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暉十八年,正月十六日,冬晨,天地城——敖廣殿。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C0fooFIUe
天地城為煦之國的首都,也是皇城所在之處,而君王平時處理政務或與大臣們商議政事之處,便是外庭的敖廣殿。這裡完全沒有一扇窗,而石牆上到處寫滿了稱為「震鱗文」的怪狀符文,但敖廣殿已存在百年有餘,至今卻仍未有人能解讀,更弔詭的是,這些符文在白天會發出太陽的光芒,晚上則會發出月光,所以殿內不需用到任何燭火照明,而據煦之國的正史所載,震鱗文是由四海龍王的血寫成的。
在敖廣殿的議事堂內,壁上玄龍文所撒下的陽光驅逐了大部分的晦暗,一位披著黑色斗篷的男子,像是在膜拜神明一樣低頭跪地,背後則傳來稍帶寒氣的微風,以及琴笛合奏的悠揚樂曲。
那琴聲似溫柔又善解人意的引路人,讓人不由自主地跟著對方進入幽暗,並沈浸在手指與琴弦所訴說的故事中,而笛聲則像時不時唱反調的異議者,雖然在曲調上依舊與琴樂合拍,卻用最隱晦的方式傳達警告的信號,而且只要曲調變高,周圍的風速就會加快,反之則慢。
彈琴者與吹笛者分別是一女一男,他們皆身穿純白的衣服,頭上綁著黑色巾帶矇住雙眼,並坐在書房大門的左右兩側,世人以「聽風二將」合稱之。
但除絲竹之聲外,這裡也不斷地傳出細微的落雨聲,而聲源便出自這名跪拜之人的正前方。
在他前方的,並非是步向龍椅的階梯,而是緊密交織的濃霧及細雨,無人能看見身在其後的那個人。
「陛下,臣已按吩咐,將那名夢澤館的焱梅族少女,帶到牡丹水鏡堂今日的讜言會,並引誘她使出馭火術殺了張麗玫,眾多觀眾都親眼目睹了此事,『焱梅族獵殺了正義的鴸鳥』這番輿論,已在百姓間流傳開了。」穿著黑色斗篷的男子說道。
「你做得不差,牧羊。」一道沈穩的女性嗓音,從水霧後方傳來,說話者聽起來應是上了年紀的老婦人,但卻無法從她的語氣中推測出任何情緒,此人便是煦之國的當今聖上——九曜蒔暺。
「陛下謬讚了,臣所為乃本分之事。」
「你可有派人持續盯著芽鄉?」
「這是當然。臣派去的探子回報,自從芽鄉的瘟疫好轉後,燼煌熙就不曾出現,但偶爾還是會看到有人暗中運入物資。」
「是什麼樣的物資?」
「食物、禦寒衣物、木柴、藥品。」
「那些物資,可都來自凌霄閣?」九曜蒔暺的聲音就跟普通老嫗一樣,但聽在跪於其腳下的人耳裡,卻有如小刀片掉入池中,激起不大不小的漣漪,雖然平靜卻也無法讓人完全忽視。
「提供物資的是一位叫陳清澄的商人,他過去曾是松竹的病患,至於是否與凌霄閣有來往,臣尚在探查。」牧羊如實答道,他知道陛下相當精明又好猜忌,所以尚未完全確定的事,他絕不會輕易答覆。
九曜蒔暺輕蔑般地冷笑一聲,就在同時,牧羊身後的琴樂也忽然發出一聲刺耳的高音。
「這松竹啊......連死了都難對付。」九曜蒔暺帶著些微慍怒說道。
牧羊聽到這話,內心便有一股沉於深處已久的尖刺,悄悄浮出:「微臣敢問陛下,十年前,太常寺卿松竹因貪汙罪鬧得滿城風雨,牽涉此案之人數以千計,甚至有百姓執迷不悟,就為了替他及以他為首的松黨抱屈,而公開辱罵朝廷,既然松竹的危害如此之大,陛下當年,為何不將松黨的遺孤及其支持者,皆一併判處極刑呢?」
暮然間,彷彿時間靜止了般,聽風二將停止了奏樂,殿中的雨聲也漸漸消失於帝王與臣子的沉默中。
「抄家,可懾謀逆之心,滅族,則種仇恨之芽,此仇乃暴戾之最、亙古之咒,無法清洗也無法抹去,早晚都會化為惡鬼,顛覆我大煦百年根基,因此,朕才刻意留下些許塵埃般的慈悲,以保民之祥和、國之安定。」九曜蒔暺徐徐回道。
牧羊總覺得陛下有如吐出一絲寒氣,略過他的項頸:「是臣駑鈍,竟沒有想到這一面。」
他自然而然地說出違心之言,也不知道迷霧後方之人是否聽得出來。
「對了,當年朕將松黨十歲以下的遺孤,全都流放到各地青樓,你今天找的那夢澤館少女,應已詳查過其背景了?」
「陛下請放心,敖寒英絕非松黨遺孤,她的父母因天生不會馭火術,從小就被燼氏賣到夢澤館,並且在那裡生下了她。」
九曜蒔暺許久未開口,令人惴惴不安的沈默又重新瀰漫,宛如秋冬那除不盡的枯葉,只要來陣輕風隨意一吹,大地便足以翻湧狂舞。
「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牧羊抬起上半身,對眼前的迷霧恭敬地磕頭一拜,隨後便起身離開殿中。
「陳似年。」九曜蒔暺開口喚道。
不久後,一位腳步從容的男子入內,他身穿一襲祖母綠的高級官袍,頭戴一頂烏紗帽,下巴的鬍鬚已明顯泛白,此人乃當前的殿中監,本應僅負責掌管皇帝的生活起居事務。
「陛下有何吩咐?」陳似年彎腰作揖,發出一貫沈穩且渾厚的嗓音說道。
「派鏡查司去夢澤館,把敖寒英的父母給朕查清楚。」
「臣,遵旨。」
面對九曜蒔暺的命令,陳似年不曾二言,也從未思考這命令是否已超越了殿中監的職權,對他來說,忠於聖上,乃天經地義、人之常情。
而就在他退下後,聽風二將的樂聲又默默響起,當迷霧和細雨散去時,唯見一座閃耀著紫色光芒的龍椅,孤獨地立於高台之上。那龍椅乍看下,似是由一種類似紫水晶的石礦製成,它彷彿吸收了天下間的黑暗,卻又映射出讓天下人趨之若鶩的輝煌。攀之,則趨癲狂,遠之,則成草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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