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域漂流》 - 終章：初春

樹海之中，疏疏落落的有光滲出，然後一條道路探出頭來。

那是…

「州際公路76！」溫妮高興地叫道，「到啦！」

一條有點叫我懷念的柏油路貫穿樹海之間，樹林形成高牆在兩邊漫延，直到在視野盡頭的消失點會合。勁風掠過路面，發出「嗚嗚」的低鳴聲，樹濤聲在左右和應，隨風搖晃。

「小心車呀。」我在後面說，州際公路76沒有速度限制，那些趕著行程的重型貨車往往會全力把油門催到最盡狂飆，被撞到可不是開玩笑的。

但就在這時，我嗅到了一股腥臭。

就在我步出路面的時候，因為樹海被公路分開，所以風向變了。

風變成從身後拂至，所以我嗅到了身後傳來的一股惡臭。

那是野獸的騷味，而且夾著傷口的血腥。

「吼…」

「溫妮！！」

是那頭當日被我槍傷的棕熊！！

「嘩呀呀呀！！」

溫妮回首一看，馬上目睹巨熊從樹林中向我們追上！

「走！！」

當然，棕熊的速度極快，基本上凡人之軀絕不可能跑贏棕熊！但是我們這邊可是有兩個人！

「嘿啊！」

我右手執起石頭，左手拔出彈弓，一大把石頭隨著「啵！」一聲飛出，痛擊野熊的頭部！當然這樣不能對牠做成甚麼傷害，但足夠阻止牠追擊溫妮！

這傢伙不但剛剛冬眠結束餓腸轆轆，而且還記住了我和溫妮的氣味，一直潛伏，懷恨在心！牠的右眼全是血痂和膿血，看起來極度凶悍！我在野外也不是第一次遇到棕熊，但這絕對是最危險的一隻！

「吼呀！！」

被散彈擊中的牠看看逃到公路對面，雙手執住斧頭的溫妮，然後回身瞪著我！

「啊哈！嘩啊！！」我大叫，試圖嚇跑牠，但牠明顯不吃這一套。

「范歌！」

「唔好過黎！對面有河，忍住凍跳入去洗走自己既味，然後等有車經過救你！」

棕熊是食物鏈的頂端，正面衝突的話即使有槍械也相當勉強，更別說我現在身上只有這把彈弓和劈開灌木林的長刀，這…

到此為止了嗎。

我把背包綁到左手向外作盾，右手拔出長刀，站穩腳步打算與牠以死相拚！

「吼嘩呀呀！！」

「嘿哈啊！」我吼回去。

巨熊四肢並用向我奔來，地動天搖，樹上的積雪落下，我長嘯一聲為自己壯膽！血盆大口張開，我高舉背包格擋！

「嗚…！」

牠瞬間把我壓在地上，鎖骨劇痛，那一掌已把我鎖骨打個粉碎！我咬緊牙關忍痛把背包塞到牠口中，即使有背包隔著我也覺得左前臂傳來痛楚，皮肉被啃咬，就差沒甩掉，但是我有了一個機會！

吃我一刀！

「哈啊啊！」

右手揮刀，我斬向牠的頸部動脈，還好冬眠後這頭熊已經相當消瘦，刀鋒深入其皮肉，如果是平日連刀也恐怕奈牠不何！我拔出刀子再砍一刀！再砍一刀！再砍一刀！痛極了的牠瘋了一樣向我廝咬，我死命地用背包塞住牠的口，即使我的手，臉，身，無一不被其利爪破開，但至少…

…不可以給牠襲擊溫妮的機會。

至少要拚個同歸於盡，不，至少使牠無力再追擊溫妮。

「畜…生…嗚…」

我口中盡是自己的血，但是仍然死命的抓住那頭熊，抓住手中的背包和刀，那猙獰的臉，抖動的毛，這就是我最後看到的光景嗎？

有點想念那小石屋呢。

「呀吖吖吖！」

「噗！」

一條人影從公路跑回來，手執斧頭狠狠砍向棕熊後腦，但是因為力道不足，沒有砍得太深，不過足夠牠放開我轉移目標了。

不要…那是…溫妮…這笨蛋在幹甚麼…

「放！！開！！范！！歌！」

溫妮拔回斧頭高舉打算再次斬擊，但棕熊回首就是巨掌一揮，剛正好撞到斧刃之上，斧頭甩手飛出落在幾米外，而棕熊手上皮肉也被削去！

「范歌，一齊走！快d！」

不，就說人類是跑不贏野熊的…

「快d！就到啦！」

溫妮拉住奄奄一息的我，也不管我全身血污，死命拖著我離開樹林。抱住斷掌叫痛的巨熊和我一樣全身浴血，然後咆哮著向我們跑來！

「你快d走，溫妮…」我被溫妮拖到公路上。

「信我！仲差幾步！唔好放棄，范歌，求下你，唔好放棄！」

這幾步對這巨獸來說沒甚麼差別，我被她拖著走多幾步，正想推開她用自己餵飽這熊，好使牠放過溫妮時，她卻突然把我抱住，然後推倒到地上！

「溫…」

「叭-！！！！」

突然兩道光柱掩住，鳴笛聲震耳欲聾，溫妮死命地把我壓到地上，和我緊緊貼在柏油路上！

「砰！！」

巨大黑影把我和溫妮覆蓋，那是州際重型運貨車！我與溫妮在車盤下逃過一劫，至於那頭熊卻被全速前進的重型貨車直接撞到肉醬，重摔到老遠，化成地上的一堆血肉！車子過了我們後發出刺耳的煞車聲，在地上留下兩道軚痕後才在路邊停下來。

「嗄…嗄…嗄…」溫妮驚魂不定，看著停下的貨車，看著那頭死去的熊，面青口唇白地喘著氣，「…嗄…無，無事啦，范歌，無事啦。」

「我…」連說話也覺得口唇好重，喉頭好乾，雙眼好睏。

「范歌，范歌！救命呀！救命呀！」

司機下車看看車頭的凹陷，看看那頭死熊，然後才因為溫妮的叫喊而發現我們。

「我以為自己撞到人！嘩你地有無事？！」

「快d載我地去最近既醫院！佢…佢好重傷！范歌！撐住，撐住！」

好晚了，嘉莉，別再吵啦。

「但係…上車！算啦我…再睇下點樣賠錢俾個客，你地上車先！」

「多謝你，多謝你！范歌…撐住…」

嘉莉…長大了呢…和我想像中一模一樣，又聰明，又有勇氣，又善良…

最後記得的，是嘉莉哭喪著臉抱住我的樣子。

不對，那是溫妮吧。

回復了意識後第一件事注意到的，是空氣中不舒服的味道，我印像中這是名為漂白水的化學物，但比我記憶中還要刺鼻。

「嗚…」

張開眼，眼前是了無生氣的天花板，背上那…是床？軟巴巴，害我覺得好像躺在水上，隨時要沉下去似的，身上手背上還插著不知名的塑膠喉。

我一動，馬上耳邊響起蜂鳴聲，吵得要死，我想找出來源，結果就是膠喉接著我身體的位置一陣刺痛，我無力地摔回水上…床上。

「都倫先生，都倫先生，你冷靜d，我黎幫你。」

倒是護士的制服這麼多年也沒變。

護士之後，來的便是醫生，檢查和問話後，溫妮來到了。

「溫妮你…」

「做咩，睇唔慣我唔做野人個樣？」溫妮笑著說。

她穿著摩登的牛仔褲和T恤，身上當然沒甚麼獸皮弓箭，反而有個挺漂亮的小手袋，她在當中掏出那叫手機的東西，原來真的是這樣薄的一塊玻璃便能使用，連鍵盤也不用了。

世界變了呢。

「你已經訓左一個月以上，范歌。」

「一個月…？之後發生咩事？」

「蒙德佢…」

「邊個蒙德？」

「救左我地個司機，佢載左我地去最近既醫院，我…得我一個真係無辦法，所以我聯絡左我屋企人。」

正是溫妮最不想，也最討厭的事，本身她還未決定好是否回歸文明社會。

卻為了我…

「總之，你唔使擔心，你個時講得岩，我生還對佢地已經係最值慶幸既事。」溫妮坐到我床邊，「你就係度好好休養，養傷，你係救左柏卡家大小姐既英雄，我爺爺已經好想見你親口多謝你。

我記得是她救了我吧。

「我唔慣呢度。」我說，「醫生話我幾時可以出院？」

「慢慢就會慣，至於出院…要等你好返晒，醫生都唔知道，你想走既就乖乖地係度休養。」

的確我情況很糟，雖使是死不了但這個樣子回到野外，回到那片荒域，不出幾天我便會死掉。

唯有待在這兒，即使我多不情願。

留在文明社會內的柏卡家族專用高級醫院，日常起居生活自然是被照顧得無微不至，甚至到了飯來張口，衣來張手的程度，每天就是吃睡拉。

娛樂方面，我很驚訝現在電視也變成了薄薄一片的塑膠膜，映像管已經完全淘汰丰掉，但內容我還是沒甚麼興趣，倒是溫妮拿來一些舊書對我的口味，她拿過一些新書給我，但是很多專有名詞我根本看不懂。

外頭的冰雪漸漸在溶化，但風景還是這樣了無生氣，灰沉沉的停車場，這兒被光害污染所以沒有星空，只有黃黃灰灰的雲層，地面也不見甚麼動物，取而代之的是穿著西裝，拿著手機面無表情的上班族。

真正的荒域，是這兒吧。

「醫生話你聽日就可以出院。」溫妮笑盈盈地出現，「你使唔使我幫你準備咩？唔使同我客氣～」

「食水，乾糧，火摺，引燃絨，開山刀，獵弓同箭，如果有槍既就更加好……」

「咪住咪住先！」溫妮慌亂地揮手說，「我，我係話你去我屋企住個度要咩…」

「去你度…住？」我可沒聽說過。

我可沒想過回歸所謂文明社會。

「就…幾日？至少見下我父母同爺爺？」溫妮說，「同埋你只係岩岩好返，我唔想你咁快返去，你仲要復健，鍛練返。」

如果這是溫妮希望的話…

「唉。」我嘆一口氣說，「就…按你意思，床要硬d，我唔慣床褥。」

「噗嘻，係咪好似訓係水上面咁，好似會沉落去咁？我岩岩返黎個時都咁覺。」

「你明就好。」

第二天才步出醫院，一架超浮誇的紅色長房車便停在醫院門口，每個路人都為之側目，甚至還有穿燕尾服的管家拉開車門，向溫妮鞠躬行禮。

老天…

「我爺爺堅持要咁樣接待你。」溫妮笑道，「至少唔驚會有熊？哈哈。」

我急步鑽進車廂中，溫妮跟上，但我發現車上還有一個人。

「你，你好，都倫先生！」

是那天救了我和溫妮的那個貨車司機，好像叫蒙德吧。

「叫我范歌就可以，蒙德。」我說。

「係既！」

「你緊張咩…個日，多謝你。」

畢竟是我和溫妮的救命恩人。

「我其實都無做咩，只係…以為撞到人勁大聲，落車先發現你地係車底，撞到個隻係熊，你兩個都無事就實在太好。」

「你好緊張啊。」我說，「我個樣咁恐怖？」

我知道現在我臉上是有幾道疤痕，但應該不至於嚇到他這樣子。

「唔係！梗係唔係！」

和司機交代了後的溫妮鑽進車廂中，車子開出。

「傾成點呀你地～你做咩成頭汗既，蒙德，唔好郁。」

接著溫妮掏出小手帕，輕輕地為蒙德擦去額角的細汗。

「係…係都倫先生…係范歌面前就唔好咁啦溫妮…」

哦，是這樣子嗎？

「你就唔正．式．自．我．介．紹？」我瞪向蒙德問。

「嗄？！我，我，我…」

「你就唔好咁同佢玩啦，范歌。」溫妮牽上蒙德的手，「呢個係我既男朋友，蒙德．李爾。」

我笑道：「你要好好照顧佢，溫妮。撞死隻熊可能已經係佢咁大個人做過最有膽既事。」

「咁梗係！」

「係我～引隻熊去俾你撞架。」溫妮說。

「係…」蒙德馬上屈服，這傢伙完蛋了，完全是被溫妮欺負的樣子。

但也很相襯呢。

車子停在柏卡家的超大莊園之中，車子過了前園的大閘後還足足駛了五分鐘以上才到獨立屋的正門。

「歡迎返黎，溫妮大小姐，蒙德少爺，都倫先生。」

我都不想下車子了。

「范歌，唔落車？」我坐在朝向門口的那邊車門，一時間動也不想動。

「呃…」

最後還是硬著頭皮下車，穿過管家和僕人們走到玄關之中。

在柏卡的莊園中我呆上了一段日子，也了解溫妮更多。家中最疼她的人是她爺爺，至於她父母就普普通通，很努力想繼承家業卻資質平平的那種，除了第一天的晚餐外我很少見到其父母，聽說是在公司和政府機關中周旋著。

至於溫妮還有兩個弟弟和一個妹妹，這就是最有趣的地方了：那三個小混蛋可說是對溫妮的生還完全高興不起來，即使臉上怎樣裝，也能感到三人更多是失望。

這倒不難理解，如果溫妮死去，柏卡家的巨大資產便少一個人瓜分，家主之位自己也有可能爭取，更別說溫妮深得真正現任家主，柏卡老爺的溺愛。

而溫妮背叛了家族私奔，聽說還死掉，現在卻回來了，甚麼後果也沒有，還要更得爺爺疼愛，那三個小混蛋的感受可想言之。

不過這是溫妮自己要面對的課題，我也幫不上甚麼忙。

倒是我自己的課題，終於對了要面對的時候。

「溫妮。」

晚餐後我把她叫到屋角的陽台，把最後一根首都的貴價香煙點燃。

「做…咩？」溫妮似乎已經預計到我要說的是甚麼。

「我要返去喇，呢段日子多謝你照顧。」

晚風比平時更暖，這是因為溶雪已至尾聲，春回大地，動物植物都準備再次於荒域中綻放。

「……呢段日子你係度生活得唔舒服咩，范歌。」

「當然，即使係我都知道我既起居飲食都係一流等級既招待。」

最好的食物，最醇的酒，最貴的煙，我知道溫妮的確是待我不薄。

「我…我…以柏卡家既財力，你咩都唔使做，餘生都可以咁樣生活喔？唔會有人黎煩你，唔會有事困擾你，你唔使擔心好似之前咁，你，你…你唔好走得唔得？」

一向笑容滿臉的溫妮好像要和家人分別的小女孩一樣向我乞求，但我只能狠下心腸。

「溫妮，呢個唔係生活品質既問題，而係我唔屬於呢度。」

「點解？！你當然屬於呢度！我早就當你係爸爸咁，你絕對屬於呢度，范歌，你係我地柏卡家既一份子，你唔使覺得自己係外人咁！」

「唔係呢種屬於，而係…哎，就好似你去左外國咁，就算生活幾輕鬆，旅遊有幾開心，你都覺得自己唔係屬於個度咁。」

「我唔明我唔明我唔明！我唔理我唔理呀！你唔係話當年係為左逃避一切先走去州際公路76個度既咩！依加都無野要你煩！」溫妮變到好像個任性的小女孩一樣。

「溫妮，我屬於個度，唯有係個度我先自在，我先自由。」我輕摸她的頭髮，安撫激動的她。

即使這兒如何的錦衣玉帛，我始終活在名為社會的囹圄之中。

唯有在那片荒域，我才是真正的自由。

大概我已厭世至無可救藥的地步。

「自由…」她扁著嘴說。

「我再係度陪多你一星期就返去。」我說。

「咁我都返去！我有你同埋蒙德就夠，咩家主，咩柏卡莊園我都可以唔要！」溫妮哭著說，「我只係…想可以好似你咁自由。」

「你唔屬於個度，溫妮。」

「我屬於，你已經教晒我所有求生既方法，搵水源，生火，狩獵…我已經識晒，我屬於個度。」

「唔係，你唔屬於，即使你幾叻係個度生存都唔屬於個度。」我說，「你係溫妮．柏卡，柏卡家族既大千金，你係屬於呢個莊園，呢個社會，當日你唔係怕屋企人唔俾機會你？依加機會已經俾左，你又想走？」

「我…」溫妮為之語窒，當初她流落荒野是無計可施，但是現在要主動前往又是另一回事了。蒙德也好，她爺爺也好，父母，弟妹，只要她一回來便再沒法自由地離開。

「一星期後，你送我返去個度喇，你仲記得路？記得點樣觀星？」

「記得！記得！我同蒙德送你返去！」

「嗯。咁就足夠。」

結果那晚她把我胸前的襯衣哭濕了一大片。

相比之下，柏卡家的其他人便很快接受了這件事，畢竟有我這個野人在白吃白喝他們也不習慣吧，柏卡老爺和溫妮的父母又不必要的設宴送我離開，終於到了出發那天的早上。

「路上小心，溫妮大小姐，蒙德少爺，都倫先生。」

蒙德踏下油門，越野車從花園中間的道路滑出，大閘配合打開，駛出柏卡莊園的我們直直地往州際公路76方向前進。

最後陪我上路的，只有一個裝滿補給和工具的背包，以及…

「支槍…？」

「嗯，你當年個支，亦係個日你用黎救我個支，子彈亦準備左好多。」溫妮把槍和槍袋塞到我手中。

沒想到這槍她一直保留著，明明沒有子彈的空槍根本沒有任何作用。

「多謝你。」

再不會用這槍來自殺了呢。

我把槍繫到腰間，久違的重量回歸，腰間滿是沉實感，和我心中一樣，但心中的那感受不是來自物理上的重量。

「……」

我和溫妮誰都沒法開口說再見。

所以蒙德的開口便很合時了。

「我會好好照顧溫妮，范歌。」蒙德搔搔頭說，「雖然溫妮身體比我強，屋企背景比我好，但…我會努力！」

「我警告你唔好蝦溫妮，蒙德．李爾。」我恐嚇他說，「你蝦溫妮既我會係呢度殺出城市搵你尋仇，我做得到，亦會咁做。」

「係…！」這小子馬上被我嚇得面色發青，這種人想照顧溫妮？

當然可以，至少他有這種勇氣。

「……」溫妮看著我，鼻子皺起來，「………」

「溫妮。」

「我，我…真係好唔…捨得你！我可唔可以叫你爸爸？我…我可唔可以…我可唔可以最後…叫你…最後叫你一次爸爸？」

「嗯，梗係可以。」

「…爸…爸爸！」

溫妮哭得稀哩嘩啦的抱住我，我苦笑的看著蒙德，並以口型向他說〔靠晒你〕，獲得他點點頭回應。

「要堅強…溫妮，無論係呢度，定係城市，甚至世界邊度都好，唯有堅強我地先可以繼續前進。即使有方向，都要堅強前進先可以繼續航行。」我輕摸她的頭和她道別。

「…即使係漂流，我地都相遇過。」溫妮說，「既然係咁，即使無方向都好，任何人都唔可以話你既旅程係無意義。」

放開我的溫妮握拳說，眼中閃爍著勇氣和成熟。

「咁我出發喇，好好保重。」我背起背包說。

「我…」溫妮欲言又止，似乎明白到終需一別。

「溫妮？」

「嗯，好好保重，范歌。」

她向我揮手那時，我送給她的那個指南針被繫左粉頸上，於太陽光輝中泛著光暈。

初時的幾次回頭，我還能在樹木之間的空隙看到向我揮手的溫妮和蒙德，漸漸地公路消失在樹海後，身後再無我曾經遇過的女兒，只有密林和飛鳥在樹木間閃過的朦朧殘影。

直到這時，我才讓自己眼角的淚花流下。

唯有找到方向的才是航海，而沒有方向的只是漂流-有人這樣說過。

但是這不代表漂流沒有意義，也不代表沒有方向的人生沒有價值可言。

正因為「無處可去」，漂流者才「那兒也可以去」，正因為沒有方向，那兒那裡也可以成為方向…

…這不正是「自由」嗎？

而且漂流的過程，會遇上未曾預想過會遇上的人，會到達未曾計劃過會到達的地點，會看到未曾預料過會看到的風景，誰又能說這樣的旅程是無意義呢。

…這不正是「人生」嗎？

也許我永遠也不會，也不需要找到方向了。

既然是這樣，又何不好好享受一下我的—荒域漂流？

《荒域漂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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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章：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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