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是驚鴻 - 坍塌 | Pen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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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坍塌

頌言

May 7, 2023

213

5 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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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冬季來時轟轟烈烈地要掀翻整個天，走時卻悄無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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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在某個平凡的冬季末尾開了個玩笑，像是早已注定好了一般——時間一到，世界土崩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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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廣袤無垠的雪原如今也不值幾個朝陽，堅硬的霜雪抵不過絲絲浸透的春日，冬季終究要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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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母瘋了，瘋在周泫霜雪初融的笑容裡，一條條暗藏在柔和表情下刻入骨髓的恨意和顫抖在男人推門的一瞬轟然襲來，挾帶著刺骨的寒意重重拍在她孱弱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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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

女孩蒼白無力的嗓音晃晃悠悠地刺進耳膜，伴隨著背景裡驟然而起的踹門聲，門外那人不堪入耳的字詞被鐵門矇得有些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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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那頭的女孩很輕地驚呼一聲，接著傳來了衣料摩擦的動靜，像是慌忙起身找了個地方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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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音持續了半晌，她又開口：

「我這輩子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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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小的身體蜷縮在鋼鐵廠陰暗的角落，一雙滿是烏青的手環抱著衣不蔽體的身子，瘦弱的肩膀隨著男人踹門的聲音一下下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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鋼鐵廠的空氣很悶也很潮濕，細小的黑色鐵屑隨著呼吸墜入氣管，一路切割著深入女孩的肺臟，於是呼吸都附帶上了痛苦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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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幾乎要溺斃再這樣的污穢裡了，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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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依舊恨，恨不得拉上這整座黑不見底的鋼鐵廠一起凋零——不，他們不配凋零，那是給曾經盛開的美好事物準備的詞彙。他們頂多算是去到該去的地方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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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聲透過話筒傳來，卻是帶著幾分瘋態的急切，似乎是做了個重大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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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強姦殺人罪是不是可以判死刑？」

連愛情都未曾嘗過的女孩輕聲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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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呼吸間，門不堪重負「砰」地一聲被踹開，氣急敗壞的腳步踏在鐵板上一聲聲響，電話那頭的人捏緊拳頭深吸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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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找我，我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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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張了張口，從發疼的嗓子裡硬生生擠出了她白紙一般的十六年生命裡最後八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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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照影仍舊記得母親雙手抱頭，尖銳的指甲深深陷進皮肉，全身顫抖著縮在角落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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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未見過這樣的母親，印象裡溫柔婉約的人兒，如今卻像是經歷過巨大打擊而崩潰的病人，傷痕累累、形容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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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裡，崔照影低頭看著腿上崔父方才給她的檔案。

檔案已經有一些年份了，受害者的照片上印著一個年齡不大的女孩，一頭青絲柔順地垂在胸前，笑起來嘴角有兩個小小的梨渦，眉眼溫婉細長，頗有幾分崔家夫婦的神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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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左邊是清晰而冰冷的姓名——「崔蘭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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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崔照影從未聽過的人，然而當目光一觸及這個名字，她卻止不住地眼眶發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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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很久以前，她們是最了解彼此的人，是互相許諾過永遠不分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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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妳姐姐。」崔父低垂著頭坐在藍色的塑膠椅上，雙手交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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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比她大九歲，死時剛過完十六歲生日，正值會為了美貌和桃花運發愁的青澀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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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找到時一對眼睛只剩下了兩個窟窿，精心保養的長髮乾枯地貼在地面上，被鋼鐵廢墟中的污水一遍遍沖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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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為什麼全都忘記了？」

崔照影眸子裡浮起一層水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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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當時太小，我們怕妳會承受不了，就做主請催眠師替妳做了記憶屏蔽。」

崔父坐在一旁，崔照影問一句他便答一句，倒像是事情瞞不住後摧枯拉朽地傾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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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媽呢？她又能承受住了？」

崔照影死死抓住醫院長椅的把手撐起半個身子，細白的手背上青筋根根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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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影啊……妳姐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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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可以放下，然後繼續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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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個世界上總得有人記得她吧……」

崔父歷經滄桑的臉深深埋進長滿了厚繭的手掌裡，嗓音裡挾著再吞不下的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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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得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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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得有人證明她曾經存在過，那個笑起來嘴邊有梨窩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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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父說崔母是創傷後壓力症候群，崔母接的那通電話為她的精神世界帶來了毀滅性的打擊，這對一個母親而言無疑是難以接受的事實。崔父揉了揉眉心的褶皺，垂著眼勸她不要再刺激母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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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母的病情一經敗露，崔家平日裡安寧的模樣便不復存在了，像是廢棄許久的老舊房屋，龜裂的牆皮一碰便撲簌簌全落了下來，露出內裡早已殘破不堪的牆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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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蘭亭死後罪犯很快就被鎖定，法官卻因「反省態度良好」判了一個不輕不重的有期徒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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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老哪可能同意，到處尋求機會讓此案能重新審理，幫助他們的人自然是有的，然而幸災樂禍的人總是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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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嘶力竭的控訴後迎來的只是網頁裡社會大眾冰冷的指責，話題炒作到後來受害者反而成了生活不檢點而自作孽不可活，嘲諷一句又一句深深扎在崔母的心窩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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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她徹徹底底是瘋了，溫柔婉約成了藥物壓制才能得到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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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兩老此生都不可能原諒的人渣叫周邑，檔案照片上的那人卻是意料之外的有著一副好皮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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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那雙凌厲的眸子，和周泫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從年齡上看，估計是他父輩那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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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夢醒時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