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早,唐弋川獨自前往施工現場確認空間細節。他穿著素色工裝褲與藍灰襯衫,腳踩早已沾了漆痕的運動鞋,一如往常地帶著筆記本與捲尺,像在進入另一個自給自足的世界。
當他彎腰在牆面標記處勘查尺寸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從樓梯口傳來:「今天這麼早?」
唐弋川抬頭,看見白湛站在一樓的光影裡,穿著簡單的白T與帽子,沒帶太多表演者的氣場,像個只是回家看看工作進度的店主。
「你也不晚。」弋川直起身,拍拍褲腳的灰塵,兩人視線對上,帶著昨日還未消散的某種默契。
他們沒說太多寒暄,便一同走進預計作為展演與休息的中段空間。光從斜屋頂灑落下來,落在未完成的水泥牆面與裸露鋼梁上,彷彿這一切正等待著什麼被定義。
「我想在這裡做一個讓人可以停下來坐的地方,像是讓身體放鬆,也讓情緒卸下來。」弋川一邊畫著,一邊說。
白湛沒立刻回應,只是靜靜看著圖紙,像是理解什麼。
過了一會兒,弋川忽然說:「昨天晚上還好嗎?」
白湛笑了笑,「就像你看到的那樣,她在你面前真的很不一樣。」
弋川沒笑,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其實你看到的她,才是後來長出來的樣子。」
白湛側頭望著他。
「我們剛在一起的時候,她還只是個剛從理工碩士畢業的小工程師,一週七天有五天會因為報告焦頭爛額。每次出差回家,她會一邊說餓、一邊躺在沙發上當一團任性的軟泥怪,還會偷吃我冰箱裡的布丁。」
白湛聽著,眼神漸漸柔了下來。
「現在你看到的她,穿著西裝、帶著團隊出差、談判、簡報,每句話都像刀口一樣準。那是時間跟壓力堆出來的。但她內心還是那個會躲進棉被裡哭、會怕自己失敗的小孩。她只是沒讓別人看到而已。」
白湛沒有說話,指尖卻慢慢扣在口袋邊緣,像是在忍一種不屬於自己的心疼。
「所以我才會珍惜她還願意在我面前軟下來。我知道她有多努力才成為現在的樣子,也知道她有多怕在別人面前失去控制。」
現場一度靜下來,只剩樓上施工聲偶爾傳來敲擊牆體的回音。
弋川坐回椅子,語氣轉為平和:「其實我跟她相處的方式,應該跟你想像的不太一樣。我們平常其實滿常鬥嘴的,像老朋友一樣,有時候講話還滿毒的。但那樣的互動對我們來說反而是舒服的。我從來不會問她今天是不是哪裡難過、不會逼她分享她不想說的事,因為我知道她最害怕的,就是過多的情感堆疊。」
白湛沉默地聽著,像是聽懂了什麼。
「她不是那種會因為你對她好,就把心全盤交出來的人。她會感動,也會回應,但她需要保有距離。你越是要證明你對她有多深,她反而會想退一步。」
弋川轉向他,語氣誠懇:「我也一樣。我從來不覺得愛一個人是要把對方包住,或者綁住。大家都是獨立個體。比起愛得死去活來,我更在意的是——我們怎麼在愛裡,還能保有彼此。」
「情感的壓力會讓人窒息。尤其是像她這樣理性又極度敏感的人,一旦覺得自己被愛得太深,她反而會覺得虧欠。那樣的感情,其實不會長久。」
白湛聽著,輕輕點了點頭。
「她跟我說過,最想要的是一段可以讓她放鬆的關係,不需要每天確認愛,也不需要誇張的浪漫,反而是每天回家有人把熱水器開好,冰箱裡永遠有她喜歡的豆腐乳。」
弋川語氣忽然柔下來,「她喜歡簡單,但不是無聊的簡單,是可以被理解的、平衡的關係。」
白湛望著空間裡剛完成油漆的牆面,一時之間,像被什麼悄悄擊中。他忽然明白了,過去他與她之間的那份不安與情緒,其實不是錯,而是方式不對。
「你說的這些,她從來沒告訴我。」他低聲說。
「因為她不想讓你改變。」弋川看著他,「你是你。她也不想讓任何人為了她,變成不快樂的樣子。」
他頓了一下,語氣低了些:「我知道你喜歡她。你願意為她做這些事我也能感受到。但也正因為這樣,我希望你可以找到那個能讓你在他面前卸下保護色的人。穿著那層盔甲太久,真的會累。」
白湛終於抬起頭,看著面前這個溫柔卻堅定的男人。他知道,唐弋川不是在比較,而是在傳遞一種理解。那不是佔有,而是一種交接。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我懂了。」
弋川輕笑一聲,「我會繼續把這空間做好,我希望你在裡面也能放鬆一點。不當明星、不當老闆——就當一個創作者、一個人。」
白湛望著幾何交錯的屋頂與透明天窗,一時之間,眼裡有光落下,也有過去的影子逐漸隱沒。他知道,這棟建築裡藏著他與她的某種告別——但這一次,是他主動說再見的那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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