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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沒有如期去接回國的程以旭，他這次病得久，不太嚴重但總是沒有精神。小楊說他好像瘦很多，夏至回家搬出體重計站上去，整整少了三點五公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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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著在自己腳邊搖尾巴的小狗，蹲下來揉牠的臉說悄悄話：不能讓小楊知道，她會氣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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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以旭在一小時前說自己下飛機了，從機場到家還有段時間，夏至抱起小狗坐到沙發中央，他已經把今日份的電影看完了，不知道等待程以旭的期間應該要做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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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狗用黑色的鼻子拱了拱夏至的手，吐出來的熱氣有點濕，夏至抽了紙要小狗擤一擤，他示範著如何讓鼻子用力，小狗不懂，只會歪頭咧嘴，加上賣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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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嘆了口氣。小狗快回家了，如果連這種事都學不會的話，他沒辦法天天替牠擦鼻水了，睡覺時或許會鼻塞，夏至知道鼻塞的痛苦，他不希望小狗因此睡不好覺，但又想，小狗也會生黑眼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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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想出答案，小狗先聽見了腳步聲，牠向著門口汪了一聲，再來才是鑰匙插進鎖孔裡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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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沙發到大門，需要走上十五步，夏至慢吞吞地走，拖鞋趿拉著。小狗跑得比他還要快，牠的屁股壓著牠的尾巴，背挺得直，舌頭也不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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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走到門邊，程以旭已經開了超過十秒的門，他出一趟差就把這項基本技能給忘了，夏至認為有必要向公司申請理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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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狗又叫了一次，夏至低頭請牠安靜，整間屋子當中隔音最差的就是此刻他們待著的位置，要是鄰居投訴到了管理員那，隔天出門就會在電梯的公告欄裡看見警語，寫著沒有教養的小狗一律要去上狗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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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抬頭，程以旭已經出現在夏至的面前。他捧著一束花，分成了四個區塊的玫瑰，一般花店不會這麼設計，要穿插並且挑選相近的配色，但程以旭手裡的，就算是擅長客套的江女士看了也需要思考半分鐘才能丟出一句好特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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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夏至會喜歡，整整齊齊地，同種顏色的就應該要放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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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從儲藏室翻出了搬家時朋友送的花瓶，當時他嫌棄上頭的圖案，現在依舊不怎麼喜歡，但他別無選擇，還是將玫瑰放了進去。夏至抱著花在屋子裡晃，放在餐桌中央太佔空間，電視櫃沒有足夠的位置，而此品種的花放在陽台曝曬屬於糟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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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狗蹭了蹭腿，夏至垂眼看牠，決定放在門口的架子上，回家第一眼就能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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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浴室的水聲停下，夏至推測程以旭洗完澡了，他將小狗抱去窩裡，拍拍牠的頭說晚安，接著再回臥房。程以旭隔天請了特休，夏至可沒有，為了迎接他回家，指針早已越過數字十，把12拆成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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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程以旭又花了點時間吹乾頭髮，等他掀開被子的一角上床，夏至已經幾乎要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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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隔著棉被拍夏至的手臂，問：「我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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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嗯」了聲，程以旭就連人帶被地把夏至抱進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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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舒服？我看到藥袋了，醫生說什麼？」程以旭將他的瀏海向後梳，額頭被捂得有點熱，但還不到發燒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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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說什麼。」夏至不信任診所醫生能用聽診器或者壓一壓你的肚子就知道得了什麼病、該用什麼治。他覺得大概有一套守則告訴他們，如果病人說自己上吐下瀉，就說腸胃炎。如果發燒咳嗽、流鼻水，就說流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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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又同樣地不喜歡大醫院，那裡人多，哭聲也多，夏至會感到壓抑，醫生說的話會進不去腦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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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夏至仍然會乖乖地吃診所開的藥，畢竟從小到大灌輸給他的都是，生病了吃藥會好。雖然他其實並不覺得那幾顆藥真的有用，但似乎不這麼做，病也不會自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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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以旭握住他的手，從指尖再到手腕，他說夏至瘦了，夏至把臉埋在了對方的鎖骨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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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天程以旭不在，更常是小狗的肚皮作為代替。小狗身上有股難以言喻的味道，不臭但也稱不上香，而程以旭有沐浴乳和洗衣精混合的味道，夏至想到的是剛曬過太陽的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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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聽程以旭說他在機場遇到了要自己出國讀書的小孩，和父母分別時不情不願地，卻在候機室偷偷哭了好久。還說在國外的咖啡廳認識了一隻薩摩耶，成天笑瞇瞇地，看了心情也會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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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他問夏至呢，這幾天發生什麼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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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掰著手指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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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放假的週末被小楊拉著去了市集，他沒有踏進去，就在接近入口處的位置找了個地方坐下，被路過的街頭魔術師勒索了幾個零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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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帶著小狗走了很多路，遛一趟回家後，夏至和小狗都需要喝很多水。然後是他拼完了生日禮物的樂高，這一次花的時間長，並非夏至預計的，但成品好看，他猶豫了一會是否要帶回家裡，從夏照國的藏酒櫃裡清一層出來霸佔，最後還是又拆了收回盒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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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告訴程以旭什麼事也沒發生，他的生活很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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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明天會帶小狗回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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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以旭想了一下，然後說：「再留一個禮拜吧，星期六帶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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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夏至點頭，他翻身拿了放在床頭櫃的手機，把設定好的鬧鐘關了。程以旭在的話，或許夏至不會再睡不好，他不需要鈴聲來告知自己當下的時間，不會再覺得煩悶，無辜的小狗也不用再被他強迫起床，散天才剛亮的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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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以旭親吻了夏至的額頭，和他說晚安。夏至閉上眼，計畫今晚做一個好夢，可能是從前江女士帶他去過的樂園，可能是第一次和程以旭踏過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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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沒有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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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能清楚聽見每一輛呼嘯而過的車，樓上鄰居赤腳踏在地板的響動，在客廳角落打呼嚕的小狗，還有只隔了一層胸腔的程以旭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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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時格外有安全感的睡姿令夏至難以呼吸，他認為自己被小狗傳染了鼻塞，空氣灌不進去。大腦缺氧的話會產生幻覺，或許外頭沒有車，鄰居已經睡下，而小狗壓根發不出那麼大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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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起身，到客廳的沙發上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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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班前，他收到了小楊的喜帖，最終的排版設計還是由她親自操刀，封面印了兩個很可愛的Q版小人，翻開了還會有隻剪裁立體的小貓彈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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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問她婚紗照呢，拍好了嗎？小楊很驕傲地點頭，偷跑了一張精修圖給夏至欣賞。夏至精確地指出修過的地方，從眼睛到下巴，最後是肩膀連結手臂的那塊肉，小楊不介意，只問夏至漂亮嗎？夏至點頭，說：漂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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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楊說謝謝，還說夏小至希望你也找到自己的幸福。夏至也說謝謝，然後問她幸福的定義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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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楊歪著頭想了下，電梯叮了聲提醒他們樓層到了，她一邊往裡頭走，一邊回答夏至：「幸福就是，一早醒來天氣特別好，陽光特別燦爛。或者你不用提前訂位就吃到了超有名的餐廳，再再或者，你害怕的時候會有人握住你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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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例子沒有明確的準則，夏至不懂，像比如要是只因為天氣好，就足夠稱作幸福的話，那麼「希望你能幸福」這句話便會顯得沒那麼有價值，因為幸福並不是多麼得來不易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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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來說呢，就是你會因為幸福，所以覺得今天沒那麼糟糕，今天不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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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不壞。夏至當下複述了一次，現在也在心裡頭反覆地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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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得知了結論，自己早就找到幸福了，夏至為程以旭破例的每一次大概就都是在給那所謂的幸福鋪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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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見了透著光點的海，並沒有想像中的骯髒和寒冷，吃到了沒想過要嘗試的夜市小吃，意外地美味，也把遙遠的獵戶座收進了掌心大小的手機裡頭，甚至在收下從前會被他稱作植物生殖器的花後，第一次注意到它們的香氣，以及被人類賦予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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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與快樂相反，它是長期性的生活滿足，那麼，夏至想，他在和程以旭相處的每一天都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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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又不對了，程以旭也同樣幸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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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以旭錯過了和男孩們發瘋撒野的時機，為了夏至戒掉了他最喜歡的夜市，那一次在空曠的草地上看星星，也是夏至強迫他從熱鬧繁華當中脫身。夏至甚至不會在程以旭每一次需要時，主動握住他的手，就因為夏至不喜歡與人有過多的肢體碰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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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以旭找到他的幸福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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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屈膝，他的呼吸變得急促卻壓抑著不發出聲，四肢也因為過於用力而顫抖著。他似乎聽見了身體內所有器官在叫囂，其中頭頂那顆腦袋喊得最為大聲，在說我快受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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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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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僵硬地回過頭，他看不見程以旭的臉，但能聽到對方的聲音。夏至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確實開口說話，有沒有真正發出聲，他問程以旭：「我們快要分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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