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條辮子那條河 - 八

臘月二十七，嬴洛在縣醫院住不下了，一面是因爲不工作渾身難受，一面是因爲周至的武鬥已經蔓延到咸陽，咸陽聽課停工鬧革命，連醫院也未能倖免。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cb5raKZRf

縣城到鄉鎮的路不好開，老舊的木座位硌地人屁股疼。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qwFbPBIX9

車裏擠滿了人，他們提前很久去等，才勉強搶到最後一排。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0dXXYYrHT

嬴洛胃裏翻江倒海，吐得一塌糊塗。成舒一邊幫她撐著從醫院順走的塑膠袋，一邊給她遞水壺：“你好點沒有……”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FsQ5BWY2f

“噓！”嬴洛漱了漱口，把水吐到車窗外的雪地上，讓他閉嘴：“別説話！小心別人懷疑。”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kGr8992Sc

成舒笑了一下，不再説話，悄悄和她把手，兩隻手鉆到棉襖下面，像兩條交纏在一起的蛇。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5bpxreADX

“老成，你在醫院看的那本書呢？我收拾行李的時候沒看到。”嬴洛覺得好受點了，腦子開始一刻不停地運轉。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4HaWPYusM

“《奧德賽》？你説的是那本書嗎？我送給護士了。”成舒答道：“他喜歡看。”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3EAmJUTr3

嬴洛沒吱聲，又吐了一口胃酸，含糊不清地說：“以後別給人家看了，你身份敏感，省得閙麻煩。”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mgDtiTp93

“説白了，你還是嫌棄我成分不好。”成舒剛開口，大腿就被擰了一下。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WUbGZyyXt

汽車停到鎮上的長途車站，嬴洛從沒玻璃的窗探出頭，隊長沒來，反而是管大隊賬目的馮老四，帶著大隊長的老婆，開著突突冒煙的農用拖拉機，在等他們。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hVOGTKqVP

“小英雄回來啦！”馮老四穿著舊軍裝，趿拉一雙解放鞋，衝他們嘿嘿傻笑。他是半文盲，只能打算盤和算賬，至於報紙是一點也看不明白。大隊長看他是親戚，就提拔他去管村裏的賬。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igPnS836f

“舅奶奶！四舅！”她甜甜地叫了一聲，雖然這“四舅”和“舅奶奶”遠到不知到哪兒去，她承蒙老馮家照顧，也願意和他們親近：“大舅爺怎麽沒來？”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joq5fXvQ8

“好全了嗎？先回林場吧！你四舅算了一筆糊塗賬，讓‘四清’幹部給下了，現在閑得沒事做。”大隊長老婆年輕時從河南逃荒來，被大隊長收留，生兒育女一輩子，一個兒女也沒活下來。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xKGL3kcBr

她眼睛不太好，盯著嬴洛和成舒看了一會兒：“閨女，你男人呢？怎麽和女子一起回來？”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zpvRbW1g3

馮老四先接過他們從醫院帶回來的一大包紗布和換洗藥物，又拉著嬴洛爬上拖拉機。成舒費了一番功夫，最後還是靠馮老四拉他一把。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QByIs4Y8e

大隊長老婆溫和地拍拍成舒的肩膀：“閨女，你也得多吃點，看你瘦的。”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btoaJr0N5

“婆婆，我是男的。”他的笑容在昏黃的冬日裏，像一朵黃瓜花。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aPxqG1hFh

馮老四不太聰明，只知道傻笑。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6JHnnKY73

拖拉機一路顛簸，駛過雪化後泥濘不堪的山路，嬴洛心情不錯，隨口唱了兩句：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J3fDGfNqV

早知孤雁空回首，不該與主作馬牛。

未央宮紮一個惡虎勢，咬牙切齒受一刀。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OQ2kzuGUI

九月十三韓信喪，天降鵝毛下霖霜。

嘩啦啦鋼刀一舉，定叫韓信喪未央。

“閨女，你性子急，説話做事要當心……”裹小腳的舅奶奶梳著老式的髮髻，抹著頭油，這麽大的風，那滿頭的銀絲一點不亂。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1lKTRcthb

舅奶奶柔軟的雙手握住她那雙佈滿老繭的手：“村裏要變天，不讓唱這些東西了。”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O7lw48FXP

“那唱什麽？”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7bBYNA6LH

“唱新戯，文明戲。”舅奶奶是很溫婉和順的舊式女人，從來不和人爭辯，對人也良善。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xsRLQEBNi

朔風呼嘯，嬴洛一頭霧水：“這……”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zuRl98g8k

“你住院的時候，城裏又下來六個知青，和你一起的小魏，因爲城裏鬧革命，沒書讀了，回來結婚，人家算了，說婚前要少見男方，先住在林場。”舅奶奶的聲音很溫柔：“你和小魏好聲好氣說，別幹架……”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hfVKODhAf

“我和她幹什麽架，她別嫌我吵就行！”嬴洛小聲抱怨了一句，一擡頭，成舒正笑眯眯地看她。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iZ8NUATHX

下了拖拉機，又轉騎馬，兩人告別了馮老四一夥兒，一番輾轉，終於在快天黑的時候回到了林場。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FoIfE2iky

兩隻狗瘦了一大圈，毛皮舊了不少，眼睛也不亮了。見到嬴洛，瘋了一樣搖尾巴。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F7LIfEA3Y

“小魏！”她喊了兩聲，沒人應，知道是小魏又犯了脾氣。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M1mpuy6nk

她只好踹開柵欄，進堂屋一看，小魏正圍著爐子烤火，穿著嶄新的綠色軍裝，紮兩個到肩膀的麻花辮，手中拿著一本毛選念念有詞，身邊擺了一堆行李。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T2krPLxpA

她原本放在東屋的起居用品也全被小魏一股腦扔到了成舒住的西屋。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2NFfQKTu6

“你要走？”她正求之不得這個祖宗趕緊離開，但礙於情面，還是挽留了一下。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TeLM6NzJq

“嗯。”小魏默不作聲。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zUy9mGi6z

“對，你和誰結婚？”嬴洛多嘴。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Ixije5QDv

“馮長根兒。”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wKguesJJb

“你他媽有病吧！”她想起那個遊手好閑，嘴角長了一顆帶長毛的痣的紅五類，差點吐出來：“村裏男人都死光了？”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Cbufs6Ve6

“嬴洛，你自己愛和右派分子亂搞男女關係，我不能和紅五類結婚？”小魏轉過身，圓嘟嘟的臉蛋上沒有表情，煤油燈下，兩隻熊貓一樣的橢圓形眼看起來有點瘮人。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4freSfx6G

“你哪隻眼看我亂搞男女關係？”嬴洛心虛了，但她又可憐起小魏：“你好歹也是高中生，不能再考慮考慮……”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UKKMkbY8I

小魏拎起包袱，端上裝了牙刷牙膏，洗臉毛巾的的錦鯉搪瓷盆，撞了她一下，奪門而去。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ZQGWzdw6g

晚上，成舒在嬴洛的指點下，鼓動風箱點火，煮了一大鍋熱水，提出幫她洗頭髮，她只要躺在炕上就好。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GkXpHwamR

嬴洛多少有點不好意思，又難得享受一次，特別是“亂搞男女關係”這頂帽子，讓她既害怕又興奮。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rWzMo8T8a

青年拿了一個塑膠凳，凳上放著搪瓷盆，她的頭髮垂到水裡。青年雙手撩水，從鬢角到髮根，溫暖的水漸漸弄濕頭髮，人像躺在棉花裏。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jMukQcc96

溫暖柔軟的指肚揉揉她的太陽穴，順著她額角的神經，一直向上按摩，在她頭頂處輕輕地按壓。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vMisAHpue

她腦後剛剛拆綫，按理説不太應該碰水，但她頭髮癢得不行，也只能先這樣洗洗。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ppafEhVEf

“你們上海人這麽會照顧人嗎？”她舒服得渾身鬆軟，不由地問。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CcDNPFOvT

青年手上的動作停了一下，隨即答道：“我媽總是頭疼，我就幫她洗頭，順便按按。”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g4pKbO0zr

“喔……我還以爲你先前結過婚呢……”嬴洛睏得迷迷糊糊。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wNWm4PFRe

“哎呀，你幹什麽！”兩滴水彈到她臉上，她大叫起來。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urfyVdyCr

成舒又恢復了手上的動作：“沒有。”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qj2IfvnWD

打了肥皂，洗了兩遍後擦乾，她只覺得渾身清爽。兩人又從鍋裏舀了兩盆水，脫了衣服。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UJiyNI2zc

“我給你擦……”青年熟練地浸潤帕子，又擰乾，從脖頸，到胳膊，再到四肢，他慢慢地擦，低著頭，不敢看她投下來的視綫。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l8LGKQFxo

在醫院住的十幾天裏，換藥，喂飯，擦身，他任勞任怨地做了一切，倒真像她的伴侶。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i2lJrM3Wq

青年穿著她爹生前寬鬆的汗衫，身體的每一處都若隱若現。她瘋狂地想和他擁抱，親吻。但青年始終一言不發。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1fpsgVhOy

給她擦幹了，青年先扶她去炕上躺好，自己把盆拖到角落，快速地洗頭洗澡。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OTFfyDw7i

她一直看，看水流如何經過他修長的脖頸，挺拔的脊背，好看的屁股和筆直的大腿，一直流到棱角分明的腳踝。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vpS93ShoH

成舒被她看得臉紅，小聲說：“沒什麽好看。”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7Cd0RLq7z

“比我爹好看。”她評論道。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Qdz2CyHAH

一圈，兩圈，三圈。棉簽推著黃色的碘伏，在她肋下暈開。確認沒有再滲液後，成舒剪開新的紗布卷，裏三層外三層地幫她裹好。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V2EsqZKz6

忙完這一切，他們依偎在一起，煤油燈也要燒盡了。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8A2NwMIfH

“老成。”嬴洛開口了：“我很喜歡洗澡。香港能天天洗澡嗎？”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JF9tAb7Os

“能。”青年吹熄了油燈，兩人手拉著手，蓋著硬棉被，貼得很近。月光照進來，他們能看得到彼此的樣貌。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MskVEQiCe

“香港管不管人唱什麽歌？”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LFcgy0WxX

“不管。”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pdtLEZBsr

“香港……能穿花裙子照相嗎？我想和你一起照相……”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6mlCH1atO

成舒還沒回答，就聽到身邊的人輕輕打起了鼾。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42tfo45fw

第二天早晨，嬴洛準時六點鐘醒來，玉米粥的香味彌漫在屋子裏。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xMT6Ax62z

成舒一身穿戴整齊，扛著獵槍，護林員袖章也戴上了——他腦後那個小辮子，卻不翼而飛。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dMFztDDae

青年站在晨光裏，笑眯眯地看著她，說：“阿洛，我去巡林子，你好好休息，我決定，要先活好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

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2PmtDOj5t

“老成，你開竅了！”她興奮地坐起來，撲過去抱住他，卻不小心撕到肋下的傷口，疼得齜牙咧嘴。

ns18.217.168.117da2

八

註冊

登入

介面語言:

故事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