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 Bela Mondo - 第一卷（6）- 陰影與燭明

鐵鏽黨的地下倉庫悶熱潮濕，腐蝕的金屬牆壁上爬滿暗紅色的鐵鏽。

一個渾身是義體的男人正坐在一堆箱子上數著帳本，他的機械手指在發黃的紙張上劃出一道道印記。

「幹！」他突然罵了一句，機械眼中的紅光閃爍，「老子數了三遍，怎麼他媽的總對不上？」

「怎麼了，毛蟲？」一旁的男人問道。他正往嘴裡灌著劣質合成威士忌，渾濁的酒液順著下巴流到胸前的義體接縫處。

「少了一批高級貨，」毛蟲站起來，踢翻了面前的箱子。零件稀哩嘩啦地撒了一地，「至少五六萬凱拉！」

倉庫裡的氣氛瞬間凝重。毛蟲的義體發出嗡嗡的運轉聲，他快步走到牆邊的控制台前，粗暴地按下幾個按鈕。一面布滿裂紋的全像螢幕亮起。

「還好這些大貨都上了追蹤魔法，」他的機械手指在螢幕上劃動，「讓我看看是哪個不長眼的雜種...」

螢幕上顯示出一張赫忒拉茲城的地圖。數個紅點在地圖上閃爍，大部分都集中在普通的義體店和黑市。

但有一個點格外古怪——它出現在地圖邊緣，那裡甚至不在垃圾場的規劃區內。

「這他媽是哪裡？」毛蟲皺起眉頭。

一個手下湊上前，撓了撓頭：「報告，那邊...好像是垃圾場東南邊那片。」

「東南邊？」毛蟲嗤笑一聲，「那種鳥不拉屎的爛地方還有人？」

「不清楚，」另一個手下說，「那東西應該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賣過去的。」

「那種地方能有垃圾店？」毛蟲眯起眼睛，「之後去看看，最好順便清點一下那片地方有多少垃圾佬，是時候告訴他們誰才是真正的老大了。」

此時，天還未亮。

破舊的窩棚裡，托利亞摟著呼嚕嚕一如既往窩在那一堆破布和紙板搭成的「床」上。這是她們一天中最喜歡的時刻。

只要偷偷接上尚未廢棄的電纜，就可以開著那台不知從哪個垃圾堆裡翻出來的小電視，看看外面的世界。

呼嚕嚕穿著托利亞之前買的舊衣服。

那件破舊的白色連衣裙，儘管領口和袖口都有些磨損，但被呼嚕嚕穿得十分可愛而得體。

托利亞給她梳的雙垂耳兔辮整齊地垂在胸前，頭上仍然戴著那個蝴蝶結，白色的髮絲在昏暗的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

「托利亞，」呼嚕嚕忽然開口，「這件衣服似乎妳從來沒有自己穿過，要不穿穿看？」

「嗯？」托利亞抓了一把嘴裡的合成蛋白塊，含糊不清地說，「我穿那東西幹嘛？又不能防彈。再說了…」她嚥下食物，「妳穿好看啊。」

「托利亞很喜歡玩換裝遊戲呢。」

「少廢話！」托利亞摸了摸呼嚕嚕的頭，「既然我都決定養妳了，妳就得負責可愛讓我看得開心。」

「好的。」呼嚕嚕默默點頭，沒再多說話。

電視裡正在播放名為「世界是個大劇院」的新聞娛樂節目。畫面上那個穿著披風的超級英雄正在第一月球上空飛行，他的披風在月球的大氣層中飄揚。

鏡頭一轉，他一拳打飛了一個試圖在月球基地引爆炸彈的恐怖分子。隨著主持人的激情解說，畫面裡的民眾們爆發出了熱烈的歡呼和掌聲。

「又是這種無聊的節目。」托利亞嗤之以鼻，「要是真這麼厲害，怎麼不來垃圾場拯救我們？」

呼嚕嚕歪著頭思考了一會：「根據我的資料庫分析，這位超級英雄先生的行動範圍主要集中在第一月球殖民地。由於大地環境惡化，大多數超級英雄都…」

「打住打住！」托利亞用手指戳了戳呼嚕嚕的臉頰，「我他媽就是隨便說說，妳可別給我上課。」

呼嚕嚕眨了眨眼，抬手摸了摸被戳的地方：「托利亞，妳的手上有合成蛋白的殘渣。」

「啊！抱歉抱歉。」托利亞連忙用衣袖給呼嚕嚕擦臉，「不過妳這皮膚真好啊，擦都擦不花。」

「這是仿生材料，具有一定的自我修復功能。」呼嚕嚕認真地解釋道，「由高分子聚合物…」

「又來了又來了！」托利亞捂住耳朵，「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呼嚕嚕突然停下解釋，淺藍色的眼睛注視著托利亞：「托利亞，妳今天的笑容比平時多了37.2%。」

「啊？」托利亞一愣，「妳還會計算這個？」

「嗯，我的臉部識別系統可以…」

「妳他媽夠了！」托利亞又想捂耳朵，但突然想到什麼似的，「等等，妳是不是一直在偷偷分析我？」

呼嚕嚕點點頭：「從識別到托利亞臉部的第一天起，我就在記錄妳的所有表情。這樣可以更好地理解妳的心情。」

托利亞突然安靜下來。她盯著電視螢幕看了一會，然後輕聲說：「呼嚕嚕，妳知道嗎，有妳在真好。」

「謝謝。」呼嚕嚕溫柔地說，「和托利亞在一起的每一天，我的資料庫都在不斷更新幸福的定義。」

「又來這套！」托利亞紅著臉推了推呼嚕嚕，「快看電視，反正偷接的電纜，不看白不看！」

窗外，垃圾場的風挾著腐臭和鐵鏽的氣味吹過，但在這個小小的窩棚裡，卻瀰漫著一種奇妙的溫馨。

電視的藍光映在她們臉上，托利亞專注地看著節目，而呼嚕嚕則悄悄地記錄下托利亞的每一個微笑。

「托利亞，」呼嚕嚕突然說，「今天妳把最後一塊人造油脂塗在合成碳水塊後交給我的時候，妳的心跳比平時快了12.3%。」

「妳妳妳…連這個都記錄？！」托利亞的臉更紅了，「不許再掃描我了！」

「但是根據我的觀察，妳很開心。」呼嚕嚕的聲音依然平靜，「所以我想說，謝謝妳。」

「笨蛋！」托利亞把臉埋進呼嚕嚕的頭髮裡，「都說了不要再分析我了…」

就這樣，在垃圾場的一角，在破舊的窩棚裡，在劣質電視機的嗡嗡聲中，一個女孩和一個人偶少女依偎在一起，分享著這難得的寧靜時光。

哪怕生活再艱難，至少在這一刻，她們擁有彼此。

「好了，呼嚕嚕。」節目結束開始播放片尾曲，而托利亞也站起了身，「該出門撿垃圾了。」

「托利亞，現在時間還比較…」

「別廢話，做事去了。」

此時天還沒亮，她就拽著呼嚕嚕出門了。手電筒的光柱在灰濛濛的晨霧中顯得格外刺眼。

「托利亞，妳最近的作息紊亂程度上升了46.7%，」呼嚕嚕跟在後面，背著一個比她還大的包，「這對健康不利。」

「囉里囉唆，跟個老媽子一樣！」托利亞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今天可是特殊的大日子，得好好準備！」

「特殊的日子？」呼嚕嚕偏了偏頭，機械瞳孔轉動著聚焦，「我的資料庫顯示今天並非任何已知節日。」

托利亞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妳忘啦？今天是妳生日！」

「生日？」

「對！」托利亞雙手叉腰，「我撿到妳一周年！」

呼嚕嚕愣了一下，發聲裝置傳出輕微的嗡鳴：「托利亞，妳為什麼會記住這樣的日子？」

「我當然記得啊！」托利亞驕傲地說，「我可是記性很好的！」

「可是上週妳還把蒂娜的扳手弄丟了。」呼嚕嚕溫和地指出。

「那、那不一樣！」托利亞漲紅了臉，「反正今天就是妳的生日！所以我打算…」她的聲音突然小了下去。

「打算什麼？」

「打算多找點好東西賣給蒂娜，然後…」托利亞搓了搓手，「給妳買點好吃的。合成肉罐頭，精加工的！比怪物肉還好吃。再拌上超辣醬料，那簡直是人間美味！」

呼嚕嚕的眼睛微微亮起：「托利亞，雖然我可以通過進食補充能量，但我不需要…」

「妳需要！」托利亞有點慍怒地跺了跺腳，「過生日不是應該要吃好的嗎？電視裡都是這麼演的！」

「托利亞，」呼嚕嚕輕聲說，「妳自己的生日是什麼時候？」

托利亞愣住了。

她撓了撓頭，嘟囔道：「我…我不知道。從小到大都是自己一個人，誰記得那東西啊。」

説到此處，她的聲音頓了頓，又接著説道：

「不過蒂娜用掃描器看過，說我應該是14歲了。」

呼嚕嚕沉默了一會，然後說：「根據我的計算，買一罐精加工合成肉罐頭需要15凱拉。」

「嗯！」托利亞興奮地點點頭，「所以今天一定要多找點好東西！」

「但根據數據，妳平均月收入只有200到300凱拉。」

「所以平時都捨不得買嘛，」托利亞的聲音低了下去，「不過今天是特殊的日子…」

呼嚕嚕注視著托利亞的背影。她的資料庫裡儲存著無數關於「禮物」和「慶祝」的定義，但此刻，她感覺這些冰冷的數據都無法形容托利亞眼中的光芒。

「托利亞。」

「嗯？」

「妳知道嗎，在我的記憶庫中，今天也是一個特殊的日子。」

「為什麼？」托利亞好奇地問。

「因為今天，我的情感單元中，正面情緒值創造了新的紀錄。」

托利亞紅著臉在前面走著：「妳個機器腦袋，盡說些不知所謂的怪話…我們快去找寶貝吧，我知道一個好地方！」

呼嚕嚕默默跟上，她的感測器記錄著托利亞的每一個腳步聲，每一次心跳的頻率，還有那微微顫抖的聲線背後，藏著的小小期待。

垃圾山上，朝陽漸漸升起，驅散了濃重的霧靄。

「好暖和！」托利亞望著東邊升起的太陽，興奮地說道，「他媽的，我喜歡這感覺！」

「托利亞，妳的體溫比平時高了0.3度…」

「不許再掃描我啦！」

「托利亞，那邊…」

「又在說些什麼，呼嚕嚕…」

「噗通——」托利亞一腳踩空，差點摔進垃圾堆裡，被呼嚕嚕眼疾手快地拉住了。

「那邊垃圾山的結構不穩，容易摔下去。」

「該死…謝了，呼嚕嚕。」

「托利亞，妳最近的平衡感下降了12.4%，」呼嚕嚕牢牢抓著托利亞的手腕，「是否因為營養不良？」

「少囉嗦！」托利亞甩開呼嚕嚕的手，「我只是看到下面好像有個魔導核心！」她趴在垃圾堆邊緣，伸長了脖子往下看。

「請讓我來。」呼嚕嚕的機械瞳孔微微收縮，掃描著下方的垃圾堆，「經過分析，下方確實有魔導能量反應，但…」

不等呼嚕嚕說完，托利亞已經順著斜坡滑了下去。她靈巧地在傾斜的垃圾堆上保持平衡，像隻輕盈的貓。

「找到了！」托利亞興奮地喊道，「呼嚕嚕，把繩子扔下來！」

呼嚕嚕從背包裡取出繩子，動作精確地拋了下去。托利亞三兩下爬上來，手裡拿著一個沾滿汙泥的金屬球體。

「看！」托利亞得意地晃了晃手裡的東西，「這可是完整度超高魔導核心，蒂娜肯定願意出高價！」

「托利亞，妳的臉上有汙漬。」呼嚕嚕從衣口袋掏出一塊乾淨的手帕，輕輕擦拭托利亞的臉。

「這破布哪來的？」托利亞任由呼嚕嚕擦臉，「我記得上次洗衣服的時候沒見過啊。」

「我自己做的。」呼嚕嚕認真地說，「用妳睡覺時的舊襯衫邊角料。根據我的觀察，妳經常會在尋找寶物時弄髒臉。」

托利亞愣了一下，隨即扭過頭去：「笨蛋機器人，整天想這些沒用的…」

「不是沒用的。」呼嚕嚕把手帕收好，「保持衛生可以…」

「打住打住！」托利亞擺擺手，「我們繼續找東西，今天可是要大賺一筆！」

她們沿著垃圾山前進，呼嚕嚕背著大包，托利亞在前面探路。偶爾有其他拾荒者經過，看到呼嚕嚕就繞道走，托利亞總是得意地挺起胸膛。

「咦，這是什麼？」托利亞突然停下腳步，指著一堆金屬廢料中露出的一角。

「危險！」呼嚕嚕一把將托利亞拉開，「那是未拆除的機械地雷。」

「哦？」托利亞眼睛一亮，「那不是更值錢？」

「托利亞。」呼嚕嚕難得用嚴肅的語氣，「妳的生命只有一次。」

托利亞撇撇嘴：「知道啦知道啦。」她頓了頓，又說，「不過妳還挺厲害的嘛，這都能看出來。」

「這是基礎的軍用品識別程序。」呼嚕嚕解釋道，「在我的資料庫裡…」

「打住！」托利亞做了個投降的手勢，「我就是誇妳一下，妳可別給我上課。」

太陽漸漸升高，垃圾山上的鐵鏽味越來越濃重。托利亞的背包漸漸鼓了起來，裡面裝滿了各種零件和材料。

「呼嚕嚕，妳說今天能賣多少錢？」托利亞擦了擦汗。

「根據目前收集的物品，按照蒂娜店鋪的收購價格，預計可以獲得…」呼嚕嚕飛快地計算著。

「等等！」托利亞突然蹲下身，「妳看這個！」

她從一堆碎玻璃中小心翼翼地撿起一個金屬飾品。那是一個小小的髮夾，雖然有些生鏽，但精緻的花紋依然清晰可見。

「這個…」托利亞有些侷促地把發卡在手裡翻來覆去，「妳要不要戴戴看？」

呼嚕嚕接過發卡，動作輕柔地別在自己的白髮上。托利亞看得入神，脫口而出：「真好看！」

「托利亞的心跳加快了。」呼嚕嚕忽然說。

「不許掃描我！」托利亞紅著臉轉過身，「我們、我們去找下一個地方！」

她快步往前走，呼嚕嚕默默跟上。發卡在陽光下閃著微弱的光，像是這片廢墟中唯一的裝飾。

「對了，」托利亞一邊走一邊說，「一會去蒂娜那裡，妳可別說漏嘴今天是什麼日子。」

「呼嚕嚕明白。」呼嚕嚕點點頭，「不過托利亞，根據我的計算，今天的收穫已經足夠買最便宜的精加工食品了。」

「那當然！」托利亞得意地說，「今天可是特殊的日子嘛！」

微風吹過，捲起一些塵土，托利亞的笑聲和呼嚕嚕的機械音在空曠的垃圾場迴盪。

然而此時，呼嚕嚕眼神一凜，轉過頭去：「托利亞，我感覺到有惡意實體正在靠近…」

「砰！」

只聽一聲槍響，一個人影應聲倒下。但倒下之人並非托利亞，而是方才出現在托利亞背後的一名拾荒者。

而他的手上拿著手槍，若非托利亞先發制人，恐怕此時倒在血泊裡的便是托利亞了。

「幹。」托利亞朝著屍體啐了一口唾沫，「撿的東西多了就是這樣，容易遭人眼紅被埋伏。」

「托利亞…」呼嚕嚕擔憂地看了看托利亞。

「我沒事！」

托利亞則回應了一個令人安心的自信的笑容，同時有意地壓低聲音。

「我們說話太大聲了，之後得控制點音量。不然所有人都知道我們在這，過來圍攻我們就不好了。」

呼嚕嚕難得地現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回應道：「好的，音量降低40%。」

「嘛，也不需要那麼拘謹。」托利亞用肩扛起還在冒煙的霰彈槍，「誰他媽敢來打擾我們的大日子，我就宰了他！」

「不過托利亞，妳的臉上濺到血跡了…」

「別管那個了！欸，那邊那堆東西看起來不錯…」

不知不覺間，托利亞已經撿了許多寶貝，被放在了呼嚕嚕背後的那個看似破舊，卻意外地結實的人造皮革背包裡。

這便是托利亞與呼嚕嚕之間無聲的默契：托利亞負責戰鬥，呼嚕嚕負責背包。

在這一年的時間裡，托利亞「尋寶」的效率被大幅提高。畢竟托利亞這細手臂細腿，在之前哪怕發現許多值錢的寶貝，礙於負重考慮，都不得不選擇放棄。

而呼嚕嚕雖然身形看著與托利亞一般瘦小，其實力量驚人。她能輕鬆背動之前托利亞無論如何也帶不走的寶貝。

正因如此，只消半天功夫，托利亞便撿走了以前好幾天才能拾走的東西。而在休息片刻過後，她便招呼呼嚕嚕，朝著蒂娜的垃圾店而去。

「雖然這些應該賣不到30凱拉，但…嗯，我得想想該怎麼唬弄一下蒂娜用30凱拉買下來。」

此時是下午，往西方降下的太陽逐漸在噩夢之霧的掩蓋下變得蒼白。

托利亞並不在乎這些，因為她已經遠遠地看到了蒂娜所在垃圾店的，海邊的廢棄街道。

托利亞和呼嚕嚕剛走到蒂娜店鋪的轉角，就聽見裡面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響。她下意識地按住了呼嚕嚕的手臂。

「喂，小鬼，妳這店是在這片區做生意吧？」一個男人用帶著機械音的尖銳聲音說道，「這地方現在歸鐵鏽黨管了，該交點保護費了。」

托利亞悄悄往門口挪了幾步，透過布滿灰塵的玻璃向裡張望。

三個穿著破舊皮衣的男人正圍在櫃臺邊，身上東拼西湊地安裝著各種義體。領頭的那個正把玩著架子上的一塊電路板。

托利亞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嚨口。那些零件，明明是她從鐵鏽黨倉庫裡偷來的，讓蒂娜給呼嚕嚕裝上的。如果他們看出這些是自己倉庫裡丟的貨…

「托利亞。」呼嚕嚕壓低聲音說，「我檢測到他們身上的義體都經過改裝升級，戰鬥能力遠超普通人類。如果發生衝突，妳的勝算僅有…」

店內，蒂娜還沒來得及說話，那個領頭的男人已經開始在店裡四處摸索：「瞧瞧，這些零件的質量都不錯嘛。以後每個月，兩百凱拉的保護費，不然…」

不能再等了！托利亞看到蒂娜被包圍，心裡一急。不由分說正要往前衝。

「等等，托利亞。」呼嚕嚕想要拉住她，「根據我的計算，這樣貿然衝突…」

但在這之前，托利亞已經衝了過去。她抄起背在身後的霰彈槍，怒目圓睜大聲吼道：

「雜種們，他媽的敢動我托利亞罩的人！信不信我把妳們大卸八塊拿去餵狗！」

三個鐵鏽黨成員同時轉過頭來，托利亞握緊了手中的槍。

她很清楚，自己這把從垃圾堆裡翻出來、東拼西湊的破爛武器對上他們的義體根本不夠看，但現在已經由不得她細想了。

「妳他媽誰啊！」領頭的鐵鏽黨笑了，他的半邊臉都是金屬的，在昏暗的燈光下泛著冷光，「小丫頭，妳知道這是在跟誰說話嗎？」

托利亞心跳如雷，但她還是一步一步往前走，直到擋在蒂娜面前。槍口紋絲不動地對準領頭人的腦袋。

「我當然知道，」托利亞露出一個挑釁的笑容，「不就是一群大字不識的義體混混？」

「托利亞！」這時趕上來的呼嚕嚕連忙喊到。

「小垃圾佬，」領頭人皺起眉頭。他的機械眼中閃過一道紅光，緩緩抬起了那條金屬手臂。「想死就直說！」

托利亞能看見他手臂內側隱藏的槍管，那可不是她這種破爛貨色能比的。

而他的兩個跟班也已經掏出了武器，金屬義體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呼嚕嚕，」托利亞小聲說，「出事了就趕緊跑。」

「托利亞，根據我的計算，妳現在的生存機率只有…」

「閉嘴。」托利亞打斷她，眼睛死死盯著對面的三人，「我他媽說了，記住就行。」

「小鬼，妳以為就憑那把破垃圾槍，能……」領頭人大笑著。只是話還沒說完，他手臂上的金屬板突然嘩啦一聲掉在地上。

「什……」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臂，更多的金屬零件開始脫落。他的兩個手下也是一樣，他們身上價值不菲的義體正在一塊塊地掉落。

托利亞愣住了。這場面讓她想起小時候玩過的拼圖，只不過這次是反著來的——一塊塊拼圖從完整的畫面上剝落。

三個鐵鏽黨成員手忙腳亂地想要抓住脫落的義體，但徒勞無功。沒過多久，他們身上的機械零件就掉得七七八八，露出了底下瘦弱的本體。

「該死！」

領頭人驚慌失措。沒了義體的加持，他們就跟普通人沒什麼兩樣。現在托利亞手裡那把破舊的霰彈槍，反而成了房間裡最強的武器。

而托利亞趁此機會衝上前去，指著領頭的腦袋：

「他媽的，還不快滾！」

三個人對視一眼，隨即轉身，頭也不回地逃走了。他們身上的金屬零件稀哩嘩啦地掉了一地，在地板上彈跳著發出清脆的聲響。

托利亞望著這三個人逃跑的背影，還不忘高聲叫囂著威脅道：

「如果還他媽有下次，老子把妳們剁碎了抹牆上！」

直到三人跑遠，托利亞才鬆了口氣，轉頭對蒂娜道：「蒂娜，妳還好嗎？」

「我好著呢。」

蒂娜頭也沒抬，只是默默地正在櫃臺後面擦拭著一個零件，就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嘁，這幫蠢貨，連義體都裝不明白。」托利亞擦了擦鼻子，嘿嘿笑道，「正好，省了三發子彈。讓他們能長長記性。」

「嘛，確實。」蒂娜放下正在擦著的零件，隨後抽出一根香菸放進嘴裡，看向托利亞：「這些義體算是妳的戰利品了，雖然只是些破銅爛鐵。怎樣，要不賣給我？我100凱拉收。」

「欸？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蒂娜妳怎麼今天這麼大方。」托利亞還沒反應過來，有些不可置信，「要放在平時，妳估計得說什麼：啊！這些零件掉在店裡，都是我的…」

「他媽的托利亞，想像力這麼好幹什麼了！」蒂娜沒好氣地懟道，「我什麼時候說過這種話了！」

「根據經驗，蒂娜妳就是會說這種話的人！」

「妳這臭小鬼，他媽的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小什麼心？我聽不懂，說人話！」

「就是別以為誰都跟妳一樣見錢眼開！」蒂娜扶額，長嘆一口氣，將一沓錢從抽屜下拿了出來，「而且今天可是妳撿到呼嚕嚕一周年紀念日，拿錢去吃點好的吧。」

「蒂娜，妳…」托利亞一時語塞，竟不知該如何回復蒂娜，只是尷尬地抓了抓臉，將視線移開，「妳還記得這種事啊。」

蒂娜將目光轉向呼嚕嚕，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畢竟呼嚕嚕可是我親手修好的，我怎麼可能忘了。」

「蒂娜小姐，謝謝…」

「而且呼嚕嚕還很可愛。」蒂娜對著呼嚕嚕點了點頭，隨後將目光轉回托利亞，「妳選的衣服品味不錯，沒看出來妳這麼大個人，還喜歡玩換裝人偶…」

「要妳管！」

托利亞一把拿上蒂娜的錢，並朝著蒂娜吐了吐舌頭。隨後拉著呼嚕嚕轉身離去。

太陽落山了，剛好托利亞和呼嚕嚕也回到了她們的窩棚。

「開飯啦，呼嚕嚕！」

托利亞從一台掉漆的小微波爐中端出兩個破損的陶瓷碗，裡面裝著從黑市買的精加工合成肉，此時正散發著淡淡的香氣。

「呼嚕嚕，把眼睛閉上。」托利亞神神秘秘地說。

「為什麼…」

「別廢話！就裝作看不見不行嗎！」

呼嚕嚕溫順地低下頭，併合上放生皮膚製作的眼皮。托利亞趕緊手忙腳亂地將合成肉擺到桌上，並動作笨拙地往上面插蠟燭。

「糟了，怎麼歪了…」托利亞小聲嘟囔著，試圖把歪掉的蠟燭扶正，「不過反正是蠟燭，應該不會有人在意這種事吧…」

她摸索著掏出打火機，火苗在黑暗中跳動。蠟燭一根根亮起來，在破舊的窩棚裡投下溫暖的光。

「好了！」托利亞拍拍手，「可以睜眼了！」

呼嚕嚕重新睜開眼，看到眼前的景象時，她的光學變焦瞳孔微微擴大了一些。

「生日快樂！」

托利亞的臉在燭光中紅通通的，而呼嚕嚕面前的那碗合成肉上，已經插上了一根蠟燭。

「我、我也不知道該準備些什麼…就只能這樣了…」

「托利亞，」呼嚕嚕輕聲說，「妳買那盒蠟燭的錢本可以再買一罐合成蛋白的。」

「妳這笨蛋！」托利亞惱羞成怒，「過生日當然要有蠟燭啊！電視裡都是這麼演的！」

呼嚕嚕望著跳動的燭光，又看看托利亞期待的眼神。她的資料庫裡有關於「生日」的無數條目，但此刻的場景，似乎比所有數據都要真實。

「謝謝妳，托利亞。」她說。

「少廢話，快許願！」托利亞興奮地說，「電視裡說，生日要許願然後吹蠟燭！」

「但是托利亞，我不會許願…」

「就…妳想得到什麼？」

「不知道，我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事情。」

「啊！」托利亞一拍腦門，「連願都不會許，妳的腦袋真是機器腦袋…」

「抱歉…」

「真是的，妳不許願我來幫妳許！」

不等呼嚕嚕回答，托利亞就深吸一口氣，用力地朝蠟燭吹去。

火苗搖曳了幾下，全都熄滅了。窩棚重新陷入黑暗，只有遠處的霓虹燈透過破舊的窗戶投進來一些光。

「嗯，我剛才好像許願了，」黑暗中，呼嚕嚕突然說，「希望托利亞能一直這麼開心。」

「笨、笨蛋！」托利亞的聲音有些發顫，「說出來就不靈了啊！」

「對不起，我的資料庫裡沒有這條資訊…」

「算了算了，」托利亞摸索著打開了小檯燈，「快嚐嚐看，這可是精加工的合成肉，我平時過年都不捨得吃的！」

呼嚕嚕看著托利亞興奮的樣子，悄悄在資料庫裡記錄下了這一刻：托利亞的心跳比平時快了15.6%，體溫升高了0.4度，笑容指數創下了新高。

「托利亞，」她認真地說，「這是我資料庫裡最特別的一天。」

「少貧嘴！」托利亞用勺子挖了一大塊合成肉送進嘴裡，「唔！好吃！果然和平時的不一樣！城裡人平時吃得這麼好！」

「托利亞，」呼嚕嚕又開口說，「我檢測到妳的淚腺有輕微活動…」

「閉嘴！」托利亞用袖子擦了擦眼睛，「都說了不許再掃描我了！快吃！」

呼嚕嚕舀起一勺合成肉，放進嘴裡。食物的水分伴隨著口腔的咀嚼，與模擬唾液潤滑劑一起被吞入了呼嚕嚕的有機物能量轉換器中。

「怎麼樣怎麼樣？」托利亞看著呼嚕嚕的臉，期待地問道。

「我不知道該如何描述味道，」呼嚕嚕擦了擦嘴，「但是進食產生的正面情緒值確實比平時吃未加工的合成蛋白原料時要多。」

「意思就是『好吃』對不對？」

「可以這麼說…」

「好耶！」托利亞聽後興奮地舉高雙手，開心地笑了起來，「精加工萬歲！」

「精加工萬歲。」呼嚕嚕學著托利亞的樣子，也舉高手，如是說道。

「呼嚕嚕。」托利亞放下手，望著呼嚕嚕的臉龐，眼睛裡寵愛裡卻帶著有幾分自責，「一直以來，我，我很抱歉…」

「為什麼要道歉？」呼嚕嚕一如既往地歪頭以示疑惑。

「現在的我只能給妳提供這樣的生活…我真沒用，只能到處撿垃圾，一年到頭都只能掙這麼點，讓妳跟著我挨餓…」

說著說著，托利亞的頭越來越低，豆大的淚珠從她的臉上劃過，滴在碎裂的水泥地板上。

「托利亞，我沒事的。」呼嚕嚕站起身，走到托利亞的身邊，並將她的頭抱在胸口，「我是自律人偶，我感覺不到飢餓…」

「不，呼嚕嚕，」托利亞抬起頭看著呼嚕嚕的臉，「如果在以前，三天餓九頓的生活我也這樣過來了…但是現在，我只是想妳吃得好…」

「托利亞…」

「至少今天，我做到了。」托利亞的眼角雖然還帶著眼淚，但微笑卻在她的臉上出現，「我讓妳吃上好的了。」

呼嚕嚕則同樣報以一個溫柔的笑容，隱隱間還有些感動：「托利亞，謝謝妳。」

「快趁熱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嗯。」

「呼嚕嚕。」

「嗯？」

「我一定會讓妳過上好日子的。」托利亞望著被燭光照亮的呼嚕嚕的臉，如是承諾道。

月光透過破舊的窗戶灑進來，映照著托利亞和呼嚕嚕的身影。在這間簡陋的窩棚中，此刻卻充滿了不可思議的溫暖。

與此同時，在一處廢棄的廠房地下室中，與這簡陋的窩棚中完全不同，這裡的氣息般散發著令人發寒的恐怖氣息。

腐蝕的金屬牆壁上爬滿鐵鏽，管道中滲出的不明液體在地上積成了暗紅色的水窪。

這裡便是鐵鏽黨的據點的所在之地。

坐在廢舊工具機改裝成的王座上的男人緩緩抬起頭。他的整個上半身都是改裝過的軍用義體，鐵鏽色的金屬在幽暗的紅光下顯得格外猙獰。

他的機械眼中射出猩紅的光芒，照在三個手下身上。

「廢物，你們他媽的怎麼回事？」男人的聲音像是金屬摩擦，刺耳而冰冷，「你們的義體呢？」

領頭的那個跪在地上，結結巴巴地說：「老大…我們在收保護費的時候，遇到了一個紅眼睛的小鬼…」

「就是她！」另一個手下插嘴道，「我們的義體突然就開始掉落，像是被什麼東西解體了一樣！」

鐵鏽黨老大的機械手掌猛地捏緊，金屬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繼續說。」

「那小鬼還帶著一個白頭髮的義體小孩，」第三個人補充道，「看起來白白淨淨的沒什麼威脅，但…」

「但什麼？」

「但就是在她出現後，我們的義體才開始出問題的！一定是她搞的鬼！」

鐵鏽黨老大站了起來，沉重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廠房中迴盪。他走到窗前，透過破碎的玻璃望向遠處升起的黑煙。

「有趣。」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興奮，「能讓我的兄弟都這麼狼狽，這小鬼和她的跟班…不簡單啊。」

「老大，我們…」

「你們說她在那個金毛長耳朵的垃圾店？」鐵鏽黨老大突然轉身，機械眼中的紅光變得更加刺眼。

「是…是的。」

鐵鏽黨老大發出了一聲低沉的冷笑。

他的目光掃過三個瑟瑟發抖的手下：「去，告訴兄弟們。那個紅眼睛的小鬼，還有那個白頭髮的，我要她們的人頭。」

「是…是！」

三人連連點頭，退出了房間。鐵鏽黨老大重新坐回他的王座，伸手摸了摸自己的機械臂。

「該死的小垃圾佬，老子倒要看看妳到底有什麼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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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6）- 陰影與燭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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