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許願當鋪，你願意拿什麼來換？ - <生而為人>

一時興起就寫了許多，借題發揮的地方也不少，希望大家不要介意(笑

開始前還是來聲明一下：本故事純屬虛構，如有雷同，實屬巧合

「在沒有英雄的年代裏，我只想做一個人。」

　　「客人，您確定嗎？」

　　「我確定。」

　　「那麼，請您點起這紅色油燈，那麼典當契約就正式成立了。」

　　我又在惡夢中驚醒。

　　我尖叫着從床上坐起來，能感覺到自己雙手抖震不停，心臟怦怦直跳，全身泌着冷汗。我緩了好一會兒才冷靜下來，拿起電話，確認時間——凌晨三時。

　　屈指一算，這次睡了足足整個小時，還蠻不錯的。

　　我打開窗簾，感覺到外頭的風迎面吹來，又教我清醒多一分。我深呼吸，然後坐到書桌前點起檯燈，看到慘白的燈光打在紙上。那皺巴巴的紙被風吹起，我一手把它按回桌面上，又看到上面寫的字：

也許最後的時刻到了99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2vtFZ7vks
我沒有留下遺囑99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NdgQEGI5R
只留下筆，給我的母親99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ZumVI6bOP
我並不是英雄99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D1RVrUagu
在沒有英雄的年代裏99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jqnnESWrS
我只想做一個人

寧靜的地平線99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3oZOSbdjt
分開了生者和死者的行列99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8jD5mDSyd
我只能選擇天空99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rz2sgAsiH
決不跪在地上99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0NNAwZd2l
以顯出劊子手們的高大99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hsA2xbN29
好阻擋自由的風

從星星的彈孔中99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fO6dF1DAh
將流出血紅的黎明

—— <宣告——獻給遇羅克> ‪‎北島‬

　　紙上的並不是我的字，我從來都不讀詩。詩這種東西對我而言太過悔澀難明，我不明白為何會有人用這種方式說話。有話就好好說出來，當着我的臉，親口告訴我。我又不是你的母親。我不需要筆。

　　我需要你。我需要你親口跟我解釋。我需要你回來。

　　我在心中默默地向紙張的原主人說話，又抬頭看回剛才我躺着的床。

　　昏暗的燈光映照着一張空盪盪的雙人床。

　　他入獄已經一周。

　　「由於逃犯條例修訂而引發的連串示威與衝擊，已持續了六星期……」

　　我依偎在他身旁，目光盯着電視機上的畫面。

　　我想從一開始，沒有香城人會猜到事態竟會發展至此。從6月9日的一百萬人和平示威開始，輾轉至今已經一月有餘。政府還未正面回應市民的訴求，任由警民矛盾到達臨界點，甚至出動鄉黑勢力，意圖製造白色恐怖。

　　電視上正放映着前一晚鐵路站中，黑社會無差別打人的情境。我能看到他緊握了雙拳，雙眼中怒意傾瀉而出。

　　第二天，我察覺家中多了一套裝備。作為和理非，我反對他想要做的事，但我並沒有立場去阻止他。我能做的，只有與他齊上齊落。

　　而他懷疑涉及暴動罪被捕，不準保釋，那又是之後的事了。

　　凌晨四時，我在收拾他的書房時，發現一盞紅色油燈。

　　這個世代怎麼會有人用油燈？他是如何得來的？

　　我仔細看了看這油燈，發現它有燃點過的痕跡，其他我也說不上甚麼。我不擅長藝術，但我感覺這油燈很適合他——我能想像到他拿着油燈的模樣，和熙的燭光輝映着溫柔的微笑。

　　思及此，我把油燈放在桌上，然後跑到抽屜處翻找出打火機，把書房的燈關上，整間房子都陷入寂靜的黑暗之中。我待了好一會兒，待到雙眼能勉強視物，才摸索着回到油燈的前方。

　　黎明前的黑暗。我突然憶起一句如此的話。

　　我笑了笑，然後按了按打火機的按鈕，一絲幽藍的火光呈現在我眼前，照亮半間書房。我盯着那火苗如何在空氣中躍動，直到它彷彿要燒灼我的視網膜，我才一手取起油燈，一手緩緩把火種放到燈引之上。

　　在引子點燃的一刻，我的眼前豁然開朗。

　　「黎明前的夜晚最為黑暗，但我們能向你們保證，黎明將至。只要香城的大家能一齊站出來，勝利定當屬於人民！」

　　熙來攘往的路上，拿着麥克風的小伙子在如此呼喊。我和他則在派發自家印製的傳單。

　　我們身旁是一幅連儂牆。連儂牆由一開始只貼打氣字句，漸漸演化到兼備傳遞資訊功能，真的不得不佩服香城人的創意與變通能力。

　　然後，事情發生得突然。只知道旁邊突然紛雜起來，當我理清發生甚麼事之前，他已經與其他人制服了一個手握打火機的市民。

　　他後來跟我說，他有點後悔制止了那個人。我問他為甚麼。

　　「熊熊燃燒的烈火，是最有革命意象的。」他說。

　　點燃油燈之後，出現在我眼前的是一楝古色古香的建築。我推門一看，發現內裏裝潢古雅別緻，以沉穩的木色為主調，櫃檯窗戶處則外方內圓，旁備有雕刻裝飾。然而，現時玻璃後的簾幕緊閉，我猜那代表櫃檯後沒有人。

　　於是我走進去，環視四周，最終視線落在櫃檯上。那兒擺放着兩盞油燈，一盞紅色、一盞綠色。奇怪的地方是，它們跟我手上的油燈都有着相同的款式。

　　其實整件事都很奇怪。根本沒有不奇怪的地方。

　　此時簾幕突然打開，只剩一層透光薄紗。紗後站着一人，不知道是男是女，只知道那人在我的疑問衝口而出前，首先開了口說話。

　　「您好，這裡是許願當鋪，小的是這間店的店主。請問客人要典當什麼物品嗎？

　　這裡有兩盞油燈，一個是紅色的、另一個則是綠色的；請客人選擇其中一種油燈。

　　選擇紅色油燈，可以換取更多東西，例如名望、財富、美貌……但典當的代價很大，可能會換取您身上的東西，如壽命、財富之類的，所以客人在選取前，請三思而行。

　　選擇綠色油燈，則是一般普通典當。若是客人應急需換取錢財，小的絕對會給予相對應的價值給您。請客人安心，不會受到生命危險。

　　即使不典當物品，也可在此喝杯茶再離開。」

　　「我是來……喝茶的。」

　　我低頭一看，手上的紅色油燈還在燃燒。

　　而當我再抬頭時，四周的裝潢已經改變。

　　又是一個無眠夜。這天我們並沒有發夢，但我們還是同時盯着好幾個傳媒的直播。看到最後，他索性把所有直播關上，然後從雪櫃中取出了半打啤酒。

　　「我們好像很久沒有認真地談過了。」

　　在我喝完第一罐啤酒時，他如此說。

　　「想談甚麼？」我把啤酒罐遞給他，問。

　　「對現今香城情況的看法。」他拉開罐上的扣環，又把它遞給我。

　　「談甚麼？我又不想當冷氣軍師。」我笑了笑。

　　「若然我想聽冷氣軍師的意見，我只要瀏覽連登不就好了嗎？你覺得，為何會有這麼多人參與這次對抗政權的運動？」

　　「受到外國勢力唆擺，又或者是收了錢辦事吧？哈哈。」我再喝了一大口啤酒，才接着說：「認真說的話，就是政府在事件初期走錯的棋太多，使得民怨爆發。不但一發不可收拾，還牽連出種種在檯面下不可見光的問題，然後又激起更多更多的反彈。」

　　「其實事情發展至今，人們出來已經不僅為了要求政府正式撒回逃犯條例修訂。我覺得香城的人們正在覺醒，不再甘願接受自由與民主被剝削的現況，而願意站出來發聲。」他說。

　　「其實當初人們反對逃犯條例修訂，就是源於人們對共產政府的不信任。真的有香城人會相信陽光司法嗎？更何況香城三權分立，而共產政府則講求行政主導……兩地不僅存在相異法制，連對於政府與法律應該有的模樣都達不到共識。於我們而言，司法為保障人們自由服務；但共產國的司法，是為黨、為權力、為政治意識形態所服務的。

　　所以，縱使在一開始的時候我們都未必察覺到，其實我們是在爭取自由的保障——其實你說得對，這是一場自由與民主之戰。」我說罷，也忍不住笑了笑。

　　——自由與民主之戰，這說法多浪漫，可現況卻是充滿鮮血與子彈與催淚煙，混亂殘酷且骯髒。思及此，我問了他一個問題。

　　「你願意為這一切，付出甚麼代價？」

　　我坐在桌前，再喝了一杯茶定驚。

　　先不論我剛才是如何來到這間店，但剛才只消一瞬，整個接待的櫃檯就消失不見，換成了一張實木圓桌，中間刻着方形花紋。中間備有茶壺和茶杯，我的身後甚至多了一張椅子。

　　店主臉上帶着人畜無害的微笑，對我被嚇得不發一言之舉亦無一絲責怪之意，只是邀我坐下，然後默默地盛了一杯又一杯的茶給我。

　　當我終於冷靜下來，甚至開始在想「坐在桌對面的店主到底是男是女」此等無聊事情時，店主才再度開了口。

　　「客人，您真的不典當任何東西嗎？」

　　當然不是。

　　「我想知道，我要用甚麼東西來典當，才能使我情人的檢控撤銷？」

　　若然這當鋪真的能助人實現願望，那麼這是我現在唯一的願望。

　　不惜任何代價。

　　「到了那個時候，你自然會知道。」

　　那個晚上，他笑着如此回答我。

　　當時我視那是逃避回答，於是笑着罰他喝酒。

　　我要他一罐又一罐地喝，我自己也在不停地喝，最終我們把桌上，甚至家中所有啤酒都喝完。

　　喝得太醉的緣故，我對那個晚上後來所發生的事，都沒有記憶。只知道我帶着頭痛醒來時，我躺在床上，而他還在我的身旁安睡。

　　我多麼想回到那日常時光，在他的額上一吻。

10.

　　「很抱歉。這在小的能力範圍以外。」

　　「甚麼？」這是哪門子的許願當鋪，連這個願望都實現不了，不倒閉也沒用。

　　「客人還有其他願望嗎？小的會盡量完成您的要求。」

　　店主臉上還是那個和善的微笑，可我現在只覺這人嬉皮笑臉，使我怒火中燒，拍案而起。

　　「為甚麼不行？那個就是我現在唯一的願望，你現在這態度算甚麼意思？」

　　「首先，小的從來沒有任何冒犯之意，若有甚麼舉動使得客人心情不佳，還請見諒。另外，我想請問客人，您帶來這兒的紅色油燈本來是屬於誰的？」

　　我低頭看着那盞被我從書房帶來的，現在放在茶桌一旁，默默燃燒的紅色油燈。那微弱的橙色火光在躍動，而我當頭棒喝，又像有人潑了我一盤冷水，使我感到異樣的寒冷。

　　這油燈的主人、這油燈的功用、這油燈出現在家中的時間，突然一切都串聯起來，使我得出一個令人震驚的結論。

　　「被控告暴動……是他所付出的代價？」

　　店主點頭。

　　「那是甚麼的代價？」

　　「香城人的自由與民主。」

11.

　　「別跟我開玩笑了！這算甚麼交易！

　　自由明明就是我們與生俱來的基本人權，為甚麼我們非得要付上如此高昂的代價才能換取到自由？我們又沒做錯甚麼？錯的是這個政府，是這個政權！該要代出代價的是這個政府與高官！他們才該為肆意剝削我們的人權而付出代價！

　　你告訴我，這交易到底哪兒公平？哪兒合理？」

　　「小的明白您現在感到很氣憤，但您要明白，自由的價值向來很高。坦白說，小的從來不認為自由是天賦人權，這種思維只會出現在民主社會中。自由在更多時候像一種奢侈品——自由往往與你在社會上的權力掛鉤。當我們說一些人比其他人更自由，很多時也象徵那些人在社會上的權力比其他人更大。因此，在生來沒有自由的人中，只有少數人能夠得到它；而生於自由的人，亦要付出代價才能保有自由。

　　自由的代價是永恆的警惕。

　　唯有保有警覺的人，才能保有自由至死。因為自由的人們往往面對的，是對民眾的自由虎視眈眈的政權/大財團。你們的自由是他們的權力最好的肥料。例如說，當他們奪去你的資訊自由，你距離成為他們的扯線公仔亦不遠矣。小的相信客人明白這背後的道理的，對吧？

　　在不公環境下被檢控，那是你們沒有保有警惕、對於自由被侵蝕一事後知後覺的代價。而到現在還不知不覺的人，他們將來要不付出更大的代價去換取自由、要不喪失自由。

　　嘛，當然這世界上亦有不少人認為自由並不重要，願意以自由換取穩定安逸的生活，對那些人而言，喪失自由也不是甚麼懲罰。小的好奇，對客人而言，喪失自由是一種懲罰嗎？」

　　這個人，都在說些甚麼？怎麼自由到了這人口中，竟然成了如此廉價的東西？這人是甚麼回事？

　　「你這個混帳倒因為果、滿口歪理！簡直不敢相信，竟然會有人去為政權的不道德行為開脫！你這般跟那些責怪受害者的爛人有甚麼分別！

　　自由是生而為人的尊嚴啊！

　　你竟然有面子問我喪失自由是不是一種懲罰，我呸！你才是不明白自由為何物的人！」

　　店主那個微笑愈看愈討厭。枉我還曾說其笑容人畜無害，現在看着只有惺惺作態之感。這個披着人皮的禽獸毫無道德可言。

　　「小的從來不會責怪受害者呢。於小的看來，這是香城人的共業，你們都曾經擁有自由，卻不珍惜，才造就今天的惡果。」

　　我本來只想拍桌轉頭離開，誰要聽這種壞腦的歪理。可他拋出「共業」一詞，使我雙腳釘在原地。

12.

　　我想出了一個辦法。沒辦法之中的辦法。

　　「既然你這樣說，那麼我也來一同分擔這惡果，這樣可以了吧？你這無良商人！」

　　我完全不認同這店主說的話。

　　但我能做的，只有與他齊上齊落。

　　「當然可以。您只要點起這盞紅色油燈就能完成契約。」

　　店主的笑更深，一手上憑空出現了一盞鮮紅如血的油燈，一手上出現一支燃點着的火柴。

　　「看到客人您這個模樣，小的彷彿明白為何情劫難渡……」

　　「別廢話！點盞油燈就能完事就別在這吱吱喳喳！」

　　我已經沒那個耐性聽店主說廢話，我一手奪過火柴，作勢就要把火苗放到那引子之上。

13.

　　「您確定嗎？」

　　我沒答話，只見那紅色油燈點燃，我的視野瞬間被點亮。

　　我抬頭一看，從書房的窗戶中有陽光透入，把空氣中的微塵都照亮。

　　清晨獨有的萬籟俱寂告訴我，這是新的一天。

　　我又多活了一天。

14.

　　桌上的兩盞紅色油燈相鄰而立。

　　為理念而不惜代價的人。99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SL5LScOQZ
　　為愛人而不惜代價的人。

　　它們是我們生而為人的證明。

閱讀番外：Side story: <生而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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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而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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