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赤司X作家黑子PARO
為半個月沒動筆的熱身突發短篇,再加上是我暑假前就想嘗試的題材,沒想到一熱就熱了快兩萬字(躺
下篇晚點會發
對了,疼捲躺槍注意XD
上
黑子哲也是個知名的暢銷作家。
他的小說並非精彩絕倫的冒險故事,也沒有引人入勝的懸宕劇情,與此相反,平淡雋永的小品一直都是他最受人矚目的招牌。清新的文筆細膩地鐫刻故事人物的神采,沒有誇張浮華的描摹與高潮迭起,淡然中訴說著人性的溫暖與純真,看似乏味實則值得人們一再咀嚼。
拜讀過黑子哲也著作的人,總會不自覺地倘佯在字裡行間如世外桃源般的氛圍裡,品茶似地品味著書中的一字一句,並情不自禁在腦海中描繪能夠寫出這般溫暖文字之人的樣貌。
是位鬢髮斑白、為智慧在面容刻下時光痕跡的慈藹老人嗎?
亦或是一名假借男性筆名、恬淡而文靜的纖秀女子呢?
只是最近,黑子哲也的文風變了。
並非題材內容的更換,也不是筆鋒、描寫手法的改變,實際上也沒有任何人能明白地指出前後作品的差異為何,他的著作也依舊暢銷、甚至更加熱賣了。
但只要是閱讀黑子作品累積一段時間的讀者,卻隱約察覺,他平淡樸實的文字裡,多了分對人生的美好憧憬,更甚者,敏銳的評論家斷言,那是陷入熱戀之人心中擁有的浪漫氛圍。
因此現在讀者群中流傳著一則謠言:黑子老師戀愛了。
這對眾多抱持「黑子哲也是個文靜嫻淑的女孩」幻想的男性粉絲而言無疑是晴天霹靂,另一方面,秉持著人類的八掛天性,更多人(尤其是女性讀者)則想知道,會讓(在他們想像中)淡然低調(畢竟從不曾在媒體前曝光)的黑子老師如此傾心、以至於影響文字風格的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老師,請快點起來洗漱,早餐已經準備好了。」
「……」
黑子哲也揉了揉尚無法聚焦的天空色眸子,坐在床鋪上呆滯地看著窗簾被拉開、為晨光照亮每一個角落的房間,昨晚託友人帶過來的參考資料可憐兮兮地散落一地,八成是他修羅過後奔向床媽媽懷抱時不小心揮手掃落的,當時已整整24小時未闔眼的他巴不得從此一覺不醒無憂無慮在棉被國度終老一生,又怎麼有精力煩惱其他事呢…
黑子整了整過於寬鬆而滑落,露出一側肩頸的睡衣,像蟲子一樣蠕動著爬出溫暖的被窩,任由睡到變鳥窩的水色腦袋滑稽地在空氣中晃蕩,拖著老人般蹣跚的步伐挪動到房內附設的浴室。
接過擠好香草味牙膏的牙刷,站在鏡子前有一下沒一下清潔著口腔,任由方才遞牙刷給他的人熟練地梳理那頭驚悚的鳥窩,直到把最後一根不安份翹起來的頭髮壓回去。
赤髮的青年緊接著站到黑子前面,一顆一顆解開對方睡衣的扣子,常年宅在家而顯得過份白皙的肌膚一下子暴露在空氣中,胸前兩顆嫩紅色的果實隨著水色青年的一呼一吸而晃動著,彷彿正在誘人摘採。
視線來到同樣呈現乳白色的頸項,幾顆草莓一樣的紅痕靜靜地佇立其上,好不曖昧。
將上衣丟進身後的洗衣籃,接著彎身退下對方的睡褲,簡單的四角褲包裹青年形狀美好的臀部,白皙修長的雙腿之上,近根部布滿了與鎖骨處相同的紅痕,並一路密集延伸至大腿內側、兩腿之間為底褲遮掩的部位。
不似同一場性愛產生的印記,反倒像是一次一次為加深加固而疊加上去的結果。
對於這些歷久彌新經歷了多次激烈魚水之歡的證明,赤髮男子卻視若無睹,只是面無表情地加快速度替對方換上居家的休閒衣褲。
直到男人按著他的腦袋用浸過溫水的濕熱毛巾替他擦拭臉龐以後,黑子哲也姑且算是完全擺脫睡意了。
「老師,下一次的交稿日還有跟出版社洽談的時間已經放在你的行事曆裡了,請記得查看。第三章的原稿我幫老師看過了,第二段、第五段有必要做修正,然後最後一段跟前面的劇情連結上有出入,全部刪掉。」
捧著一碗香濃的味噌湯,黑子透過熱湯冒出的霧氣凝視著餐桌對面翻閱資料的青年,隔著鏡片之後是一雙深邃的赤金異色瞳,赭紅色的瀏海不久前方修剪過,露出大半截白皙的額面,十分符合青年一貫果斷俐落的行事作風。
現在的對方有些不對勁。
儘管是再平常不過的早晨工作匯報時間,赤司征十郎親手料理的和風早餐也一如往常的美味,但憑藉黑子身為文字工作者的敏銳,以及從小被他當作興趣的人類觀察行為,他清楚地感覺到自青年身上散發出來一股不悅的氣息。
「老師昨天趁我不在家又熬夜了吧?就算是趕稿,把身體弄壞就得不償失了,連晚餐都沒有好好吃,不是告訴過你把冰箱裡準備好的菜拿去熱一熱就行了?空腹喝香草奶昔很傷胃。還有一大早起床請先加一件外套再離開床鋪,直接讓身體接觸冷空氣很容易感冒,這點我不是提醒過老師很多次了嗎?……」
先不論對方到底認知自己是他的編輯還是他的老媽這個大前提,赤司雖然經常這般徹頭徹尾像教訓兒子一樣數落他不正常的作息,卻很少一大早就發難,更何況,還有那個今早才蹦出來、黑子每聽到一就要皺一次眉頭的「敬稱」…,都到這個地步,如果他還不明白對方有什麼事正在氣頭上,那他們這麼多年來的交情就等於白搭了。
向來習慣打直球的黑子於是決定主動開口詢問,「…赤司君,你在氣什麼?」
問句是「你在氣什麼」而並非「你在生氣嗎?」,對於自己篤定的事實,黑子哲也從來不會拐彎抹角,況且他也能自信地拍胸脯保證,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人比他更了解面前這個(陰晴不定的)異色瞳青年了。
只見對方淡淡地將視線自手中的資料挪動到他身上,摘下那副工作時才會配戴的粗框眼鏡,雙唇緩緩地開闔,語氣同樣淡淡的,「什麼都沒有,老師。」
「那就請別再用那種刺耳的稱呼喊我了。」
黑子再次蹙眉,見狀赤司反倒勾起了嘴角,「…那麼,你認為我到底在生什麼氣呢?『黑子老師』。」
從淡漠轉變為愉悅,雖說是實質上的進展,可是黑子並不能打從心裡為這個大有所獲感到高興,畢竟越鮮豔的花朵隨之而來是越劇烈的毒素,每當赤司征十郎露出這般美麗的燦笑,便是某些人(最近傾向於跟他最親近的黑子哲也)大難臨頭的時刻。
「因為我今天起床又忘了摺被子?」反正累了就鑽進去,這是黑子成為作家以後越發懶散養成的壞習慣。
「你哪一天記得了?為這種小事發火你我都不會有好日子過的。」赤司笑著搖頭。
黑子想想覺得挺有道理,決定再接再厲。「…因為我昨晚讓火神君送資料時偷偷夾帶香草奶昔進來?」
「謝謝你的坦誠,讓我明白這禮拜該加班的對象還有一個。但不是這件事。」
知道自己說溜嘴的黑子默默地捂嘴,然後在心裡為無辜的共犯先生默哀三秒鐘,但不等他回神,一隻骨感卻強而有力的掌迅雷不及掩耳掐住他的下顎,迫使他不得不直視那雙笑盈盈的異色眸子。
長年養成的面癱性格並沒有讓黑子的臉上出現過於失態的表情,額角淌下的冷汗卻出賣了主人內心的緊張。
「…我不是讓你出去別亂收陌生(男)人的禮物嗎?有也得先交給我們檢查。」
此刻,赤髮男人渾身上下包含眼神語氣都是冰冷的,明明是平視卻讓黑子產生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錯覺,他必須盡力保持絕對的鎮定才能確保自己不在對方面前當場打起冷顫。
腦子轉了半天才依稀回想起前天一場出版社的的聚會,從某個要好的前輩那裡接獲一束粉絲要求轉交給自己、華麗得有些誇張的紅玫瑰。
帶著那麼一個大玩意行動上並不方便,因此黑子想也沒想便把那束花交給附近的服務人員代為保管,之後卻忘了這回事跟著赤司征十郎返家了。
他不知道的是,那名服務人員最後把花束轉交給赤司同部門的編輯綠間真太郎,一臉莫名奇妙被迫保管非他負責的作者禮物的綠間,在隔天早上把東西交到了赤司手中──畢竟一整個編輯群都明白,負責那個透明人一樣的暢銷作家的編輯,一直以來都是某個佔有慾十足的中二…羅剎總編。
當赤司了解實情、並翻開那張附在花束內黑子連碰都沒碰的小卡時,瞬間沉下的臉色與不自覺釋放出來的殺氣差點讓近在咫尺的綠間手一抖將當日的幸運物玻璃魚缸奉獻給地板。
「那是葉山前輩轉交給我的,我想那是讀者的一片心意。」毫無自覺又拖了一名無辜犧牲者下水的黑子,並不曉得他敬愛的前輩已經被他親字豎起了無限輪迴的加班Flag。「赤司君,我是作家,不是政客,也沒有跟其他人結怨…」
「現在就連漫畫家都會被人寄恐嚇信了,你叫我怎麼放心?」
不過,在赤司征十郎心目中,寄情書向黑子求愛的瘋狂粉絲遠比炸彈客更具有威脅性,這點他當然永遠都不會說出口。
一般而言,讀者的來信與禮物會先寄送至出版社,經由編輯部人員分類整理過後才會交給作者本人。
通常的情況下,黑子哲也的信件數量幾乎居全出版社之冠,卻也是最嚴格(被某人)篩選的,因此最後交到他手中的物品總是少之又少…
這一次,粉絲透過其他編輯將東西直接交給黑子的情況赤司征十郎始料未及,雖然從頭到尾並沒有任何一個人犯錯,值得慶幸的是那張寫滿告白話與的信也沒有交到黑子手中,但這對親眼目睹自己的人被這般熱烈追求的赤司而言,心裡上短時間總是沒辦法釋懷的。
「…總之,我認為赤司君有時候真的想太多了,再怎麼說也不可能有人怨恨我到要把炸藥放進玫瑰花裡的程度吧。而且我也很少收到讀者的禮物…唔。」
在黑子還試圖開導對方別那麼疑神疑鬼同時,某個讓他收不到讀者禮物的罪魁禍首已經沒耐心地扳過他的下巴,將那張喋喋不休的嘴以吻封緘。
黑子與赤司的初識是在大一那年的春天。
當時的黑子哲也已經在網路上當了三年的專欄作家,儘管一直以來點閱率並不高,憑藉一股對文學的熱情,他還是創作不輟,為的只是一圓小小的作家夢。
少年不只一次幻想,他的作品會被裝訂成精美的精裝書,陳列在書局的一角,他不會妄求自己是個知名的暢銷大作家,只要有幾個支持他的讀者──買他的書、寫信鼓勵他、替他打氣、給他一些故事內容的建議……他就很滿足了。
黑子不喜歡太過華美的文字,也對高潮迭起的劇情興趣缺缺,儘管從小他涉獵的書籍中不乏這些作品的存在。他從寫作的過程中培養起自己獨有的風格,平淡中富含哲理,質樸中伴隨人性的溫暖──一開始,他那少之又少的專欄讀者總會在文章底下留言,或打氣、或催更、或建議.……即使都是固定幾個人,也讓黑子從一字一句簡短的言語中獲得一絲絲喜悅,那幾乎是他持續創作下去的動力來源。
但是,隨著時光流逝,黑子哲也那些僅有陪伴著他走過年少歲月的讀者也漸漸離他而去。
大學以後,除了上課以及必要的活動以外,大部分的時間都被黑子用來創作,他的更新不曾間斷,留言的間隔卻越來越久,點閱數也越來越少,當時,最新的回覆停留在半年前,月底的時候,該月的點閱數卻不到三十人。
或許,他的文章就跟他本人一樣,缺乏存在感,就像單薄的影子一般,逐漸為知曉他的人淡忘,亦或是,從不曾被人發覺。
就在下一個月月底,點閱數呈現著刺眼的「0」,彷彿昭告著全天下、這個作者的文章垃圾到沒有人想看的數字。
黑子第一次感到徬徨。
無聲的淚水打落在筆記本冰冷的鍵盤上,一滴、兩滴,訴說著少年的無助,以及夢想的火苗遭到現實無情澆熄的哀鳴。
他應該繼續寫下去嗎?
少年們心自問。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漫無目的地刷新著頁面,點閱數的欄位不知道什麼時候變成了「1」,但這對黑子來說已經不具任何意義了。
明天就把專欄關掉吧。
他想著。空氣中傳遞著微弱的嘆息,終歸死寂。
然而,當時陷入絕望深淵的黑子哲也並不知曉的是,螢幕的另一端──其實也只跟他間隔幾間房的距離,優雅地翹著腳坐在閃爍光澤的電腦螢幕前,含笑著操控滑鼠滾軸的赤髮少年,他瞥了眼專欄一角僅僅呈現「1」的點閱數,點開作家檔案,個人資料毫無意外地呈現一片空白,緊接著,將視線移轉至頭像那張速食店的香草奶昔照片。
最後定格於奶昔杯之後的玻璃窗上,或許連照片主人都未察覺的、一抹淡藍色的身影。
赤與金交織的雙瞳若有所思地閃過一道細微的光。
隔天下午,上完課的黑子決定到圖書館打發掉吃晚餐以前的時間,找好位置坐下以後,他卻習慣性地打開筆記本,直到進入專欄的登錄頁面,他才意識到,自己反射性地想寫文章。
湛藍色的眸子微睜,卻立刻沉了下去。
正好,趁這個時間把專欄刪掉吧。
快速輸入帳號密碼,等待登入的時間他不自覺地以指敲擊著桌面,這般焦躁的舉動很少會出現在冷靜過人的黑子哲也身上,只是現在的他,正處於即將和某個伴隨他走過青春歲月的事物告別前的掙扎時刻,又或許,他的心頭正在進行著「刪」與「不刪」拉鋸戰,正因為懷有留戀與不捨,才會使人如此安不下心吧。
但是,現在才說這些有什麼用呢?
少年淺淺地嘆了口氣。
但是當黑子終於打開主頁面以後,意料之外的狀況卻發生了。
系統提示正呈現著大大的紅字,提醒他有一則「新留言」。瞥過點閱數欄位,尚顯示昨晚最後更新的「1」。這意味著,那則評論是本月以來他的專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讀者所留下的。
少年有些激動地──急切地將留言點開,融入骨子對創作的熱情倏地讓他暫時拋開徘徊著刪除專欄的猶疑,心跳加速,彷彿是個等待放榜的考生,忐忑不安的同時,期待的成分也佔去心頭大半。
但是當頁面中商業廣告的圖示出現在他眼前的剎那,如墜谷底的失落感瞬間擊潰少年僅存的自信心,原先微微散發光彩的藍眸一下子被澆熄了最後的火苗,就像墮入地獄、好不容易獲得一線生機,卻在最後被抽走了僅有蜘蛛絲。
下唇緊抿,握成拳擺放在腿上的左手指尖微微泛白,黑子低下頭,小心翼翼地不讓嘴邊的嗚咽洩漏出來。
此時,沉浸在痛苦思緒中的少年並沒有注意到,不知何時開始站在他身後幾公尺處、背靠書櫃審視著一切的赤髮男人。
果然是他。
赤司征十郎細細地打量起面前背對著自己的少年,比起普通大學男性稍嫌瘦弱的背影正輕微地發顫。
絕佳的記憶力讓赤司向來能記住每一個有過一面之緣的人的臉龐,儘管那個人有多麼不起眼──或許與此相反,黑子哲也那頭透明得近乎消失的水色髮絲以及波瀾不驚的雙眼,特別讓洞察著周身一切的赤髮少年印象深刻。
所以昨晚無意間點進那個頗有意思的專欄,並看到作家頭像的時候,他幾乎就要無法抑止地輕笑出聲了。
先不論那樣的文章為什麼幾乎沒有人點閱,赤司征十郎只知道,他無論如何必須見一見那個人,那個、對他們來說絕無僅有的「作家」,儘管只是一塊未經琢磨的璞玉,但他有絕對的自信,悉心雕琢之下,發光發熱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於是,身經百戰的獵手行動了。
「…很有意思的文章哦。」
黑子哲也為近在咫尺的嗓音愣了一陣,抬眼發現身邊的空位不知道什麼時候坐上了一名少年,確認過並非自己的幻聽,迅速地以手背抹去眼角的淚水,轉而平視對方。
他發現自己陷入了一雙深邃的異瞳中。
「雖然筆觸稍嫌稚嫩,人物刻畫也還不夠細緻,但看得出來,你的文學底子非常深厚,你很喜歡閱讀吧?」黑子看著赤髮少年自顧自地伸手滑動他的鼠標,翻看他的專欄,嘴角揚起姑且稱之為讚賞的弧度,隨後,對方又將視線移回他身上。
「請問…」他想詢問些什麼,對方的身分、為什麼會知道這是他的專欄、跑來和他搭話的原因…還有,跟他說這番話的意義。
「我是赤司征十郎,跟你一樣是一年級,現任編輯社的副社長。」少年收回調笑的表情,正視著黑子滿是疑惑的雙眼,並主動報上了姓名…以及來意,「加入編輯社吧,黑子哲也君。你的身上…埋藏著無可限量的才能。」
黑子看著那雙充滿自信光彩的異瞳,倏地有些恍惚。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當面對他說:你的文章很有意思。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形容他的文筆「有無限的可能性」。
就像在做夢一樣。
伯樂與千里馬,難道是命運的相會嗎?
當時的黑子哲也的確正瀕臨放棄年少夢想的邊緣,然而,對此毫不知情的赤司征十郎,卻不過是碰巧找到了他所需要的人才,在關鍵的時間點相遇的兩人,雙方所獲得的意義卻大相逕庭。
對黑子而言,赤司是第一個認同他的創作、接近神明一般的人物;對赤司而言,黑子不過是眾多為他發掘潛力的新星之一。
但也僅限於當時罷了。殊不知終有一天,被視為高高在上的神明大人、俯視一切的赤髮少年,會有無法將視線自他的「棋子」上挪開的一天。
更何況,那還曾是塊最不起眼的未經琢磨的玉石。
說是「加入編輯社」,其實赤司並沒有讓黑子負責實質的編輯作業,而是讓他透過觀摩,一面學習更專業的寫作手法,一面為自己的文章修飾加強,當然,編輯社裡其他社員經常都會給他一些有用的建議,這對他文筆的進步大有幫助。
在這之中,黑子最佩服的人物果然還是赤司征十郎──據說他是文學家庭出身,本身的文學造詣自不在話下,經過他潤色修改的文章往往大獲好評,又擁有發掘優秀作家潛能的能力。
他的標準嚴苛,但只要是他認定的人才,經過一番磨礪,總是能在文學盛筵之中大放異彩。
下個學期以後,接任社長之職的赤司開始讓黑子為校刊寫專欄。
接到消息的黑子下意識地排斥──畢竟曾有過網路專欄一個月內無人點閱的難堪經歷,他說什麼也不想再次嚐到這種被忽視痛苦。但當他私下把這件事告訴曾經也是專欄作家的社員黃瀨涼太時,卻換來對方詫異又不解的目光。
「小黑子不知道嗎?那個時候專欄的系統故障了正在維修,點閱率基本上是跑不出來的,或者它會隨機跳出一個數字。我記得站長有公告在首頁上…」金髮的模特兒疑惑著一雙漂亮的杏花眼,伸手抓了抓燦金的腦袋瓜。
沒事不會去逛首頁黑子哲也瞬間有種烏鴉嘎嘎嘎地飛過腦袋上空的錯覺,此刻他只覺得當時糾結著一個壞掉網站的自己就像笨蛋一樣,為了那個不真實的數字而搞的身心俱疲。
看著意志消沉似乎想讓自己直接蒸發在空氣中的水色少年,黃瀨認知到對方擔憂的是什麼,他露出一個標準的陽光少年燦笑,拍了拍黑子的肩膀以示鼓勵,「那個網站很舊了,就算點閱率低也是因為很少人在逛的關係。小黑子要對自己有自信一點,畢竟你可是被小赤司發掘才能的人呢!」
既然是那個擁有能看透未來的雙眼的人敢打包票的才能,那就沒什麼好擔心了。
往後的發展果真應驗了黃瀨的說法,學生們開始注意到,從某個時期開始,校刊的文學專欄新增了一系列由筆名為「香草奶昔」的作者撰寫的小品文連載。
不似筆名的甜膩,那一篇又一篇的文章清新又恬淡,文筆流暢自然,也不會刻意使用華美雕琢的深難字辭,真情流露的詞藻往往使讀者在閱讀過程中產生如沐春風的錯覺,明明並非引人入勝的精采故事,去讓人不自覺地一再咀嚼,品味文字帶給心靈的恬靜。
不知不覺當中,黑子哲也的系列連載躋身為校刊中最受歡迎的版面之一。
然後,在大二快結束的那年冬天,赤司向黑子提出了以出版成冊為前提的長篇小說文案。
「預計是在升大四那年的春節假期出版,大致上還有整整一年的時間,到時候用本名就行了。你不會讓我失望的吧?黑子。」赤司征十郎噙著那抹兩年來始終如一的自信笑容,荏苒光陰刻畫得他的五官更加成熟俊秀了,褪去稚嫩的青年用那雙魅惑人心的異色瞳瞧著面前他至今為止最得意的「傑作」──同樣經時光洗禮而穩重不少的藍髮青年。
此刻他淡漠的神情依舊,卻難掩聽聞對方傳遞的消息而喜上眉梢、閃閃發亮的藍眸。即使他盡量壓抑著內心的激動,卻無法克制語氣的顫抖。「…是的,赤司君。」
順帶一提,那一天是新聞社對校內新興作家「香草奶昔」的專訪,同時也是,赤司征十郎第一次意識到,黑子哲也在自己心中似乎是個有些特別的存在。
編輯社到場的人有主要受訪對象黑子哲也、社長赤司征十郎以及副社長綠間真太郎。頭一次見識「香草奶昔」本尊的新聞社社員為他的幽靈體質嚇得天翻地覆這件事似乎並不讓人意外,比黑子等人大一屆的新聞社社長也很快找回前輩的沉穩大度鎮靜下來,做好準備工作開始一連串的訪談。
赤司和綠間主要擔任補充答案與避免不必要問答的輔助角色,黑子的應答十分流暢、到位,因此大部分的時間其他兩人多半只是仔細聽講,抑或是必要時候作作筆記。
或許是長時間接觸文學與書籍的耳濡目染,水色少年的談吐自然不做作,用字遣詞優雅有禮,聲調輕柔,再仔細觀察,會發現那看似不起眼的五官實則端正細緻,髮梢與眼眸柔和的色澤讓人不自覺沉浸於少年周身自然而然散發出來的如水一般的氣質裡.…
赤司征十郎有些恍惚地凝視著黑子臉上那抹堅定而自信的微笑,思緒飄邈著彷彿回到了他們初遇的那天──櫻花爛漫的校園裡,烈焰般的少年與埋首閱讀的透明少年擦身而過的剎那,赤司就是在那時候記住他的,就連黑子本人也不知道的一面之緣。
時間再往後推移,來到兩人實際上相識的時刻,偶然的情況下他在網路這個虛擬的空間再一次地發現了對方──然後赤司回想起那一天無聲哭泣、顫抖著的少年的背影,事實上他隱約知曉黑子當時的煩惱,只是對於一個二次見面陌生人,他沒有必要過問。他只是盡好自己的義務──尋獲寫作良才並加以培育,做為一個稱職的編輯從旁輔助。
黑子哲也的才能如預期地開花結果,赤司也計畫好在一年後替他出版第一本實體書,或許有人會問,為什麼他要費那麼多功夫替一個素昧平生的人圓夢呢?事實上,與其說是為了黑子哲也,赤司征十郎只是在為自己的未來預先鋪路──他會進入出版社工作,他是個習慣於掌握全局的領導型人物,如果說,有什麼能夠快速升上編輯部總編位置的辦法,實務經驗、以及必要的成果絕對是不二法門。
與其說他相信黑子哲也的能力,倒不如解讀為,他相信著發現對方才能的自己眼光絕對不會出錯。
赤司征十郎就是這麼一個擁有絕對自信並受到勝利女神眷顧的人。
但是現在,似乎有什麼東西悄然變了質。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目光會不自覺地追隨著那一抹水色?
坐在赤髮少年一旁的綠間發現,自家社長優雅擺放在身側的左手掌,不知為何漸漸地收緊成拳,用力嵌入指甲使得白皙的膚色微微泛紅。視線再往上,那雙為過長的瀏海遮掩、正注視著進行訪談雙方的異瞳冷冽得可怕,額前赤色髮絲所形成的陰影更是陰鬱而充滿殺意。
此時訪談正好告一個段落,正當為對方的殺氣波及得渾身一抖的綠間想開口說些什麼以前,赤司已經率先站起身,強拉著一臉莫名奇妙的黑子的手腕離開了新聞社社辦。
當然走到半途就清醒發現自己到底幹了什麼的某人,道歉過後就把對方送回宿舍。
再回過神來,當天的訪談資料與錄像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被禁止公開了,這讓那些想一睹作家風采的學生十分失望,甚至寫信到新聞社抗議,終究只被社員以「不可抗拒之因」給打發掉,不知道為甚麼,代表答覆的新聞社社長陳訴這件事的時候語氣聽上去似乎微微發顫。
一年後,黑子第一本著作超乎預期地熱賣,同時也宣告著日本文壇從此以後崛起了一名新生代小說家,以平淡樸實的小品文風在競爭堪稱腥風血雨的小說界掀起一陣驚濤駭浪。
最近幾年隨著第二本、第三本作品的出版,少年的名字「黑子哲也」逐漸在日本國內熱愛文學的廣大群眾間流傳開來。
然而,因為作者本人的低調性子加上他的責任編輯有意無意地隱瞞,除了親近的友人以外,幾乎沒有人能獲得黑子的長相、年紀等任何能夠辨識他本人身分的相關資料,就連書頁上作家檔案都是始終如一的一張香草奶昔靜物照(與原先放在網路上那張不同,後頭是牆壁)。因此,猜測此人的真實身分也成為讀者們茶餘飯後最常拿出來閒聊的話題之一。
讓我們稍微將時間往前推移一點點,回到一年前、赤司等人大學畢業的兩年後
當時的赤司征十郎已憑藉自己的力量如願坐上總編輯的位置,旗下編輯群極大部分是大學時代編輯社的優秀成員,畢業時候跟著他的腳步進了同一家國內知名的出版事業。
至於黑子哲也,則成為了一名專職的小說家。自從大三那年出版了第一本作品集以後,他創作不輟,日以繼夜埋首於他最喜歡的寫作,雖然並非定期出書的高產量作家,卻總能在每一本著作問世之時掀起一股搶購熱潮,三刷、四刷、五刷…不斷地再版,銷量之高,短時間甚至會讓出版社內忙的不可開交,只為少估了「黑子老師」的新書五十萬本。
值得一提的是,讀者發現,負責黑子的四本已出版著作的編輯,五年來從不曾出現第二人的名字。
赤司征十郎簡直就是黑子哲也的專屬編輯。
身為總編,本職上必須校勘其他編輯負責的作家作品,然而,由赤司一手包辦的作者始終只有黑子,就算大學畢業以後,這樣的分工也默契似地進行著,兩人也從不曾開口論及此事,遵循「慣例」維持著搭檔關係。
其中的隱情卻只有當事人之一心知肚明。
赤司征十郎喜歡黑子哲也。
更正確的說法是,他單戀了他整整四年。
意識到自己的心意是在大二那年的新聞社訪談,大三一年的共事也讓他有足夠時間釐清最真實的情感。
事實證明,才華洋溢、年輕有為的大好青年在情竇初開之際,同樣也得落得戀愛中的少女那般為情所困、心思猶疑不定的下場,凡事以迅速果斷做為最佳註腳的人生贏家赤司征十郎,卻在大學必修戀愛學分上吃足了苦頭。
隨著黑子作品的熱銷,以採訪為名義、以粉絲為名義……各種(對他來說)妄圖揭露這名新生代作家「神秘面紗」的人事物磨肩接踵而至,總是被他以「黑子老師很忙,不方便接受訪問」之名(外加凌厲的眼神攻勢)一件一件打發掉。
水色青年的確是忙於寫作,但不至於連受訪的時間都瞧不出來,大部份時候,完全只是某人幼稚的佔有慾使然。
(不過他也慢慢發現,其實倒也不必處處隱瞞黑子的身分,就算不動任何手腳,他的消失技能自然而然就會使人遺忘他的存在。)
即使如此,赤司卻遲遲沒有出手的跡象,一拖就是四年,放任自己的感情燃燒、沸騰,終至再也無法忍耐。
畢業之後,黑子在赤司等人工作的出版社近郊的公寓買了一間價格合宜的小套房,附近的生活機能算是十分便捷,稍稍遠離塵囂的環境能讓他專注埋首工作。
赤司也因為快速爬升主管位階,工作逐漸繁忙,兩人之間的交集在不熟識的外人眼中似乎已不若大學時代那般密切。
實則不然,很多時候假藉「討論原稿」之名行「增進感情」之實的某人會在下班之後直接前往黑子所在的公寓,一方面替他打理日常飲食與衛生(強迫對方吃飯洗澡以及幫他打掃),避免陷入修羅不知節制的作家哪一天被人發現餓死家中或變成一團發臭的抹布,一方面的確也全力協助他解決寫作上的疑惑。
更甚者,當晚赤司就毫不客氣地直接住下來了,黑子的公寓距離出版社不到二十分鐘的車程,比他自己二十公里以外的獨棟套房還要方便許多,水色青年曾調侃過對方,乾脆就這樣和他同居算了,畢竟如果沒有對方三天兩頭的提醒,他可能真的會就此變成一灘窩在書桌前的爛泥巴…
那只是不經意的一句玩笑話,卻讓在廚房中準備晚餐的赤司征十郎整整愣神了三秒鐘。提著鍋勺的手突兀地停在半空中,遲遲不去攪動鍋裡沸騰的湯汁。
偶爾借宿對方公寓的時候,他會在夜裡溜出客房到主臥查看情況,如果青年還在挑燈夜戰,赤司會悄聲地替黑子準備一杯溫熱的牛奶在書桌旁,並附上一張提醒對方早點休息的紙條。如果青年已經安份地躺平了,此時他就會放輕步伐移動到床沿坐下,或溫柔地撥弄那淡藍色觸感極佳的髮梢,或垂首在那微微開闔的柔軟唇瓣印下一吻。
但是也只有他本人明白,自己是費了多大的工夫才隱忍著不對黑子做出更過分的舉動。光是不小心在青年家裡的客房想起對方不自覺依賴他時露出的靦腆笑容,胯下某個十分精神的兄弟就會不爭氣地站起來,讓赤司必須走進浴室解決按捺不住的生理需求。
如果就這樣進一步與毫無防備的心儀對象朝夕相處,他害怕著,自己一手建立起的防線遲早會潰堤。
事情演變到那種地步,他也會一併失去僅有的待在對方身邊的資格。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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