兒也必須嚴加管教。」皇上依舊平靜似水的回應，但內心充斥的不屑情緒卻無從疏導。

導他向善？真把自己當成觀音菩薩，普渡眾生？他再不濟也是明日君主，容不下旁人對他的評頭品足、指指點點。不歡而散，果然無事不登三寶殿。深宮之中，哪有親情可言？一切與名利掛勾上的事，從來都不近人情。

君主一言，一諾千金，果真即日解除了對敖龍的禁足令。聽到通知後，敖龍試探式走出東宮大門。小心翼翼地四處張望，屋簷之上再沒有暗衛的身影，門前也沒有整裝的侍衛。箭在弦上的心情終於可以放下警備。

回復自由身，第一時間就想久違出宮會見心上人。踏著輕快步伐，身心如釋重負。就在快要走出朱雀大門之時，一道幽黑的身影阻擋著敖龍的去路。本能想要側身閃過，卻被反手擒獲。上半身被往下壓的狀態，動彈不得。

「大膽！阻孤者死。」心繫鳳儀，急於出門的敖龍還未回頭看清來者，已經破口大罵。

「哦？本尊用盡方法讓殿下出門，卻換來殿下的死令。實在令人心寒。」

「你是！」這聲音是……

「殿下已經把本尊的恩情都忘記了嗎？太令人傷心了。」身影繼續的自說自話。

「國師！孤命令你放手！」

「好、好。」

語畢，國師馬上放手。猝不及防的敖龍向前蹌踉了幾步。才站穩住腳，身材高挑的國師欺身上來，為敖龍造成無形的壓迫感。雖然臉帶笑容，但感覺似是皮笑肉不笑的假面。身邊散發出生人勿近的氣場，令人不自覺想要逃離現場。奈何敖龍被震懾，雙腳猶如生根一樣釘緊在地上。

「殿下。」再次開口，國師鬼魅的呼喚聲，讓敖龍不寒而慄。

「孤要去找她！好狗不攔路，走開！」為了令自己看起來霸氣自信，敖龍故意使用毫不客氣的字眼。提高聲線、為自己立喊助威，輸人不輸陣。

「哦？這裡有狗嗎？」國師盯著敖龍，用食指在下巴來回撫摸，似是在思考著甚麼。

本尊是次來，只是想要提醒殿下，切勿過早打草驚蛇。畢竟門匙一天未到手，她還是可以自由進出其他世界。要是殿下逼得太緊，適得其反，狗急跳牆，追悔莫及。到時候，誰才是狗呢？

聽著國師似是好心的忠告，加上那意義不明的笑容，心裡不安的敖龍硬生生壓下想要面見鳳儀的衝動。心有不忿，卻無能為力。沉住氣，只為將來的反擊，一擊即中、吐氣揚眉。

古有越王勾踐為國臥身嘗膽，今有一界太子為愛甘願忍辱。

察覺到面前人眼神的改變，國師滿意地勾起唇角，轉身就想要離開。冷不防寬闊手袖被拉扯著，勒停腳步回頭只見敖龍愁眉不展。似是迷途的小羔羊，需要牧羊人的明燈指引一點明路。

「要怎樣做，殿下之前不也是自己決定的嗎？正如這次解除禁令的關鍵人物。」

一言驚醒夢中人。國師一句「關鍵人物」，讓敖龍理清了思路。自從上次找過皇后，不久後自己就被釋放出來。此事上，可以說她是功不可沒的一人。依照常理，她願意幫忙，即是已經選擇了跟自己成為同路人，相信是可信的。日後有甚麼情況，也能一同行動吧？

繼續沉思的同時，墨色身影揮袖離開，揚長而去。留下敖龍一人呆立於出宮大門之前。心裡掙扎，感情上很想去見她。即使明知不被待見，親眼一見亦已足矣。理性上卻不斷說服自己，只要忍耐一時，成事之後的她就只會屬於自己。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低首含淚，決心回絕。對於熟悉的大門不舍離開。再次抬頭，目光堅定。一輩子也沒做過甚麼重大決定，這次下定決心。即使天塌下來，世界末日，在所不惜。柏鳳儀，孤一定會得到妳！

「參見母后娘娘。」

「免禮。殿下今日到來，未知所謂何事？」

天色怡人，大地回春。在景德宮的花園當中，心情愉快的皇后側臥在軟塌之上。身邊的小宮女來來回回為她加添熱茶、遞上小糕點。至少在敖龍到來之前的狀態是如此的悠閒快活、樂得逍遙。

人影未見，聞聲而變。在敖龍前來之際，皇后一改放鬆的姿態，繃緊的神情似是大敵臨門，嚴陣以待。本來互不相干的兩人聚頭，總是有大事件將要發生。心知來者何意，皇后揮袖示意下人避席。

「有甚麼事不妨開門見山？」待四處無人，皇后緩緩道來。

「母后娘娘果真爽快。孤前來，先是要向娘娘道謝。」

「為何？」臉色不佳的皇后明知故問。

「因為何事，冰雪聰明如娘娘自然不言而喻。」面對提問，敖龍漫不經意笑言。

「別說廢話，有話直說。」

「孤說了，只要柏小妮一人。」

一改之前客氣的態度，敖龍未得皇后准許已經自行坐下來。伸手把玩著茶盞，敖龍思緒似是早已遠飛。一想到成事之後的景象，敖龍目光突然放柔了很多。皺著眉頭，皇后不知道他重提想法的用意何在。只能提高警戒再問。

「所以？」

「所以，孤需要三方門匙。只要掌控到出入境，她就走不出孤的掌心。」

「即使掌控到出入境，你還是得不到她。即使得到她的人，也是得不到她的心。她根本不屬於你。」皇后倒是看得透徹。本要成真美夢，卻是南柯一夢。

「不可能！」敖龍抬頭直視皇后，堅決否定了這個可能性。國師不會騙孤，只要跟從他指示，一定有辦法讓她回心轉意。

「算了。」

面對態度如此強硬的敖龍，皇后沒再要勸說。反正到最後徒勞無功，傷心的人又不是自己。用著茶蓋掃開茶葉，皇后小口呷茶沾濕朱唇。兩人無聲的對抗著，最後還是按捺不住的敖龍先開口。

「母后娘娘，孤這次來，不為別的。只是想要知道下一步要怎樣做。」

「下一步？」聽見平日自以為是的敖龍竟然低聲下氣請教，皇后驚奇地提了一下眉頭。

「怎樣做，才能得到父皇的信任？」

「信任不是一朝一夕能建立。以前你做了多少讓陛下頭痛的事，就要用多少時間去沖淡一切負面的印象。」皇后有意無意的回應，卻在道出人生哲理。

「所言甚是。這樣的話……」似是想通了甚麼，敖龍若有所思。

「自己看著辦吧，本宮也沒甚麼能幫到你。以後不要再因這件事找本宮了。」

一下揚手，明顯是在趕客。敖龍自然明白，本來就跟皇后關係不好，現在臨急抱佛腳也沒甚麼幫助。從來求人不如求己。既然想要更新父皇對自己的印象，只能從現在開始，做一個聽話孝順兒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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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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