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令人困擾,但也並非預料之外。」撥響手中魯特琴的琴弦,豪運的布蘭諾哼著小調,表情跟他說的話一點都搭不上,「惹怒了那頭赤獅,可不是道歉就可以解決的喔。」
說完,布蘭諾又呵呵笑了兩聲。
「那麼,怎麼辦?」撥開迎面而來的樹枝,騎在狼背上的芭芭拉壓制住痛扁詩人的衝動,耐著性子詢問。
「先別急,說起來芭芭拉小姐是第一次見到小生的好兄弟吧?打聲招呼如何?牠叫羅素。」
「⋯⋯」
聽到布蘭諾說的話,芭芭拉沈默不語,妮可則噴出一鼻子氣來表達不屑。
堂堂金枝詩人,以現代職業來說就是一個受到社會大眾信賴的新聞記者,還是個金髮帥哥,此時胯下騎的卻是一匹短腿驢子,恐怕是芭芭拉印象中排進前十怪異的景色了。
「別這樣嘛,小生的職業必須長期來往於各國各地、上山下海,普通馬匹可受不了,但驢子就不一樣了,而這位羅素更是驢子中的霸主、泰斗,驢中之驢——」
「閉嘴。」
「好的,小生下次再找機會談吧。」
「⋯⋯」
這個縮頭縮得比烏龜快的詩人恐怕就是靠著這般技藝活到現在的吧,想必已經有好幾個人動了宰了他的念頭——芭芭拉正是其中之一,這聒噪的詩人不但正題不說,還拼命說些八竿子不打一處的瑣事,制止他之後,他卻不是從此放棄,而是打算下次繼續,讓人煩得直翻白眼。
偏偏布蘭諾又好像把惹怒他人當成了一種樂趣,盯著想動手又不得不忍耐的芭芭拉那張憋屈的臉呵呵笑著。
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YqOAc2XNA
「說,重點。」
芭芭拉終於受不了,從腰間抽出藏青色柄系的太刀半截,刀刃反射的太陽光閃過布蘭諾的眼睛,這才讓布蘭諾嚇得冷汗直流,可嘴巴還是停不下來。
「哎呀,放輕鬆啊,我們這不才上路沒多少時間嗎?連這點時間都不願意花費,是吃不到好果子的呦!」
「重點!」芭芭拉又把太刀拉高半截,語氣加重了幾分。
「真是急性子,閣下就是因為耐不住性子,昨天才會撲了個空、才會惹怒凱因大人的呦!」
「⋯⋯」
當芭芭拉打算拔刀給布蘭諾億點教訓,讓他知道何謂管教過當,前方卻出現了一個高大的人影。
看清此人的臉,布蘭諾意味深長地勾起嘴角,說道:「看,那個辦法來了。」
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z1ZGaHmz4
前方那背著個皮製包袱及大弓、個頭遠超兩米的壯漢名字叫鷹眼的賽門,是奇美拉傭兵團的弓箭手隊長。
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7qyYra9ELw
「嗯。」賽門的招呼聲簡短,外加舉手就當完成了這檔事。
相較之下熱情招手回應的布蘭諾可說是十足做滿了熱臉貼冷屁股的最佳示範。
芭芭拉與布蘭諾一起在賽門的面前停了下來,但惜字如金的賽門不發一語,也不做任何動作,就是目不轉睛地盯著芭芭拉的臉看,讓芭芭拉渾身不自在,那個壞心眼的詩人則是笑咪咪地作壁上觀,完全沒有要幫忙的意思。
與賽門之間的沈默持續了好一會,終於受不了的芭芭拉才開口問道:「幹嘛?」
「昨天——」另一邊的賽門也似乎就是在等著芭芭拉提此一問,緩緩說道:「謝謝你了。」
「昨天?」芭芭拉一點都沒有昨天幹了什麼助人為善的記憶,這森林應該也沒有需要扶著過馬路的老太太,有道是無功不受祿,這使芭芭拉感到渾身彆扭,於是反問:「昨天,我,殺死,你們,人,許多,感謝,搞錯,對象?」
「不。」賽門否定了芭芭拉的說詞,「雖然,有很多人受傷,也有人重傷,但沒有人死掉。」
如果當時沒有芭芭拉驅散白霧,恐怕就已經全軍覆沒了吧——賽門平靜地說出自己的見解。
「哼——」芭芭拉想要反駁,但覺得要用不熟悉的語言去做說明太累人了,於是作罷,瞪了一邊竊笑著金髮男子,說道:「走吧。」
布蘭諾聳聳肩,嘴裡吁吁兩聲,原本還在啃路邊野草的羅素便緩緩邁開步伐。
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RAmh64l9M
「賽門,走路?」
剛準備要跟上前頭的布蘭諾,芭芭拉看了一眼像根大木樁杵在原地的賽門——布蘭諾騎著驢子,芭芭拉則騎著狼,只有賽門是打著兩根粗腿腳丫子穩穩站在地上,等等要是有什麼事情,導致賽門跟不上就麻煩了。
不過布蘭諾早就預料到芭芭拉的疑問,頭也沒回,晃著腦袋任羅素馱著自己前進,說道:「賽門大人是沒問題的。」
「我出身自獵人家庭,從小在森林生活,很習慣在森林移動。」賽門也接著作出解釋。
「是嗎。」
看看短腿驢子羅素,再看看身下的妮可,哪邊都不是有再多載一個兩米高壯漢餘裕的樣子,既然賽門如此有自信,芭芭拉也就不繼續在這個問題上鑽研,輕拍妮可的肩膀便快速跟上了布蘭諾與他的驢子羅素。
在他們之後,賽門也如同他自己所呈述的那樣,踩著意外從容且輕快的步伐跟上——或許有一部分原因要歸咎於布蘭諾的驢子實在走得太慢了。
依照這陰間速度沒走多遠,那個急性子的芭芭拉就已經開始要發難,「你打算走多久?」
「別急嘛,芭芭拉小姐,欲速則不達,那地方也不遠,咱們慢慢走著去就行了。」
「兵貴神速。」芭芭拉冷冷地回應。
「如果不拿捏好快慢的節奏,再強大的軍隊都會不戰而潰喔,該慢慢來的時候就慢慢來吧。」布蘭諾哼著小曲,為這個冷清到詭異的森林增添了一絲沒有必要的生氣,「這也正好讓我們來談談接下來的計畫。」
「⋯⋯」聽見布蘭諾終於願意說重點,芭芭拉也不廢話,先側眼看了一眼後方的賽門,接著催促布蘭諾繼續說下去,「說吧。」
「芭芭拉小姐大概是不清楚,奇美拉傭兵團發跡於三十多年前的戰爭——」
——那時侯小生都還沒出生呢。
布蘭諾呵呵笑著,繼續說:「跟一般沒有戰爭就會淪為土匪,實際上跟亡命之徒沒有兩樣的普通傭兵團不一樣,他們的前身是三十多年前的北方義勇軍,有著強烈的正義感與愛國心,還有極為強大的凝聚力,有恩必報,有仇必討,招惹他們就像是拿火棍去捅馬蜂窩,換作是其他人,早就被他們群起圍攻、凌遲致死了。」
看過芭芭拉屠龍的人、看過芭芭拉挑戰一群白霧巨獸,都應該要知道芭芭拉超越常人的驚人實力,何況是掌握著整個團隊存亡的團長凱因,在那個時刻就算是氣急攻心,也得保持能做出正確判斷的冷靜,所以才僅僅只是趕走芭芭拉,而不是在當下就與芭芭拉開打。
不過這個事實對芭芭拉來說根本不重要,雖然芭芭拉需要與這群人一同行動,但芭芭拉打從心裡就沒有打算跟NPC打好關係。
——跟脆弱、無法復活的NPC打好關係什麼的,根本就沒有什麼正向意義。
「所以?」
「現在直接帶小姐你回去,不要說小姐你,凱因對小生也不會有什麼好臉色。」
「⋯⋯」
芭芭拉很想說凱因對布蘭諾沒有好臉色絕對跟自己沒什麼關係,但此時還是忍了下來。
「所以小生得帶小姐你一起去搞些成果回去才行。」
「成果?」
「是的。」布蘭諾笑著點頭。
「那麼,賽門,來這裡,做什麼?」豎起大拇指,芭芭拉指了指後方靜靜跟著的賽門。
「來做飯的。」
「蛤?」
想都沒想過布蘭諾會這麼回答,芭芭拉頓時啞口無言。
「放心,小生敢打包票,賽門先生不但是個優秀的獵人,也是個一流的廚師,將來他要是願意在帝國的帝都開店,小生一定願意去給他免費駐唱兩週。」
聽到布蘭諾的發言,賽門也有所回應,「我不打算離開赫魯丁尼亞。」
「好吧,赫魯丁尼亞的王都也行,不過到時候就得看情況給你駐唱了。」
「⋯⋯我考慮。」
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udFF9bqFl
「你——」一旁聽著兩人一搭一唱,芭芭拉已經氣到渾身發抖,握緊拳頭就要痛扁那個得意忘形的金髮男。
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2XnBoNmZXc
咕嚕嚕嚕——
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8VZuMvZ2xN
芭芭拉高舉的拳頭凝固在半空中,那響亮的聲音不只是芭芭拉的拳頭,也讓在場另外兩個男人也跟著凍結,只有妮可跟羅素依舊緩緩執行自己的工作。
尷尬的氣氛在三人兩獸之間打轉、沈澱,似乎都在等著誰來打破這僵局。
「這——」果然要破冰就得由吟遊詩人來幹才行,詩人豪運得布蘭諾率先發話,只見他一邊發抖忍笑,一邊誇張地用歌曲唱出對此聲的讚嘆,「多麼震撼人心的鳴叫,宛如渴求血肉的獅鷲⋯⋯」
發出鳴叫的不是別人,正是芭芭拉本人,更準確來說,是她那不爭氣的肚子。
只要仔細回想,芭芭拉自己從開始攻略阿斯泰爾到現在什麼也沒吃,現實中的本體已經超過四天沒有吃飯,或許是由於現實中的芭芭拉本體常隔個一兩天才進食,老早就養成了無視飢餓的習慣,所以直到發出聲音之前,芭芭拉都沒能發現自己其實已經餓到前胸貼後背了。
雖然前天晚上在遊戲中望梅止渴了一下,但是芭芭拉並不覺得那是解決問題根本的方法。
「閉嘴。」明白現在丟臉的人是自己,芭芭拉握著顫抖的拳頭,想盡辦法壓制自己施展記憶消除拳法的衝動。
「哈哈哈——吃飯可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我們從出發到現在可都沒吃一點東西,就算小姐不先喊餓,我都得舉雙手投降。」布蘭諾放聲大笑,眼角似乎都能看見滲出的淚水,「賽門先生,能不能準備些吃的呢?」
「我去獵些東西回來。」
「那小生來生火吧,芭芭拉小姐也跟著去如何?生火可用不著兩個人。」
「我——」芭芭拉本想留下,在遊戲裡吃東西根本就沒有太大意義——但看了看放下裝著小鐵鍋、走遠的壯漢,以及一臉訕笑的詩人,她決定要暫時擺脫後者這個腦溢血的病因,於是讓妮可調頭、追上賽門。
走在前頭的賽門在側眼確認芭芭拉追上來後,用他低沈而平穩的聲音說道:「不要讓這匹狼跟著,獵物會嚇跑的。」
聽了賽門的話,芭芭拉第一個動作是將臉埋進妮可的肩胛之間,猛地吸了一大口氣,然後抬起頭說道:「妮可,沒有,狼,氣味,沒有,問題。」
芭芭拉從獲得妮可的那天就已經知道,現在又再次確認——妮可聞起來像是曬過太陽的被子,雖然有人說那是螨蟲死掉的氣味,但芭芭拉更想說那是太陽的味道。
「只要不是本來就屬於森林的味道,動物都會非常警戒。」
「⋯⋯」
所謂要聽專家的話,在森林狩獵怎麼能不聽獵人的忠告,於是芭芭拉跳下狼背,從腰間拔出半截脇差,低聲喊了一句:「妮可,回來。」
順應芭芭拉的命令,妮可化作一道光芒射入脇差之中,肩高一米六的巨狼就這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SIsqIy74Y
芭芭拉早在昨天就已經發覺,這座森林安靜得異常,早不聞鳥語,夜不知蟲鳴,但這裡卻並非沒有動物生活,只是宛如懼怕著些什麼,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在遊戲裡可以修習多個職業的技能,一般時候就算是主戰鬥的玩家,也會搭配一些生活職業,但芭芭拉卻是一心一意只專練戰鬥職,是個不折不扣的戰鬥狂,因此她沒有諸如獵人、廚師一類的技能可用。
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iAOEw4R2S
——這場狩獵中芭芭拉可以說是幾乎派不上用場。
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LGTVDzB1t
不過芭芭拉跟來也並非是為了執行對玩家而言沒有意義的糧食確保,也不是完全為了暫時遠離討人厭的油膩男——既然現在有了另一個可當作情報來源的人物,那就不必拘泥於一個不斷迴避主題的詩人。
「賽門。」
「嗯?」賽門沒有回頭,維持著單調的頻率邁開步伐。
「我,回去,奇美拉,辦法,是什麼?」
「嗯——」這回賽門微微側首望向芭芭拉,不知到底在考慮著什麼,很快又將頭轉了回去,「你想回去?」
「布蘭諾,沒有,說明?」
「有——」賽門忽然停下腳步,側身由上至下俯視芭芭拉,說道:「但我想聽到你親自的說法。」
「⋯⋯」芭芭拉先是皺緊眉頭,然後挑起一邊眉毛回問:「意義,哪裡?」
「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我才想知道你們在想什麼——老實地將危險跟通通交給玩家不就好了?
玩家很強大,NPC絕大多數都很弱小,既然如此,為何還要以身犯險?芭芭拉(玩家)已經來到這裡,為何不將任務交給芭芭拉,然後打道回府,為何還要繼續承受傷亡?
或許龍的秘寶中還藏著比剪刀更加有價值的東西,讓他們或是他們的雇主無法輕易放棄,但芭芭拉想不到比命運剪刀還要更有價值的寶物——或許是命運針線吧,不管是何者,只要敢打命運的主意,那就是與自己為敵。
在奇美拉傭兵團還是潛在敵人的情況下,芭芭拉實在無法對這幫NPC坦承任何事情。
眼見芭芭拉猶豫不決,賽門等了一會,便再次邁開步伐,「我小時候住在赫魯丁尼亞西北部的康德納村邊森林裡。」
「怎麼,忽然,說起,這個?」
「我想再談談你的理由之前,先談談我的——」賽門沒有回頭,只是繼續說:「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中了蛇毒,因為是沒看過的蛇,父親也束手無策,我們家也沒有請醫生或是治癒教會神職的錢,最後,母親就這樣在痛苦中去世了。」
突如其來關於過去的話題,芭芭拉不知所措,只能短短地應了一句:「節哀。」
「我那時恨透了家裡沒有錢,我恨透了家裡遵守的一切,恨透了父親像個笨蛋一樣選擇像他的父親、父親的父親那樣——既然生在森林,死時也必須在森林,他們一輩子都沒想過要離開森林,我總想著有天要離開森林、離開寒酸的村莊,去遠方的城市賺大錢,我不會像我的父親那樣,連救治愛人的錢都拿不出來——那時的我總是在做著這樣的夢。」
「所以,你,離開了?」
「不,直到我結婚,我都沒有離開。」
「那麼——」
「我婚禮那天,有隻陷入狂暴的晶熊衝進村子,很多人傷亡,在危急時候是奇美拉傭兵團出手相助,替我們討伐了晶熊,但我老婆受了重傷、命在旦夕。」賽門取下背上的弓,從腰間的箭袋抽出一枝細長的木箭,再拿出羊皮紙製成的地圖,用木箭當筆,以太陽確認方位,在地圖上做了好幾個記號,「教會的牧師跟醫生不會為了窮苦人出手,我搜遍全家,拿得出來的只有肉乾跟十六霍加。」
「⋯⋯」雖然這種故事在世間屢見不鮮,但芭芭拉依舊靜靜聽著,不打算打斷。
「要不是當時還不是團長的凱因自掏腰包雇用牧師替我家內人療傷,我一定也會像父親那樣眼睜睜看著愛人死去吧——於是我看到了一個機會,雖然凱因說自己有的是錢,不需要我來還,但我抓住了夢想的尾巴,我不願意放手,所以我已還債為由加入了傭兵團。」賽門折了一個彎,向著芭芭拉招手、示意她跟上,接著說道:「我離開那天,在治癒教會的牧師施展的奇蹟之下已經痊癒的內人在家門口送我離開,老邁的父親一如往常在院子裡劈柴,他背對著我什麼也沒說,我亦保持沈默,甚至看都沒看他一眼,那時我內心所想的,就只是自己總算能夠成為隨手拿出一枚金幣買通牧師與醫生的大人物,假以時日,我會讓妻子跟我一起搬進城市裡。」
話沒說完,賽門攔住芭芭拉,豎起手指要芭芭拉安靜,並示意芭芭拉往前看——那裡有一隻野豬正用牠的獠牙刨挖地面,絲毫沒有發現兩個人類正躲在草叢中注視著牠。
將箭搭上弓,賽門拉緊了弓弦,將箭尖指向野豬,在野豬抬起頭望向這邊的瞬間,賽門將手指放開,那箭便筆直而精準地貫入野豬雙目之間。
上前確認了野豬死亡的賽門將野豬扛上肩膀,此時草叢出現聲響,幾隻幼小的豬崽從中滾出,對著賽門發出尖叫,見此情景的芭芭拉蹙起眉頭,賽門則是撇了小豬崽們一眼,隨後對芭芭拉說道:「回去吧。」
「好的。」
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JeUXcFtmT
不知為何,在聽了小豬崽們的嚎叫後,賽門就不發一語,沒有繼續將自己的故事說下去。
最討厭故事聽一半的芭芭拉,出聲問:「之後呢?」
「噢——」因為芭芭拉的搭話,賽門這才回過神,緩緩繼續說:「我跟著傭兵團南征北討,雖然已然進入破壞神的季節,但北方赫爾曼帝國與南方自由王國的騷擾依舊不斷,多虧於此,我們傭兵才能賺得盆滿缽滿,兩年後的一次委託,奇美拉傭兵團又回到了我的故鄉,我帶著我存下的錢回到家裡,但哪裡都看不到父親的身影,母親墳旁多出的土堆,以及苦守著這個家的內人告訴了我,父親在我離開後半年就去世了,而我卻沒來得及告別,我為了我的夢想離開時甚至沒跟他說過隻字片語。」
「這樣啊。」
「不過家裡也多了個女孩,是我的女兒,她眼睛像她的媽媽,鼻子像我,但是他第一次看到我就像是看到了可怕的陌生人一樣,我在故鄉待了一個月,直到奇美拉傭兵團再次出發,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跟女兒說話,女兒也一直避著我。」
「那個,年紀,小孩,難搞。」
「是啊,之後每過一兩年我都會回去,但我還是學不會怎麼跟孩子們相處,我明白他們是我的孩子,只是我卻覺得他們像是陌生人,他們對我應該也是相同的想法,我記得有年回去,內人生了病,正躺在床上,總是對我沈默不語的女兒跟兒子們的眼神就像是在責備我一樣,後來我便不再回去了。」
芭芭拉也有個忙碌的父親,面對根本不親近的父親,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與之相處,每當需要他的時候,他也總是不在,所以自己也經常暗自怨恨這樣的父親。
「⋯⋯我,能夠,明白。」當然,說這話的芭芭拉是以孩子的角度。
「是嗎?你能明白嗎?」賽門的口氣像是鬆了一口氣,只是他依舊沒有回頭,「不過我半年前回去了一趟。」
「為什麼?」
「沒什麼,就是想見見他們了——就算會被他們責備也好,就是想見見他們。」
「⋯⋯」
「下個月就是我大兒子的生日了,我做了他最喜歡的老鷹木雕要送給他。」賽門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麻布袋,他充滿父愛的眼睛注視著那布袋,想必那裡面就是老鷹的木雕了吧。
「⋯⋯」芭芭拉不清楚自己的父親是否還記得自己的生日,內心的情感該稱為羨慕還是嫉妒,芭芭拉也無法理解,最後只能道出短短一句,「恭喜。」
聽到芭芭拉的道賀,賽門似乎有些意外,頓了一下,才說道:「謝謝。」
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gPIwEirc2
他們本來就沒有走太遠,所以很快就回到原地,這時等著他們回來的布蘭諾已經生好火,還裝了一鍋子的水。
賽門把野豬頭朝下掛到樹上,割開脖子放血,然後割開野豬的肚子、掏出內臟,賽門的手法熟練,仔細而快速地將野豬支解到看不出原本的樣子。
芭芭拉沒有迴避,遊戲中肢解動物、怪物的場面看得多,現實也看過親戚宰雞,或許芭芭拉自己都可以打點下手,但賽門沒有這麼拜託她,芭芭拉也就坐在一旁的石頭上,盯著兩個男人忙進忙出。
父親是否後悔過自己沒能參與到芭芭拉的成長呢?
雖然沒有父親陪伴,但芭芭拉有祖父,還有克蕾西亞老師,只是不管是祖父還是克蕾西亞都已經無法再陪伴自己了,孤單、寂寞,對於必須獨自面對人生前錄的未來感到恐懼,下一步該怎麼做?已經沒有人會告訴自己了,當時要是再多問一點就好了,那時要是能再多一點時間跟他們在一起就好了。
而面對那個女孩,芭芭拉的角色似乎又轉換到了陪伴的一方,當時如果能多考慮她一點,多相信她一點,別太過在意自己的夢想與未來,或許那女孩就不會恨芭芭拉了吧?
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hXd6mikWb
「來,吃吧。」
「小生掛保證的美味喔。」
是什麼時候,兩個男人已經張羅好食物,芭芭拉盯著賽門遞來的木碗裡那閃爍著油光的肉,以及濃濃的湯,好久沒有說話。
當獵人與詩人正打算再次開口呼喚,芭芭拉抬起頭與賽門的視線相交錯,她接過碗,明知道在遊戲裡吃東西毫無意義,但她還是豪邁地將野豬肉跟香濃的湯送入口中。
雖然只是使用鹽巴跟一點香料作調味,再加入一些麵粉讓湯變得濃稠,在賽門的巧手與名為飢餓的香辛料的加持下,這碗肉湯遠本芭芭拉想像的要好吃太多了。
可能是望梅止渴的作用刺激了升糖素作用,吃了跟兩個大男人相同份量的肉湯的芭芭拉竟感覺到飽腹,渾身充滿了野生生命帶來的力量。
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WAEhNTyvK
收拾完,三人又再次踏上旅程,騎著羅素的布蘭諾還是對目的地三緘其口,只是後來芭芭拉也不再問了,她更多時候都在思考關於自己到底從何處開始後悔的。
是在那個運動會前夜沒有拜託父親來看的時候嗎?
是在自己為了考大學而沒能發現祖父咳血倒下,送醫旋即撒手人寰的那晚嗎?
是那個從樓頂墜下的女孩望著自己,用嘶啞的聲音對著芭芭拉喊騙子的那天嗎?
是在無數次接到來自克蕾西亞的隱晦的求助,卻直到她上吊自殺才發覺的那天嗎?
獲得剪刀之後,芭芭拉該回到多早之前,才能消除一切後悔呢——芭芭拉越是回顧,越是深掘自己的人生,就越是無法決定。
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KTh7KgOtm
「我們到了喔,這裡是古代巨猿搭建的神廟。」像是個在地導遊,布蘭諾歡天喜地的介紹關於這個神廟的來歷,「這一帶過去曾是龍國的領地,所以有著遺留下來的龍信仰,當然這在克里斯多神聖十字教的教義裡屬於異端,直到近千年,教會將古龍視為十字底端,只要主要信仰克里斯多眾神與至高三神,就一定程度上承認包含龍信仰在內的其他地區信仰——」
布蘭諾劈哩啪拉地說得天花亂墜,又是人類與巨猿合作建立龍國,又是末代龍王的傳承故事,還有龍王為了人王之子而前去尋找命運剪刀的故事。指示賽門對著神廟大門上就算布蘭諾跟芭芭拉玩疊疊樂也碰不到的、高處的龍眼放箭,石質的龍眼被箭擊中後觸發了某種機關,一陣轟隆聲後,神廟的大門緩緩打開。
看到神廟大門運作順暢,神廟內也沒有遭到破壞,布蘭諾興奮異常,蹦蹦跳跳地跑進神廟裡,再次說起龍國的種種歷史。
神廟內一手撐著天花板,一手扛著大刀的巨猿在芭芭拉眼裡萬分眼熟——這不就是昨晚麥加托斯召喚的白霧野獸嗎?就連大刀的樣式、面具也是一模一樣。
不過芭芭拉無論是巨猿的雕像,還是關於龍國與龍信仰的歷史,芭芭拉是視而不見、過耳不聞。
「賽門——」當布蘭諾深入神廟,與後頭的賽門、芭芭拉拉開距離時,芭芭拉終於忍不住問:「你,後悔,嗎?」
「嗯?」賽門有些困惑。
「錯過,父親,逝世,孩子,成長,你,後悔,嗎?你,希望,重來,嗎?」
「噢——」賽門停下腳步,望向漆黑的神廟天井,隨後轉身對芭芭拉回答道:「我當然後悔。」
無論是那天沒有說出的道別、沒能參與到孩子的成長,還是在家人最需要自己的時候不在,對於這一切,賽門由衷地感到無盡的後悔。
但是——
「就算重來一次,我恐怕還是會成為傭兵吧?」
「為什麼?挽回,後悔。」
「不管怎麼做都會有後悔的。」
「不可能,我,曾經,為了,夢想,犧牲,祖父,恩師,還有,學生,我,使用,剪刀,拯救,他們,不會,後悔。」
——夢想卻沒有實現,自己的犧牲全部白費了,芭芭拉的眼中充滿了悔恨及自嘲的淚水,只是她依舊強忍著。
「如果我沒有成為傭兵,到時候我可能就會後悔自己沒有把握機會,或許我就會反過來怨恨家人了吧?」賽門或許是察覺到了芭芭拉的情緒,他徑直走向芭芭拉,用如巨岩般沈穩的雙眼注視著芭芭拉,反問道:「你能有百分百的把握,自己不會怨恨他們阻擋了自己的夢想嗎?到時候你不會後悔自己為了他們而犧牲了夢想嗎?」
如果——這種話都只是假設,誰都說不準,芭芭拉自然明白自己無法百分百保證自己不會反過來怨恨他們。
怨恨重病在床的祖父,照顧他而耽誤了讀書時間,導致無法考上大學。
怨恨失去方向的恩師無法引導自己。
怨恨包庇素行不良的女孩導致自己失去了教師資格。
賽門的話提供了芭芭拉如此的可能性,後悔藥之所以不存在,或許並不是因為我們無法回到過去,而是無論我們怎麼選擇,我們還是會後悔。
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5qhKzXGOW
「嘿!我找到了!關於白霧的記敘!」布蘭諾的一聲呼喚,將賽門與芭芭拉的注意力重新拉回神廟之上。
一高一矮,如果賽門瘦點,芭芭拉胖點,恐怕就能當作黑白無常,兩人趕忙奔赴布蘭諾所在之地,藉著布蘭諾的火把,能隱約看見牆壁上已經逐漸被磨平的雕刻文字。
「道祖黑龍派克沃伊斯坦,之所以被稱為冥龍神,就是因為他能從靈河喚回逝去的英勇戰士們的靈魂,讓他們以白霧之姿再臨世間。」
「但是,昨晚,召喚,白霧,召喚師,麥加托斯。」
「喔,小姐昨晚沒提過這件事情呢,恩,森之主麥加托斯可能獲得了道祖黑龍神的加護,也是,到祖神不會在界點外對挑戰者發動攻擊,那麼阻擋我們的必然不是道祖本身,而是其他存在——」布蘭諾在腦內推理了一番,又問道:「森之主還跟你說過什麼嗎?」
「要,我,勸說,兵團,遠離,道祖,否則,殺光。」
「原來如此,森之主這麼說了啊——」布蘭諾恍然大悟,但很快又露出慌張,急忙飛奔離開神廟。
「怎麼——」
「凱因大人他們有危險了!接下來可能不是野獸那種小打小鬧了!」
追著布蘭諾離開神廟,芭芭拉看著那個跳上驢背的美詩人,不解地問道:「為什麼?」
「麥加托斯如果真的得到了黑龍道祖的加護,那他在昨晚的最後通牒之後,恐怕就要祭出殺手鐧了!」
「殺手鐧?」
「軍隊啊!」布蘭諾拉緊韁繩、高舉皮鞭,「龍國的飛龍騎兵團要來了!」
ns3.14.254.47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