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開之時 - 第四章延伸的失控

柳幸言全然不知顧旭曦對自己，從來都不是懷抱著對學生的熱心，或者帶著盼望她改過自新努力向上的心態。他只是因為個人因素，見不得有人要死在自己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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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旭曦在運動員夢破碎之後，彷彿再經歷了一次生死。他在意的人事物少了，沒有任何值得依戀的凡體。漂泊的孤魂野鬼好不容易碰見了同樣不被在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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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因此顧旭曦對待柳幸言的態度輕輕鬆鬆地跨越了師生間的分界線，不違背一絲道德原則。道德對於他們，對於靈魂世界已經崩塌的兩人是不復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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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幸言說喜歡他，他笑了，不做回應，但也沒有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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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麼想死？」他只是在頂樓上問了一句，便疼惜地摸了摸這個女孩的頭，即便兩人的關係根本不熟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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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幸言也沒有回應他，訕訕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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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覺得能讓她絕望的事有很多，恐怕一時也說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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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幸言知道顧旭曦看著現在的她，多半是參雜著一點陌生人的憐憫和同情。哪是真的在意她？若是看清她真正是怎麼樣，真正遭遇過什麼⋯⋯還有人會在自己身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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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通電話響起，柳幸言一個翻身從沙發上滾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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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她和聾啞的奶奶一起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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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識奶奶的人必定不會打電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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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先生，你覺得為什麼你內心放不下對於母親的執著呢？」心理諮商師露出和善的表情，顧旭曦卻全身緊繃著，擠不出一丁點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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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披著長髮，身上的傷口還冒出鮮血。她當時笑著，可顧旭曦如今回想起來，她應該在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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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想神奇，人在痛苦至極時，竟然會用笑容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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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她去世了，我想她。」顧旭曦說道，「沒有人會不為亡者哀弔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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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會令你莫名執著在一個人身上嗎？」

柳幸言百般不願意，嘆了口氣接起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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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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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我把錢轉過去了。」電話那頭的人冷冰冰地說道，語氣平緩和微微沙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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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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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多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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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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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好些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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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算好？」柳幸言的語氣加重了些，「這種事別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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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再整天裝瘋賣傻博同情了，」電話那頭的男聲說道，「有什麼事是不能好好解決的？無病呻吟，夠久了！好的法律資源，好的心理師，新的學校，我們有什麼不能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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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幸言的手緊抓著舊式的有線話筒。顫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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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雙排牙齒咬緊，貼合，摩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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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好好回來，把書讀完。這種事我們會壓下去的，你也不必擔心，早點回家哈！你都不知道，小鈞最近總吵著要看姊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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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聲經過前一段咆哮後，又收斂起來，即便溫和柳幸言仍然明白父母的心思，便是渴望依靠自己炫耀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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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們口中的小鈞也是拿來當親情牌達成的父母的目標的最後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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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不知道柳幸言和相差八歲的小鈞關係密切，當時，柳幸言在徹夜未歸後被發現後，就只有小鈞關心和擁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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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幸言覺得自己若是家中榜樣的長女，那小鈞就是替這個冰冷的家庭帶來溫暖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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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滾滾的臉蛋，笑得彎彎的眉毛，和磕碰撞出的門牙縫。柳幸言是非常想念這個小棉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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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不了。」她說。「我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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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行！隨你吧！」父親淡淡地說了幾句，「幫你約了新的醫生，去看看吧⋯⋯忙了啊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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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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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迴盪著電話刺耳的嗡嗡聲，就這樣，柳幸言又被掛斷了電話。這種事向來不是一次兩次，他也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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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幹！」柳幸言暴怒，將電話線扯斷舉高至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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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它摔碎，她想著，摔碎了那傢伙就別想再打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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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色的電話重重跌在地上，柳幸言還覺得不愉快轉身要拿其他東西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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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情緒失控過度，重心不穩跌倒在碎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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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從手上的傷口流出時，柳幸言發現自己成了液體，一股腦兒地攤在地面上，想動也動不了。她覺得自己不需要呼吸，或許也不需要移動。等待著水分蒸發，自己能徹底消散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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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是她，她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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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血液的流逝，她恍惚地站起身，咿咿呀呀地尖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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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幸言胡亂把自己的傷口包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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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的她不是這樣的，也不知道到底為什麼自己能變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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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愛我了，我被拋棄了。」在出事的那天夜裡，柳幸言僅存意識狀記起的事只剩下這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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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海中閃過好多人的面孔。父親，母親，弟弟，子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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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刺入骨髓般疼痛的知覺侵入體內，四處游移如同沾滿鮮血和污漬的污穢的多隻手，被壓制住無法抽離的身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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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機直直地對著她的臉，她恐懼地想避開。尖銳的呼叫在其他人的耳裡像是一劑興奮劑，她看著身邊已經失去意識的子燕，自己則是在清醒的折磨中重重墜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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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能救他？沒人救他，沒人在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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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夜，好不平靜，好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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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有出門。如果沒有盲目相信。如果自己不是身為女人。那這一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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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不再是自己的了。柳幸言這麼認為。不是她的了，所有人只要直勾勾地盯著她，就彷彿能夠赤裸裸地看穿她外層的皮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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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女人，她很虛弱，她城府不夠深得足以逃過一切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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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是她的錯，但又不該全歸咎於她。她不求他人的理解，卻不懂為何他人有資格對她指指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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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她的身體，她的身體受了傷，為何反過來成了受害者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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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案的當天，那名女警很同情她的遭遇，但柳幸言和一旁哭哭啼啼的子燕不同，面對安慰她只說了：「唉，就是這樣。發生了便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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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子燕聞言眼神一震。似怒瞪了柳幸言一眼，又似求助地尋求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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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子燕看待她的眼神不再相同。更像是看著一個異類，看著一個受到污穢的聖物，以及看著一個令自己莫名崇拜的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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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幸言自知，這不是子燕想的那般。柳幸言不是堅強，也不是擁有強悍的意志。只是她想把自己放在他人的角度，這樣下去，一切都和自己無關。她都批判不了自己，別人的流言蜚語也顯得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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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幸言從噩夢中清醒，不自覺地乾嘔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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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噁心。」柳幸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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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子燕還好嗎？她折手指計算，隔了半年多了，許久沒和子燕聯絡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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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也行，壞也罷。痛苦一切都會過去的。柳幸言這麼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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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幸言的電話號碼從未改過，就是期望每隔一個月撥打一次子燕的號碼時，聽見的不再是那個女孩預錄的語音信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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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告訴子燕，自己或許很好，但也想關心她。柳幸言想擁抱她，也希望子燕能用同樣的方式，回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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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幸言似在心疼子燕，又何嘗不是在試圖擁抱著自己。她找不到方式擁抱自己，只能尋求別人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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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情慾和血液在肉體流轉之時，人與人之間的溫存令她著迷，這一切不再似破瓜的疼痛和難堪，來人可能溫柔，可能狂野，可能油膩瘋癲。但怎麼樣也罷！這一切都是柳幸言自願的，她會自願上男人的床，自願地赤身裸體，心甘情願沈溺在歡愉玩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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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不會恥笑，不會詢問，也不會讓柳幸言再經歷同樣痛苦的回憶。似夢似幻。似一刻即永恆。似萬物皆盛開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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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清醒過來，才會發現原來一切都是一場空，如真似夢似幻。對方系上腰褲，匆匆忙忙地套上襯衫，便留下柳幸言一人蜷縮在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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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她邊想著，夢固然美，敗就敗在夢是會醒的。受者後知後覺的疼痛不如別醒。如果能在夢中長眠，便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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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渴望一輩子的愚笨，一輩子的醉生夢死，一輩子的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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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都沒什麼的，這是庸人自擾啊！懂得多，算記得多，顧慮得多到綁手綁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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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還未破曉，柳幸言從床上爬起，躡手躡腳地先行離開了一名羞澀懵懂的青年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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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回欺騙著身體，遮蓋住傷疤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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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延伸的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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