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公所的會議室比想象中更加壓抑。窗戶緊閉,只有幾盞油燈提供照明,昏黃的光線使格雷森的面容顯得格外晦暗難測。莫里斯和村長坐在我一側,而格雷森的兩名隨從則站在他身後,如同兩尊一動不動的雕像。
「首先,感謝你抽時間與我們交談,艾倫魂箭師,」格雷森開門見山,「我相信你已經了解了我們的提案基本內容?」
「大致清楚,」我謹慎地回答,「你們想要從魂箭中獲取部分靈魂元素能量,作為交換,提供技術來抵禦元素風暴。」
「精確表述,」格雷森讚賞地點頭,「不過我想澄清一點,我們並非要『奪取』靈魂元素,只是在它們前往靈泉的途中『借用』一小部分能量。魂箭依然會抵達目的地。」
「即使是借用,也會干擾元素循環,」莫里斯冷靜地插話,「靈魂元素不是普通資源,它們有特定的去處和目的。」
格雷森微微一笑,「長老,我理解您的顧慮。但您必須承認,當下的元素紊亂已經達到了危險程度。我們的提案不僅能緩解風暴,還能推動兩國技術和文化的交流。」
「你們提到有研究數據支持這種裝置的有效性?」我試探性地問。
「當然,」格雷森熱切地回應,從包中取出一個精緻的水晶球,「這是我們最新的元素流動記錄儀。」
他輕觸水晶球,一個立體地圖投影在空中,比先前在村中心展示的更加詳細。地圖上閃爍著無數彩色光點,代表著不同區域的元素流動和風暴分布。
「紅色區域是元素風暴頻發地帶,」他解釋道,「藍色區域是我們已經安裝穩定裝置的地方。對比數據顯示,安裝區域的風暴強度下降了78%,頻率下降了81%。」
數字確實令人印象深刻,但我注意到地圖上有些奇怪的地方。某些靠近藍點的區域,元素流動似乎呈現不自然的旋渦狀態,雖然沒有爆發成風暴,但看起來並不像健康的元素循環。
「這些漩渦狀的區域是怎麼回事?」我指向那些異常點。
格雷森的笑容略微凝固,「觀察敏銳,艾倫。那些是元素再平衡的過程,裝置工作時的暫時現象。它們會在48小時內自行穩定。」
我不太確信,但沒有更多證據來質疑他。格雷森繼續闡述技術細節和合作模式,但他的話語開始變得遙遠。我感到一種奇怪的壓力在頭部積聚,就像空氣突然變得太重了。同時,口袋中的角尖碎片開始發熱,幾乎燙手。
莫里斯似乎也注意到了什麼,他突然停止了交談,目光投向窗外。「有東西不對勁,」他低聲說。
一陣刺耳的警哨聲打斷了會議。村長匆匆走到窗前,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元素風暴!」他喊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大!從東面來的!」
我們都衝到窗前。遠處的天際線被一片不祥的紫黑色雲層籠罩,雲中閃爍著不自然的藍色和紅色閃電。風暴以驚人的速度向村子推進,比我見過的任何一次元素風暴都要快得多。
「不可能,」格雷森低語,「我們的觀測沒有預測到這種規模的風暴。它形成得太突然了,不符合正常的元素聚集模式。」
「顧不上那麼多了,」莫里斯斷然道,「村長,敲響警鐘,所有人立即到地窖避難。艾倫,去找萊娜和其他能幫忙的人,儘快疏散村民。」
我們衝出村公所,外面已是一片混亂。風暴前的壓力波已經抵達村子,強風卷起塵土和雜物,人們尖叫著四散奔逃。警鐘聲響徹整個村莊,但在呼嘯的風聲中若隱若現。
「艾倫!」萊娜從人群中向我跑來,頭髮在狂風中凌亂飛舞,「這不正常!風暴中有元素紊亂,但它的形成模式太過突然!」
「現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我急切地說,「我們需要儘快疏散村民!」
萊娜點頭,「我去東區幫忙,那裡有學校和醫療點。」
「好,我去北區,那裡的住戶多是老人,行動較慢。」
我們分頭行動,我向北區奔去。風暴前緣已經觸及村子外圍,紫色的雲層翻滾著,不時有藍色和紅色的能量球從雲中掉落,擊中地面時爆發出強烈的元素衝擊波。一座農舍在我眼前被擊中,瞬間化為焦土。
北區的情況比預想的更糟,許多老人還在屋內,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我挨家挨戶敲門,協助老人們撤離,引導他們前往最近的地窖避難所。有的人不願離開家園,我不得不半拉半抱地將他們帶出。
當我幫助一位老婦人撤離時,看到托比和幾個年輕的魂箭師學徒正在不遠處幫助其他村民。托比雖然年幼,卻表現出超出年齡的勇氣,指揮著其他孩子形成疏散隊伍。
「艾倫!」他看到我時高聲喊道,「我們在幫忙!就像你教我們的那樣!」
「做得好,托比!」我回應道,「但現在你們也需要儘快到地窖避難!」
「不!」他固執地搖頭,「我們是魂箭師學徒,我們有責任保護村民!」
我想堅持,但一組被困在倒塌房屋內的村民的呼救聲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我不得不先去救助他們,心想待會再來找托比和其他學徒。
風暴的威力越來越大,能量球落下的頻率增加,村子的建築一座接一座地倒塌或爆炸。我奔跑在混亂的街道上,救出被困者,引導迷失方向的人,有時不得不使用靈弓射出元素箭矢來創造臨時屏障,抵擋落下的能量球。
我的元素平衡已經開始紊亂,過度使用靈弓消耗了大量能量,但村民的安全比我自己的情況更重要。在幫助一家五口撤離到地窖後,我看到東區的情況更加嚴峻,決定前往那裡支援。
當我接近東區時,一道巨大的元素球直接擊中了學校建築,整座建築在爆炸中坍塌。我的心沉了下去,祈禱裡面已經沒有人。就在這時,我看到格雷森和他的兩名隨從匆匆趕來,他們推著一台比昨天展示的大得多的裝置。
「艾倫!」格雷森喊道,「我們帶來了元素穩定器!需要你的幫助!」
我跑向他們,「怎麼幫忙?」
「這台裝置需要初始元素引導來激活,」格雷森解釋道,他的臉上沾滿灰塵,眼中是真誠的緊迫感,「你的靈弓可以提供這個引導。」
我猶豫了一秒,但看到周圍的破壞和痛苦,決定暫時放下懷疑。「告訴我該怎麼做。」
格雷森的隨從迅速展開裝置,它比村中心展示的那台複雜得多,頂部有五個大型彩色球體,中央是一個複雜的機械核心。
「對著中央的接收器釋放一支元素箭,」格雷森指向裝置中心的一個凹槽,「盡可能純淨的元素能量。」
我拉開靈弓,集中精神形成一支純淨的元素箭矢。這次不是引導亡靈,而是從自己體內抽取元素能量。箭矢呈現出彩虹般的五色光輝,代表著五種基本元素的融合。
「現在!」格雷森喊道。
我釋放了箭矢,它直接命中接收器,整台裝置立刻亮起耀眼的光芒。五個球體依次點亮,裝置開始發出低沉的嗡鳴聲。
「成功了!」格雷森的隨從興奮地說。
格雷森開始調整裝置上的各種旋鈕和開關,「還需要部署另外兩台,」他對我說,「在村子的其他兩個方位。我的同事已經在路上了。」
「它能阻止風暴嗎?」我問,懷疑一台裝置能對如此強大的元素風暴起到多大作用。
「不是阻止,」格雷森專注地說,「是引導和分散。我們會創造一個元素通道,讓風暴的能量有序釋放,而不是無差別破壞。」
說話間,裝置頂部射出一道強大的五色光束,直指風暴中心。光束穿透雲層,立刻引發了明顯的變化。風暴中的紫色雲層開始旋轉,形成一個漏斗狀的結構,能量球的落下頻率減少了。
「繼續協助疏散!」格雷森喊道,「其他裝置就位後,我們將完全控制風暴!」
我點頭,繼續在村子中奔走救人。風暴的強度確實減弱了,但仍然危險。約莫半小時後,我看到另外兩道光束從村子的不同位置射向天空,三道光束在風暴中心交匯,形成一個巨大的元素網絡。
令人驚奇的是,風暴開始明顯退縮,紫色雲層旋轉速度減緩,能量球不再落下。又過了大約一小時,風暴完全消散,天空恢復了正常的灰藍色。
但村子已經遭受了嚴重破壞。建築倒塌,田地被燒毀,到處是受傷的村民和殘骸。救援工作持續到深夜,我們從廢墟中救出生還者,安置傷員,為不幸逝去的人蓋上白布。
天亮時分,我終於有機會坐下來休息。莫里斯在我身邊坐下,疲憊寫在他每一道皺紋里。「情況如何?」我問。
「損失慘重,」他沉重地說,「目前已確認二十三人死亡,還有四十多人受傷,其中十幾個傷勢嚴重。至少有十人仍然失蹤。」
我點點頭,感到深深的悲痛。「格雷森的裝置確實有效,」我承認,「如果沒有它們,損失可能更大。」
「是的,」莫里斯勉強同意,「但我仍然對整個情況感到不安。風暴來得太突然,太有針對性了。」
我正要回應,一個村民急匆匆地跑來。「艾倫!莫里斯長老!請快來,東區的學校廢墟...我們找到了托比和其他學徒,情況不妙!」
我立刻站起身,一種不祥的預感攫住了我的心。我們跟隨村民來到學校廢墟,那裡已經聚集了一小群人,包括萊娜和格雷森。萊娜臉上掛著淚痕,手中握著一條小小的綠色絲帶—托比最喜歡的護腕。
「他們在裡面,」她哽咽著說,「托比和其他六個學徒。他們...他們在風暴最嚴重時引導了一群孩子到安全地帶,然後回來尋找更多人。但當他們正要離開時,建築倒塌了。」
我感到一陣天旋地轉,不得不扶住一塊殘垣才能站穩。托比,那個充滿活力的男孩,那個才剛開始展現魂箭師天賦的孩子...
「我們找到了他們,」另一個村民說,指向已經被移開的一堆瓦礫,「他們似乎形成了一個圓圈,最小的孩子在中間。看起來托比和年長的學徒們用自己的身體保護了年幼的孩子。」
我走近看到七個小小的身體,靜靜地躺在一起。托比在最外圍,右手仍然舉著,彷彿在施展某種元素防護。他的臉上沒有恐懼,只有一種超越年齡的堅定和平靜。中間的兩個小孩奇蹟般地還有生命跡象,他們被立刻送去醫治,但托比和其他四名較大的學徒已經沒有了呼吸。
「他們是英雄,」格雷森輕聲說,語氣中帶著真誠的敬意,「他們遵循了魂箭師最古老的誓言—保護生命,引導歸途。」
我蹲下身,輕觸托比冰冷的小手,心中的悲痛幾乎無法承受。他本來有大好前程,他的元素感知能力在同齡人中最為突出,他對風元素的親和力讓他能看到普通人看不見的精靈。現在,這一切都消逝了。
「我需要為他們引導,」我站起身,聲音顫抖但堅定。
莫里斯點頭,「我會幫助你。這些孩子理應得到最莊嚴的儀式。」
我們將托比和其他學徒的遺體移到村子中心的開闊地帶,那裡聚集了幾乎所有能行走的村民。格雷森和他的人也在場,默默站在人群後方,態度尊重而莊重。
我取出靈弓,站在托比身前。引導亡靈是魂箭師的職責,但從未有過如此痛苦的引導。我閉上眼睛,感知托比體內的元素能量。即使在死亡中,他的風元素依然活躍,彷彿在等待引導。
伸出手掌,我開始引導這股純淨的能量。它輕柔地流動,從托比的身體升起,在我掌心上方形成一個明亮的綠色光球。村民們肅穆地注視著,許多人低聲啜泣。
「願你安息,小風之子,」我輕聲說,將光球置於弓弦上。
光球變形為一支翠綠色的箭矢,在晨光中閃爍著溫柔的光芒。我瞄準東方靈泉的方向,感到靈弓在手中微微顫動,彷彿在表達它自己的悲傷。
松開弓弦,魂箭飛向天空,留下一道優美的綠色弧線。所有人都安靜地注視著它消失在遠方。然後我們為其他學徒依次進行了同樣的儀式,每次都是對應他們最強的元素親和力。
儀式結束後,村民們開始為死者唱起古老的送別歌。那是一首關於靈魂歸途的歌謠,訴說著元素如何回歸自然循環,生命如何在永恆中延續。莫里斯帶領祈禱,祝願逝去的靈魂在靈泉中得到安息。
格雷森走到我身邊,語氣真誠,「我非常遺憾。這些孩子展現了非凡的勇氣。」
「謝謝你們的裝置,」我說,「沒有它,死亡人數可能更多。」
「關於這場風暴,」他壓低聲音,「我們進行了初步分析。它的形成模式極不自然,幾乎是在瞬間聚集起來的,這違背了元素流動的基本規律。」
「這是什麼意思?」我警覺地問。
「意味著這不是自然現象,」格雷森嚴肅地說,「有人或某種力量刻意引導了這場風暴。現在說是誰為時過早,但我可以確定,這與我們的元素穩定裝置無關。事實上,如果我們的完整網絡已經建立,這種風暴可以在形成初期就被探測到並中和。」
我看著他的眼睛,尋找欺騙的跡象,但只看到與我一樣的疲憊和沉重。「你們的裝置確實有效,」我承認,「但我仍有很多問題。」
「我理解,」他點頭,「相信我,我們也有很多問題需要答案。我會留下一個技術團隊幫助重建,並安裝臨時的防護裝置。同時,我希望你能考慮我們的提案。不是現在,」他看到我要開口反對,「等你有時間思考,等村子開始恢復。」
我沒有立即回答,目光轉向村子的廢墟。家園被毀,生命逝去,特別是那些年輕的魂箭師學徒—村子的未來和希望。不管是誰造成了這場災難,不管出於什麼目的,都必須被阻止。
「我需要時間,」我最終說道,「不只是考慮你們的提案,還有了解更多關於這種風暴的真相。如果這真的是人為的,那麼我們所有人都處於危險之中。」
「完全同意,」格雷森點頭,「事實上,這正是我們希望合作的原因之一。單靠技術或魂箭師的能力都不足以應對這種威脅,我們需要結合兩者的力量。」
他的話有一定道理,我不得不承認。雖然我對機械城的目的仍有懷疑,但他們的裝置確實救了許多人。或許在找到更多真相之前,有限的合作是必要的。
「我會與莫里斯和其他魂箭師商議,」我告訴他,「然後再做決定。」
葬禮持續了整整一天,村民們為死者建造了臨時墓地,每個墓前都放置了代表逝者生前最強元素親和力的符號。托比的墓前是一小束翠綠的羽毛,象徵他對風元素的親近。
當夜幕降臨,村子依然籠罩在悲傷之中,但也開始了重建的規劃。機械城的技術團隊架設了臨時庇護所和醫療站,他們的裝置持續監測周圍的元素波動,警惕新的風暴形成。
我獨自站在村子邊緣,仰望星空,思考著接下來的路。托比和其他學徒的犧牲不能白費,他們保護生命的勇氣應該得到紀念。同時,那個被干擾的靈泉仍然存在,仍然威脅著自然的平衡。
口袋中,角尖碎片輕微發熱,似乎在呼應我的思緒。我拿出它,看著五色光芒在黑暗中閃爍。
「我會找到答案的,」我輕聲對著星空承諾,「我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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