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蓋下。花轎外。那男子嘶聲大喊。對我姊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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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為我是姊姊。葉赫第一的美女。我最自豪最親愛的姊姊。從小呵護我照料我的姊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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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條彎曲折蕩的路上、在搖晃的小轎裡，我靜心默坐，幾乎不敢盼向外頭。他的聲音近在咫尺、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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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怕。憑他對姊姊的繾綣朝暮，只消一眼，他也要察覺哪不對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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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告訴自己，別出聲。別忍不住要窺探他持愁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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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語紛雜、隊列喧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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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就長的嫁路似乎讓我們走得更窒礙難行了。我的難言是割傷足靴的亂石，他的有悔則化作猖囂的風雨，戮戮地，刮在臉上、在眉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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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哥、東哥。他用怎樣的語氣叫喚姊姊，我聽得真切。那斷腸的相思苦楚惹得誰都要傷心落淚。我緊咬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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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男人合該配姊姊。二哥縱使對他百般挑剔，到底對代嫁的事點了頭。科爾沁草原多闊綠，要在鞍上掉轉幾次頭才訪尋得了他。但姊姊不騎馬，她僅憑簫聲，從從容容、盈盈翩翩地覓到舒爾哈齊的蹤跡。多少人暗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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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我就嘆息。斂下眼，一會兒卻又禁不住笑了。笑自己的大膽、笑他的愧疚。他尚在後頭彷若無人嘶聲吶喊，我於是逐漸有了稍許出閣的歡快，他竟如此愛我姊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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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過舒爾哈齊的人說，他渾身上下漂染著不似女真男子的蓮白。衣袂翻飛如瓣，淺笑靦腆。當時我竊笑，這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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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人說，他在戰場上殺敵奮勇，為他親愛的哥哥奪下連天旗幟。他重情重義、良善仁慈。他有南方的柔情溫吞、莞爾無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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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我為姊姊全心全意，他替哥哥出生入死。胸中一股相知的熟悉緩緩升起。我想我能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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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未去過江南。聽姊姊說，舒爾哈齊和哥哥失散後，輾轉給漢人大叔帶往那去了。如果江南是個像他一樣的孩子、一樣的年少氣朗，我們姊妹或許會小心翼翼萌發策馬越原的念頭，聽人說的水鄉，往河道中推條小舟，像乘一片青葉子，蕩蕩划開放歌四遊。哪怕風雨，也教兩位從小無畏無懼的葉赫姑娘看低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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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知道他在江南長大後，我開始在假寐裡神往異地的春天。想著、他是如何吹奏那支洞簫，是怎麼讓絲絲觸地的青柳為他俯首。姊姊臥房時取出的長簫，我也暗暗瞧過。管身堅實、沉黑帶褐，穩甸甸依附她指下，幽微唱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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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姊姊講述關於他的一切、他的丰姿粲然。他帶著的那陣不屬於北方凜冽的蘭花香氣。誰知道我也愛上了他。我想像著，一騎老馬、一柄負劍，啟程中原的韁繩由他牽領。路上，聽他密語夸夸，我多安心他快意憑劍的背軀。偏陽切下一落落晴照盈盈，曬得心暖、抬手遮掩。夜裡生起篝火隔焰相望，寥寥哼起陳年調子、那從小聽慣的老邁故事，直到睏眼凝淚也不願少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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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猿意馬的葉赫姑娘。傳出去連我都要笑了，其實心裡歡喜得緊，卻假裝斥罵哈達琪臉上流轉的促狹靈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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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對我而言，這人不再是遠方蒼嵐、天上輕虹。他是近在身旁的冽泉、是落在肩頭的鷹羽。本來輕盈如絮的夏夢，眼下、沉重似鐵到我眼前，開展它的輪廓，華麗鮮妍抬手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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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先朦朧縹緲的水墨印象，忽然清晰了起來，由遠而近，自幾百里外舞來。我像漸長的孩子，視野愈發壯大，然後、定睛找著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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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著了舒爾哈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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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滿庇祐，而今，總算在花轎內見著他了。略略瞥眼，壓抑滿懷激動，我竟犯起傻來。這人哪裡是南方芙蓉俊秀？那副黑甲、分明是咱東北遍地應有的悍然坦率！英氣煥起、跌宕磊落，眉宇錚錚，肩頭挺拔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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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副黑甲、那副黑甲，像墨蓮，像漆霞。我無意間盜走姊姊的夢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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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眼下他本跋扈的少年躊躇丟散了，被臉上的慟色無情拉扯，我心疼得險些就要掉淚。不該是這樣的。那雙眼裡還刻著姊姊的名字，樹的思念葉葉擾擾飄地沙沙。至此我才真正明白，我終究無法貪心那管洞簫，那曲不屬於我的鳳求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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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我還去看望姊姊，卻從沒見過這樣絕望麻木的新娘。兩顆蒙灰的銀珠掛在死意堅決的臉上，那張原本該如燦月明媚皎透的面龐，黯淡了、枯頹了，心死般浮不起一抹彤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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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代嫁，還有什麼法子能留住姊姊？這麼好的姊姊，她有資格和自己真正喜歡的人在一塊兒。也還有什麼辦法，能保住兩個葉赫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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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後悔，我真不後悔。捨去青春娉景換他一陣闊達豪笑，願他重拾快馬逍遙攜姊姊遁逃奔去。他倆愛得深，我坐在妝台前便沒有一絲猶豫，卻悵惘青春就這麼被我擰斷了。哈達琪問我，格格，這值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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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很值。但我注定成為一個活該孤獨到老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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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起金剪刀，我喀嚓落下一綹髮，交給二哥。我說，二哥，要是有機會，託人帶往江南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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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畢竟是懂我的，目光蘊淚應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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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聲告訴自己，姊姊能愛、我也愛得。儘管方式殊異，他更永遠不會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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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了，舒爾哈齊。眼下或許就是我們最靠近的電光石火。我隔著轎簾的傾慕摻和你的憂傷，讓我幾乎要以為我是姊姊了。可你怎麼會曉得，曉得我不是她。你猶妄自醉語、你的懺情惹我揪心。我以為這事擱在心上會教人煎熬難受，沒想到記掛兩個最愛的人，我像擁有整個草原財富般再無他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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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朝轎外拈出一朵我們葉赫的花，舒爾哈齊，你見到了麼？否則怎不再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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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知道，此刻，我寧願你再多說一點、再多說一點，就把我當成姊姊也好，這樣，我就能再多聽一點你的聲音、你痛徹心扉的低訴。你淚漬縱湧，流聚的方向，就算不是我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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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成泥。長行的婚隊是我一曲蒼美的洞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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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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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以前的電視劇了。篇名直接取自姊妹作【孝莊祕史】插曲音樂。
是百度的影響。戲劇吧裡一大堆感想美文、假想的角色自白。每次點閱都讓我看得又感動又崇拜。
縱然是悲劇，也讓大手們寫得沒有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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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劇情的人都會覺得這個配對驚世駭俗。我當然不例外。更可怕的還是自己寫的。
別開玩笑了好嗎？！我可是支持舒爾哈齊和那齊婭的啊！
會有這個構想只是因為代嫁時孟古那句：「我真想看他知道後開心的樣子。」
傻孟古。
其實這兩個人也挺配的呀。心思都很單純、大孩子似的。不染汙垢的無私體貼，卻又並非不食人間煙火的昏庸格格貝勒。
傻氣天真、一心一意為人著想。愛哥哥姊姊到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我也很喜歡這種「聽聞某人種種風采後愛上他」的情結。不論結果如何。
很喜歡葉赫家的四個兄弟姊妹啊。大哥納林對金台吉和東哥都很嚴厲，卻獨獨疼愛小孟古。任憑他剛愎狡猾凶悍頑強，還是照樣讓她踩上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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