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棄坑】《8》－粉碎篇 - 神原叶子　　　　無我夢中

　　「顧慮是大人才會做的事嘛，孩子們就應該什麼都試一下！」

　　某日下午，一處萬里無雲又充滿孩子歡笑聲的公園裡，一位穿著水手服的少女對面前的兩位小孩說道。

　　跟少女一樣頂著漆黑頭髮的孩子們，一位有著跟少女相同的鮮紅雙眸、另一位則是不斷眨動沉色的眼睛。

　　乍看之下，一般人都會以為他們一定是姊弟。以兩位同樣有著鮮紅色的瞳孔的女生為例，雖然姊姊的臉很溫柔，不過妹妹以及旁邊的黑髮男孩就顯得有點冷淡。

　　「什麼是顧慮？」在女孩身旁的男孩率先發問。

　　對於剛上國小的孩子來說，得知這個字的途徑大概只有從電視上偶然聽到。

　　「唔……須耶有試過想做一件事，可是不敢去做嗎？」

　　少女思考一會，然後蹲在稱作須耶的男孩前，輕撫著他包圍臉頰的短髮問道。

　　須耶沒有半刻猶豫馬上用力點頭。點頭的目的一方面是回答少女的問題，另一方面是覺得自己已經長大，不想再被摸頭。

　　被甩開手的少女這次雙手捧著須耶的臉頰揉搓，被玩弄的須耶馬上擺起一副不悅的表情。

　　「現在的須耶就在『顧慮』應不應該甩開我的手喔！」

　　「……是這樣嗎？」

　　須耶撇開視線垂下頭，雙手抓著少女手腕，稍微用力往下拉。

　　這丁點力度對少女而言算不上什麼，但知道須耶一直以來都不喜歡別人碰到自己，便微笑著放下手。

　　同時間，少女背後的滑梯上坐著一位頂著淺色頭髮的男孩。

　　頗具異國特色外表的他看著少女以及兩位朋友的互動，心裡有著說不出的鬱悶。

　　淺色頭髮在耀眼的陽光下散發金光，男孩瞇起淺藍色雙眸。

　　不明白胸口因什麼而悸動，男孩心想，自己為何總是得不到注視。

　　假如我跟那個須耶站在一起的話，少女也會用這種親暱的語調跟自己說話、捧著自己的臉龐露出溫柔得令人融化的微笑嗎？

　　思考至此，男孩羞紅著臉搖頭。

　　──想想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吧！

　　「叶子，不過來休息一下嗎？」

　　少女突然從滑梯旁的爬梯走到叶子身後，雙手輕放在他肩上問道。

　　被少女嚇到的叶子意外鬆開抓緊欄杆，狼狽地滑下滑梯──

　　「哇啊呀──！」

　　一屁股地坐在沙地上，在充斥嘲笑聲之下，叶子轉身仰望坐在自己剛才位置上的少女吼道：

　　「別這樣嚇我啊！」

　　「叶子不能那麼兇對女生喔，女生是要溫柔對待的，知道嗎？」

　　少女按著裙子滑下滑梯，拍走屁股上的灰塵後，走到叶子身旁蹲下來輕輕拍了拍他的頭。

　　少女知道要是自己從高處跟叶子對話的話，一定會覺得自己看不起他，所以每當跟他聊天時，她都會在叶子身邊蹲下。

　　剛才在滑梯上跟叶子說話，他一定氣死我啦！──少女對自己無意識的行為感到困擾。

　　要令叶子高興要怎麼辦呢？少女一邊思考，一邊嘗試安撫氣得面紅耳赤的叶子。

　　這時坐在長椅上的兩位黑髮小孩都走過來，女孩走到少女身旁，須耶則走到叶子身旁喃喃地說「別生氣」。

　　「我沒生氣……」

　　叶子緊皺著眉，勉強自己擠出笑容，那滑稽的表情令少女哭笑不得。

　　不能笑出來！──強忍笑意的少女抽搐著嘴角微笑著。

　　「好、好吧！今天去前陣子說好的遊樂園好嗎？」

　　少女向著他們伸出白晢且纖細的手，看上來少女比一般女生還要柔弱，但這數年間，她一直帶領著比自己小十一、十二年的孩子，當他們的姊姊。

　　血緣上，只有她身旁的女孩才是她妹妹──叫做繭的女生。

　　同行的兩位男孩當中，叫做須耶的是比繭和叶子小一年的學弟；叶子則是跟繭同年，但比她小一個月的孩子。

　　三人認識的開始是源自叶子與繭對須耶的不滿，二人不明白老師為何會找一個比自己小的人指導自己，哪怕只是小一年，叶子和繭都不喜歡年齡比自己小的人對自己進行「指導」。

　　他們想，須耶憑什麼得到老師信任？在級上名列前茅的二人竟然要讓一個成績平平的小孩對自己指指點點，他們不明白老師的用意，只希望老師能取消決定。

　　但二人一直都無法鼓起勇氣跟老師訴說不讓須耶指導他們的苦衷，過去一段時間，二人曾經合力欺負須耶。

　　話雖如此，須耶卻每次識破他們的小陷阱，然而某個炎夏的下午，一位身穿黑色水手服的少女來到學校，巧遇二人被須耶指導的奇景。

　　與其說二人被須耶指導，其實須耶只是一邊做作業，一邊向二人講解比較深奧的地方。

　　從遠處偷看的少女眼中，看穿須耶並不是享受指導別人的過程，而是希望有能夠跟自己聊天的對象。

　　換句話說，須耶渴望能跟二人成為朋友。

　　為了解開二人對須耶的誤會，水手服少女分別假裝跟叶子和須耶偶遇，認識了二人。

　　少女不知道叶子為何對自己毫無戒心，第一次見面就把自己討厭須耶的事告訴自己。

　　就算叶子沒告訴自己，少女憑三人短暫的相處時間已經知道發生在三人身上的事。

　　待叶子回教室做作業時，少女已經向須耶轉告一切。

　　原以為須耶沒發現二人的誤會，卻沒想到他只是想不到解決方法。

　　被須耶問到「應該怎麼辦」，少女不加思索便答應他：「交給姊姊吧！」

　　水手服少女對於他們對自己的誤會似乎樂在其中。──須耶在心裡暗想。

　　隔天，叶子和繭把少女為二人準備的巧克力放到須耶桌上。

　　有時候，少女回想過來還是覺得解開誤會的方式太過兒戲。

　　但對於三位只是國小的孩子而言，越是簡單的回憶，越能刻印在記憶中。

　　「唯姊，唯姊。」

　　回神過來，叶子再一次爬上滑梯，站在高處呼喊自己的名字。

　　當初三人之間並沒什麼大誤會，只是差一根開啟屬於他們的門的鑰匙而已。

　　唯仰望叶子，再望著站在身旁的兩位孩子，跟他們笑了笑。

　　接著她爬上滑梯，把回頭看著自己爬上來的叶子輕力推下去，然後高舉雙臂大喊「唷喔」滑下滑梯。

　　紅著臉看著座在滑梯末端的唯，叶子別開頭小聲的說：

　　「內褲……看到了。」

　　意識到叶子正值成長期，唯看了看被繭掩著雙眸的須耶，回頭回答叶子：

　　「嘻……嘻嘻，下次會注意點。」

　　左手牽著叶子、右手牽著繭，被二人包圍的唯聽著他們今天在學校遇到的趣事。

　　走在前頭的須耶不時回頭望向三人，彷彿三人會跟不上自己一樣，沿路上一臉緊繃。

　　唯好不容易才留意到須耶的表情，輕拍叶子和繭的頭頂，唯走到須耶身旁，彎下身子戲謔地問：

　　「須耶想當大哥哥嗎？」

　　黑髮男孩聽到唯的挑逗，滾圓的臉頰馬上紅起來。

　　須耶用力搖頭，盡可能不讓唯發現自己的害羞，雖然唯早已猜到須耶的反應，但沒有打算再戲弄他。

　　──你會是個好男人喔！

　　這時從後趕上的叶子和繭跟上須耶，唯便慢慢從三人之中後退。

　　喜歡看著三人的背影是唯一點壞習慣，忘了從何時開始，唯感覺到他們就是自己的心靈支柱。

　　三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個性、自己的風格。即使經常黏著自己，都不曾感到他們在依賴自己。

　　反倒是只剩自己一人時，唯就會變得寂寞。

　　縱使臉上掛著溫柔的微笑，亦只是為了在父母面前飾演一位成熟的姊姊。

　　──沒錯，一切都只是幻象……

　　「……嗎？」

　　擺出公式的微笑推著三人過馬路，唯輕輕說著「快點喔」、「快點喔」，卻沒意識到不遠處襲來的大型貨車。

　　當三人意識到貨車快要撞到他們時已經來不及逃開──

　　「唯姊──」

　　正當叶子想轉身拉開唯時，唯用力把三人推到行人路上。

　　一瞬間，叶子向無助的唯伸出右手，眼睜睜地看著唯的微笑變成鮮紅的──

　　　　◇◇◇

　　「唯姊！」

　　猛然張開雙眼，原以為血幕再次降臨，稍為回復思緒後，眼前只有平常起床見到的光景。

　　按著滾燙得疼痛的額頭，我能做到的只有用左手粗暴抹去停留在眼角的淚水。

　　除此之外，就是在痛苦中渡過。

　　失去唯的日子生不如死，我想……繭大概每天都過著被父母指責的日子。

　　自從唯死後，我們都變了。

　　我也好、繭也好，大家都變得古怪、變得不近人情，臉上的面具亦越來越多。

　　除了一個人，我從他身上感到的改變就只有他臉上的笑容。

　　我不知道唯的死對他產生什麼變化，但他從小到大本來就是話不多的人。

　　最初……的確是很討厭他，但因為唯的小動作，我們成為朋友。

　　成為表面看上來很友好的朋友。

　　這時耳邊響起早已調較時間的鬧鐘聲，輕力關掉鬧鐘，我踢開被子離開房間。

　　今天跟往常一樣，鐘聲、老媽昨晚準備的便當、冷掉的早餐以及便條。

　　所有事物都是我熟悉的光景，就連剛才的夢也是。

　　那個夢從唯死後開始便纏繞著我，每周總會有三至四天夢到唯。

　　前幾年我把這件事告訴繭，繭還笑著對我說「姊姊知道一定很高興，因為叶子還是喜歡黏著姊姊的孩子」。

　　我知道的，我知道當時繭一定很痛苦。

　　就算她沒在心裡咒罵我，我也無法原諒把唯的死烙在腦內的自己。

　　認識她以來，我沒見過她會對我生氣。

　　還未認識唯前，繭就像我的姊姊一樣，無時無刻在我身邊，細聽我的一言一語。

　　直到唯死後，她這種行為還變本加厲，彷彿為了補償匆匆離去的唯一般，比以前變得更像一位「姊姊」。

　　而她這種行為，令我不由得把她當成唯。

　　不是身為繭在我身邊，而是假裝成唯在我身邊。

　　但我無法對她這種行為感到痛恨，我知道……我們一直都是互相依賴。

　　縱使手段一點都不高明，但我們的傷口只有我們能撫慰。

　　我們不像須耶可以獨力承受一切傷害，我們沒有他堅韌的毅力。

　　比我們小一年的須耶是多麼強大的存在……是一個多麼讓我羨慕的存在。

　　但成為須耶是不足夠。

　　我想成為的是比須耶，比任何人還要強大的人。

　　無論是力量還是心靈……我都想要變得強大。

　　直到能保護身邊的人為止，我還不能停下步伐。

　　但是應該怎樣才能變得強大，我沒有一個明確的方向，不過，至少應該先成為須耶一樣的人，或者公務員。

　　「應該……先成為公‧務‧員……」

　　隨手撿起老媽給我的便條以及沒放回原位的原珠筆，試著寫出「變得強大」的流程。

　　「……嘻。」

　　沒有任何意義的塗鴉，連提醒自己都說不上。

　　打開電視看看目前的時間，才發現比預計的還要早兩小時。

　　螢幕裡播放著平常絕對沒可能看到的節目，一些年輕人大概笑不出的綜藝節目。

　　話說回來，自升上高中開始已經很少會在早上看電視。

　　畢竟在這個能力者找工作有優勢的社會下，身為平凡人的我只能靠學識以及膽量在社會爭取一席位。

　　能力者則可以進入Appetence，享受政府給他們的福利。

　　亦有人因為福利問題而進行一些反對能力者的活動……

　　反能力者人士打從能力者出現後不久已經冒起，他們老是以「正義」掩飾自己的藉口，老實說我對他們並沒有好感。

　　但是，對他們沒有好感也不代表我對能力者心存善意。

　　正因為異能的出現，一般人才要花上更多的努力為自己爭取「幸福」。

　　然而那份「幸福」還可能會被能力者無聲色地奪去……

　　我並不討厭擁有異能的能力者，但我討厭異能。

　　所以……當自己擁有異能時又會怎樣使用這份力量，我一點頭緒都沒。

　　「異能……為什麼要出現？」

　　我討厭這個世界，討厭所有已經發生、正在發生、將會發生的事。

　　明天是聯考第一天，作為考生，我本應留在家中溫習。

　　但不久前跟須耶和繭約好要到學校溫習，至於須耶只是為了陪我們溫習才加入。

　　明明才高二呢……現在溫習不見得下年有機會用上啊。

　　換上校服後看了看鬧鐘，馬上跑下樓梯出門。

　　推開沉重的門，被下午熾烈的陽光害我不得不瞇起眼睛，適應過來已經是數秒後的事。

　　最先留意到的是靠著木欄柵伸懶腰的黑髮少女。

　　「唷，等了很久嗎？」我向著緩緩回過頭來的繭納悶詢問著。

　　「還好，才剛來到不久。」

　　繭的臉孔跟唯越來越像，當然她本人沒有這種自覺。我想……她一直都把自己的姊姊視為一種痛苦，所以跟她相處的時間都不曾主動跟她聊起唯。

　　但每次聊天時，繭總會抓好時機問我「當時的叶子是怎看姊姊呢」。雖然感到滿滿的惡意卻無法討厭她。

　　為什麼她總要挖出自己痛苦的根源，唯死後十一年的今天我仍然無法得知原因。

　　也有可能跟我一樣，想透過不斷回想自己的錯失來「贖罪」。

　　就算繭不是這樣，我亦只懂這種愚蠢的做法來讓自己稍微……活得輕鬆一點。

　　跟繭慢步走到學校的路上，只聽到周圍不斷迴響著令人煩躁的鳥鳴。

　　都中午了，到底在吵什麼？

　　「須耶越來越像姊姊呢。」

　　啊，又來了。

　　「是嗎？」

　　「嗯，就好像姊姊以前一樣，有點成熟又有點笨拙。」

　　「哈……竟然是像唯姊嗎？」

　　看見繭形容須耶的表情時我不禁苦笑。

　　「說起來須耶的妹妹很活潑呢。可惜須耶覺得妹妹太吵……下次一定要到須耶家──」

　　如果須耶真的像唯，我早就喜歡他吧？管他是男是女。

　　但他不像，就算旁人覺得相似，我亦無法把須耶跟唯一併而論。

　　誰知道須耶是不是為了迎合我和繭而希望自己能取代唯的位置？

　　「姊姊看到現在的我們會高興嗎？」

　　繭仰望萬里無雲的晴空，微笑的側臉看上來就好像剛哭過一樣。

　　或者繭其實早已放下唯，覺得她表裡不一完全是我的妄想。

　　「叶子今天沒戴髮夾……」

　　繭輕快的走到前頭，右手輕輕撥開我額上偏長的瀏海。

　　「怎、怎麼了？我看不到路。」

　　「一直以為叶子是短髮派，原來是長髮派啊……」

　　被繭盯著額頭的感覺好難受！不、不！應該是很尷尬！

　　而且什麼長髮短髮，我一直都是長髮派啊！

　　「你的表情是在糾結什麼啦？」繭掩著嘴笑了笑。「我是說叶子原來不介意自己長頭髮了。」

　　什麼……原來是這個嗎？

　　「髮夾壞了所以沒戴。反正不是上課日，被老師見到都沒關係吧。」

　　其實髮夾不見了，但說出來總覺得會被繭取笑。

　　「喔，是呢。」

　　在我反駁她別想多之前，她已經回到我身旁的位置，一邊聽著音樂一邊跟我聊天。

　　話雖如此，但那雙鮮紅的眼睛不時還會擔心地竊視我的臉。

　　唯死後，沒有人能取代她的位置。

　　但從失去她的日子開始，我逐漸地把繭當作唯看待。

　　在我的幻想裡，成為只屬於我的唯。

　　不經不覺來到學校門前，不知道是偶然還是特意，須耶的同班同學在校門前一臉慌張地到處張望。

　　「璃羽？」繭率先走到對方身邊，對方好像知道須耶會跟我們溫習，才特意在門外等待我們。

　　她好像叫做……槙島？雖然見過不少次，不過交流次數還真是少得可憐。

　　倒是她為什麼會在這裡，看樣子原因不怎單純。

　　這時繭轉回頭來，開朗的臉霎時變得緊繃。

　　「須耶……被帶到職員室了。」

　　　　◇◇◇

　　「須耶跟別人打起來？妳確定嗎？」

　　跟隨槙島的步伐不斷加速，不知為何我完全無法相信剛才槙島的說話。

　　反問她的理由並不是我信任或是了解須耶，僅是出於我對他多年的認識，認為他不會有這種行為──

　　例如憤怒。

　　槙島突然垂下視線，一臉失落的樣子。

　　「嗯……須耶是因為……」

　　「是前輩啊？今天是回來溫習嗎？」

　　彷彿不讓槙島把話說完，站在職員室門前的少年特意提高聲音問道。

　　……但他為什麼會在這裡。

　　「響！須耶現在？」

　　槙島跑到響身旁，站在門外偷看職員室內的情況。

　　在我和繭面面相覷的時候，很不碰巧職員室的門打開了。走出來不是老師，而是三位臉部都有瘀傷的學生。

　　他們站在門前怒盯著響，而響則回以他們一個苦笑。

　　帶頭的男生離開時用肩膀撞開沒站穩的響，但響沒有對他們的行為表現出不滿。

　　接著回復往常輕佻的臉，靠在門旁等待須耶出來。

　　須耶出來已經是數十分鐘後的事，距離職員室較遠的我和繭聽不到須耶跟他們說什麼，但看到槙島的表情放鬆下來大概也猜到內容。

　　「須耶是幫響才被帶到職員室。」

　　「咦？」

　　身旁的繭環抱雙臂，平淡地看著木無表情的須耶。

　　「剛才出來的幾個男生是我們班上喔。而且他們都是校董的兒子，老師也不能對他們做什麼，那麼欺負低年級大概是他們在學校的樂趣？

　　須耶身為學生會成員怎麼說不是容易成為目標的角色，但響呢？雖然總是掛著笑臉，但我們何時能套出他的本意？

　　輕佻只是他希望讓人看到的假象，而真正理解他的大概只有跟他聊天的兩人。」

　　繭的嘴唇微微張開，但很快又緊緊閉上。

　　「還真熟悉呢！」我發出稍為不滿的感嘆。

　　「嗯？」繭有一瞬間吃驚地睜大眼睛，不過很快就被溫柔的微笑佔據。

　　「吃醋嗎？除了你和須耶之外我還了解別的男生。」

　　「……嗄？少、少把自己看那麼高吧？」

　　「好的好的。」

　　繭一邊點頭一邊走近三人，跟響和槙島說明自己和我趕著溫習後，便牽著須耶的手臂走過來。

　　在繭身後的須耶輕撫嘴角的傷口，雖不算嚴重，但應該還是碰到會痛的程度。

　　「意氣用事可不像你。」我苦笑地拍過須耶的肩膀。

　　須耶略帶意外地停頓下來，猶如被冷冽的空氣冷卻般，他冰冷的視線貫穿了我的思緒。

　　「……對，當下也覺得自己的行為不可思議。」

　　順著我的問題回答，須耶越過我和繭，接著筆直站在原地，掏出手機看了看。

　　我不明白他一連串行為的意思，縱使我們稱為「朋友」，卻沒有身為朋友的實感。

　　與其說我們是朋友，不如說我們只是同行的夥伴。

　　我一點都不了解他，不論是小時還是現在，他的一舉一動看上來就是如此自然，卻又令人感到微妙。

　　那怕只是拿起電話，一個舉手投足的動作，都會令人聯想到那是為了後續的準備。

　　「到漫研社的舊部室可以嗎？每天都有打掃，不用擔心很多灰塵。」

　　把手機放回口袋，須耶回頭詢問我們。

　　「沒關係，反正能容下我們三人的地方就可以。」繭爽快回答須耶。

　　「那到圖書館不是更方便嗎？」

　　聽到我的反問，繭向我露出困惑的表情，一副「你還不懂我想做什麼嗎」的模樣。

　　沉默片刻，須耶還是決定把我們帶到漫研社的舊部室去。

　　看著須耶的背影，顫抖的右手明顯是強忍痛楚，但我和繭都沒有上前問候他。

　　但繭看上來就是想要上前問候，卻不知如何開口的表情。

　　「妳就是那麼害怕問他嗎？」

　　「……不是，但須耶應該是不想我們擔心才沒說出口，戳破他不是前功盡廢嗎？」

　　「是這樣啊。」

　　在我想要上前代繭開口前，已經被靈敏的她抓緊手臂。

　　她抿緊嘴唇皺著眉搖頭，我輕輕拍她的手背，表示「沒事的」。

　　繭思考良久，然後逐漸放輕力度。

　　「喂，須耶。」我走到跟他並肩的位置繼續說：「右手，還好嗎？」

　　「……我左右手都可以拿筆，不用擔心我跟不上你們。」

　　「不是這個問題，至少受傷就跟我們說吧？」

　　「小事而已……」

　　似乎打算為自己保留的說話補充，須耶突然停下腳步，垂下冰冷的視線。

　　「那麼，能先去一趟保健室嗎？」

　　「用得著那麼誇張嗎？」

　　確認包裹自己右肩的繃帶，須耶坐在床上輕力轉動右肩。

　　在旁看著的老師來不及阻止須耶似的，不停吩咐他不要再轉。

　　話說回來，須耶是為了幫響出頭才會受傷……聽上來一點實感都沒。

　　曾幾何時會見到須耶激動的一面？就算算上……唯離開的時候，也只有當時而已。

　　無論我和繭小時怎戲弄他，都很少在他臉上感覺得到「情緒」。

　　微笑。唯還在的時候不時都會出現，雖然淡薄，但能令他笑出來的話……就能知道須耶當時的情緒。

　　他跟響這種把面具掛在臉上的人不同，繭曾經跟我說過，須耶比任何人還要來得簡單。

　　他不會騙我們、他不會對朋友有意見。有主見、也懂得體諒別人。

　　某層面上而言，須耶是個很完美的的人。

　　但是，他有一個致命傷。

　　即使沒有面具，外人也無法看透他的真心。

　　就好像一個沒有缺口的白色球體，因為沒有缺口，別人永遠無法得知這個白色的表面下會藏有怎樣的色彩。

　　他是熱情還是冷淡？他是溫柔還是冷漠？

　　別說我看不穿，這一切連在他身邊那麼久的繭也不知道。

　　須耶對我們來說，到底是不是朋友。

　　然而他口中的「朋友」跟我們口中的「朋友」之間又有何分別？

　　「再拖下去就沒時間了，快走吧。」

　　很想找到這個答案。

　　「對呢。叶子？我們要走囉。」

　　無論如何都會找出這個答案。

　　不然，就沒有身為朋友的意義了。

　　　　　◇◇◇

　　溫習的時間不長也不短，如果沒發生剛才的小插曲，大概還能溫習更多。

　　接著明天就是聯考，想不到面對這種人生關口時自己會如此平靜。

　　啊……會不會是自己一直追隨著比自己成功的人，才會覺得自己一直以來都是失敗者呢？

　　級排名第二的我為什麼得不到第一？努力終歸不能跟成果掛鉤嗎？

　　明明心裡已經得出答案卻不想承認……如果能成為聰明的能力者就好了，大概也不用為這種浪費腦力的問題煩惱。

　　但換句話說，我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吧？

　　「今天先到這裡吧。」

　　我闔上筆記本，須耶跟繭都跟著我把自己帶回來的課本以及筆記開始放回手提背包。

　　「唔……」繭毫無防範地伸了懶腰，睡眼惺忪地拿起桌上的自動鉛筆。

　　「叶子很厲害呢……幾乎所有問題都答對了。」

　　「我好歹也是以公務員為目標，這種程度的問題也答不出我實在過不了自己。」

　　「公務員呢……到時候要請我去旅行喔。」

　　「我也要。」原本默不作聲的須耶也突然插口。

　　「喂喂……你們還真不客氣啊。我能不能做到現在還不知道。」

　　「……說得也是。」

　　須耶沒多加思考馬上回答。

　　「但叶子不是那種……就算知道自己做不到，只要是自己的目標就會不斷前進的人不是嗎？所以最後一定會做到。」

　　從後補上的繭望著須耶微笑，正在收拾東西的須耶想了一下。

　　接著微微點頭，嘴角以難以發現的程度輕輕揚起。

　　竟然笑了。

　　我和繭都忍不著盯著微笑的須耶，至於他本人有沒有發現自己「正在笑」這個事實就無從得知。

　　沒有好奇我們為什麼盯著他，須耶收拾好自己的物件後，左手抓著右肩，輕輕轉動受傷的位置。

　　蜂蜜色的陽光從窗邊滲進教室，黃昏的教室看起來就是特別令人情緒化。

　　很多校園故事裡，都會以黃昏的學園作為背景。

　　當初也不理解原因，但現在我大概明白一點。

　　尤其是自己身處其中，就會發覺教室彷如隔世，時間靜止，就只有教室內的人的時間正在流動。

　　我不清楚這是什麼感覺，不過根據電視劇以及漫畫所說……「這就是青春」。

　　我不會感到很愉快什麼的，但卻無法阻止從胸口湧起的情感。

　　這瞬間，我臉上的到底是什麼表情？

　　「可能好一段時間都不能見面了，要晚點才離開嗎？」

　　繭把手提背包放在大腿上，雙手撐著臉頰問道。

　　但須耶馬上搖頭，平靜地拿出手機，按出月曆遞到繭面前。

　　「我們不會逃掉，考試要緊。」

　　語畢。須耶揹起手提背包，走到教室門前把門拉開。

　　「你們先走，我還要鎖上門才能離開。」

　　等待我們離開教室，須耶拿出鑰匙站在門外，看著窗外被染成橘色的風景。

　　「我們在校門等你。」繭走出教室門前輕輕丟下一句便離開。

　　而跟著繭腳步的我來到門前，什麼都沒說就跟著她離開。

　　我快步跟上繭的步伐，她亦沒有對我說什麼。

　　不對，現在的她可能在想「應該跟叶子說什麼」。

　　從腦海冒出這個想法不到三秒，黑髮少女馬上抬高線視，直視著我雙眼。

　　「果然你的眼睛很漂亮。」

　　「我應該說謝謝嗎？」

　　「不是，我只是代替姊姊把她想說的話轉告你。」

　　「……咦？不懂妳說什麼。」

　　繭堅定的眼神令我無處可逃，想當然我也只能盯著她。

　　我不懂怎樣回答繭的說話，長時間看著她的臉彷彿要我面對唯一樣，既幸福又難受。

　　「之前忘了跟你說，其實我不喜歡你老是盯著我的眼神。」

　　「……啊呀。被妳討厭的感覺真難受。」

　　「不是討厭，是不喜歡。兩者是不同的，我不喜歡你那種眼神是因為……因為……」

　　鮮紅雙眸不時從我的視線竄逃，但又會馬上緊緊盯著我。

　　然後繭就好像不甘心為什麼我不會眨眼一樣，不滿地閉上眼。

　　「就算我多喜歡她也好──」

　　跑到前頭的繭雙手放在腰後交握，臉微微往右側靠。

　　「請別把我……當成姊姊。」

　　眼睜睜看著繭逃跑掉，我沒有絲毫想要追上前的動作。

　　我想要追上去，但追上她之後，又應該說什麼？

　　不想繭感到痛苦，但原來我……我沒想過自己也是傷害著繭的其中一人。

　　被父母當成代替品的她是怎樣撐過我跟她一起的時間？

　　胸口很悶，很想吐。

　　我真是個嘔心的傢伙。

　　以為自己把一切掩飾掉，倒頭來卻沒發現自己才是演技最差的人。

　　思考著這種於事無補的後悔時間裡，我已經不自覺提起腳步。

　　跨過一個又一個梯級，扶手被我的汗水沾上而變得濕滑。

　　沒有換掉室內鞋，一味向著逃到校門前的繭跑去。

　　為什麼我總是事情發生後才懂得反省？

　　「繭，可以……別逃嗎？」

　　趕到繭的背後，我用力握著她撐著膝蓋的手。

　　即使她已經面向著我，還是沒有把臉抬起來。

　　握著她的手的我知道，我對她做了很過份的事。

　　讓她哭了。

　　淚水滴在我手背上，我把面紙遞給她，她二話不說便把面紙搶走擤鼻涕。

　　「以為妳會先把淚水抹乾。」

　　「我……寧靜被你看到哭臉，也不到被你看到表情奇怪的我。」

　　這時，繭用力抬起頭，通紅的臉頰以及雙眼看上來就是如此令人痛心。

　　她把臉往我胸口一靠，淚水滲透恤衫，被沾濕的感覺就像被繭用木刀刺穿心臟一樣疼痛。

　　……雖說木刀本來就不能戳穿皮膚。

　　「抱歉……但我的衣服很髒了，上次穿完都沒洗。」

　　繭的肩膀輕輕一顫，除此之外也沒有把臉從我身上移開的打算。

　　她另一隻沒有被我握著的手緊握拳頭，用力搥打我的胸膛。

　　搥打的節奏逐漸跟我的心跳重疊，繭的拳頭就像我體外的心臟般。

　　噗通。

　　唯死後，從沒直視著撼動著我心靈的角色，原來就在眼前。

　　體外的心臟停止了，繭的手輕輕捧著我的臉頰，抹去我臉上的「汗水」。

　　「……愛哭鬼。」

　　「抱歉呢，我就是多愁善感的人。」

　　我握著繭另一隻手，把她拉離自己胸口。

　　「對不起。」

　　「別讓喜歡你的人擔心──」才剛說出口，繭馬上補充。「朋友的喜歡。」

　　我苦笑地把繭推到校門外，接著自己跑回去換回皮鞋。

　　然而卻萬萬沒想到自己剛哭完的臉被他看到。

　　「怎了？眼睛很紅。」

　　「……沙子進眼。」

　　「嗯。」

　　每次被他一問，就覺得自己變得弱小。

　　被看似毫無弱點的他守護著這段弱小的友情。

　　從鞋櫃走到校門的沉默時間很快過去，跟須耶道別後，又回到剛才我和繭的時間當中。

　　「有人跟妳說，你束起馬尾很可愛嗎？」我別開視線問道，本來下午時就想問她為什麼要束起馬尾，看著她的後頸就覺得自己是個變態。

　　但同時亦說明著，我無法從她身上離開視線。

　　即使日後我還會不自覺把她當成代替品，我也要提醒自己，得馬上清醒過來。

　　這不是為了贖罪……是為了補償受傷的繭。

　　無論她的影子多少也跟唯相似也好，她也是繭。

　　不應該再一次抹殺她的存在，就算無法守護她，也不能傷害她。

　　為了繭……我絕不能再在自己挖的坑裡打轉。

　　「……那麼有人跟你說，我是會害羞嗎？」

　　繭靜靜地牽著我的手，我的臉瞬間滾燙起來。

　　可是我不但沒有甩開她的手，反而比她握得更用力。

　　「但我們不能讓須耶獨自一人啊……他承受的不比我們少。」

　　繭握著我的手搖來搖去，就好像小時唯握著我們三人的手一樣，無法忘記這種令人忘懷的感覺。

　　「算起來，我比叶子要大一個月，所以我還要帶著兩個大弟弟。」

　　「我才不是你弟弟好不？而且妳比我矮啊！」

　　「有什麼關係，很多姊姊都是比弟弟矮啊。」

　　我們就好像小時候般，一邊說著有的沒的，一起走著相同的路回家。

　　很希望日後能再一次夢到這刻，然後在夢裡說「我沒有當妳是我姊，因為妳是我的知己」。

　　也許某天，危機到來的一刻，我會衝破「知己」這個關口也說不定。

　　就如夢一樣的說話，從小到大，我對她們兩姊妹就執著不已。

　　執著到無法自拔、忘我的地步。

　　　　◇◇◇

　　高舉的左臂用力揮下，手術刀快要砍在叶子頸上時，銀白的刀刃被無形物彈開。

　　與那嶺手上只剩下刀柄，刀刃則朝他的右方彈飛，落在某人腳下，發出清脆的聲響。

　　「……意外呢──」

　　看向剛才空無一人的位置，與那嶺面前站著一位腰桿挺得筆直的青年。

　　「夏月的Tuning大人竟然來到這裡。我記得你叫什麼……十文錢對嗎？抱歉咧，我不太擅長記下別人的名字。」

　　對方一本正經的臉跟與那嶺浮誇的笑臉成反比，與那嶺的笑容越誇張，對方的臉越緊繃。

　　但對方緊繃的原因跟他的情緒無關，只是他從小到大根本不懂如何表達自己的情緒。

　　可是他是基於哪種情緒而緊繃臉部，這點連他的同伴也無從得知。

　　無視與那嶺的挑撥，對方用莊嚴的語調回答：

　　「Appetence內不能殺死金幣以外的人，你比我更清楚。能請你減少這種無謂的騷動嗎？」

　　對方端正地從口袋拿出一小塊鮮紅布條，上面清楚寫著「十文字」。

　　「在Tuning們『全能』的監視下我怎會為難你們啊？」等待十文字把布條綁好之後，與那嶺張開張臂，浮誇地反問十文字。

　　然而，這個誇張的動作卻是為了進一步行動的掩護。

　　十文字沒有對與那嶺的話作出回應，身體也沒有任何動作，只是一味瞪著失去手臂以及小腿的叶子。

　　二人沉默的時間還不到幾秒，與那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上。

　　走廊沒有任何聲音，平靜令十文字冒出「需要進行戰鬥」的想法。

　　在十文字展開動作前，窗外突然閃現出一陣黑影。

　　「……」

　　彷彿早已猜到與那嶺的位置，十文字轉身面向窗戶。

　　與那嶺的身影出現在外面只是一秒內的事，沒來得及阻止自己攻勢的與那嶺撞破玻璃窗，把手上三把手術刀投向十文字。

　　沒確認手術刀有否擊中對方，與那嶺馬上蹲下掃踢，快要踢倒十文字的瞬間，腳踝被一股強大的壓力彈開。

　　被彈開的與那嶺重整姿態後，看到自己投下的手術刀插在浮空的半透明牆上。

　　「壓力牆……你不是最喜歡用這種能力把敵人壓個粉碎嗎？」

　　與那嶺右手用力往後一拉，空中一亮連接右手以及手術刀的幼細銀線，把手術刀回收過來。

　　與那嶺正想繼續挑釁十文字時，身體兩側突然出現半透明的牆身。

　　牆身以急速迫近與那嶺之際，從他身後響起利器劃過牆身的聲音。

　　「無聊的遊戲。」

　　無法得知發生什麼事，牆身突然變得粉碎，碎片落在地上之前已經在空中消失。

　　與那嶺左手握著自己泛紅的右手手腕，向著十文字露出陰險的笑容。

　　「你是想要那個少年吧？送你好了，反正廢物本應待在廢物堆中……露出獠牙還太早了──」

　　視線回到叶子身上，右腳用力踏著他的額頭。

　　「給你一個忠告吧……能力者終究只能是人類的棋子。別妄想自己的能力能改變什麼，乖乖守好本份，當個傻孩子還能活得長久呢！」

　　最後把靠著牆身的叶子踢到老遠，與那嶺才轉身走下樓梯。

　　「辛苦了！十文字前輩。」

　　數十秒後，一位戴著眼鏡的青年走到十文字身邊問侯，接著趕忙跑到叶子身旁蹲下。

　　「以後別再干預夏月的事，管好你的中心部，別讓上面的人有閒話。」

　　沒等待眼鏡青年的回覆，十文字已經跳出窗外離開。

　　眼鏡青年自知夏月區不是自己的管理範圍，但受到熟人所託，忍不著前來幫忙。

　　身為「異能無效化」能力者的他是Appetence中心部的Tuning，在Tuning立場上，他不能干涉任何能力者的糾紛當中，除非出現非金幣瀕死的情況，不然Tuning是不能插手。

　　然而眼鏡青年無法接受這種無理的規則，在自己管理的中心部當中，經常表態阻止能力者的暴力行為。

　　但事情被政府得知後，部分身為Tuning的權限被取消，結果這次不得不拜託十文字。

　　「害十文字前輩受傷呢……」

　　扶起失去意識的叶子，眼鏡青年望著剛才十文字的位置。

　　地上的血滴是為了加大壓力牆強度過度使用異能引致，但眼鏡青年打從成為Tuning以來，都沒見過十文字要使用強度如此大的壓力牆。

　　但對於剛才那位右眼眼角有著怪異裝飾的少年，眼鏡青年對他只有依稀的印象。

　　「……是Night的成員嗎？」

　　不確定自己的印象是否正確，可是眼鏡青年希望自己的印象是錯誤。

　　不希望自己以前身處的組織會成為一個濫殺無辜的組織。

　　想起傷者嚴重的傷勢，揹著叶子的眼鏡青年往與那嶺離去的相反方向離開，同時跟失去意識叶子的說道：35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CIVfTxhqn

　　「我是境。中心部的新手Tuning，請多指教。」35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7Vzw8hw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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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粉碎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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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原叶子 無我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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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原叶子　　　　無我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