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袋偶戲 - 第一部第七章生而憂患者

　　恍惚之間，我做了一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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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夢裡的我，有一頭垂落到腳旁的長髮，如絲綢般滑順、如麥穗般金黃。

　　有一臉標緻的容貌，顰笑時如掌線的提偶師一般，牽動著旁人心弦。

　　有一身凹凸有致的身材，僅身著晚禮服便能令周遭的紳士們非想連篇。

　　有一口美妙的歌喉，稍嫌雉拙的技巧也掩不住的清脆歌聲，美妙的如琉璃般通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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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夢裡的倫敦與真正的倫敦一樣昏暗。

　　潛藏在戲院之中，相比布幕更加沉重的暗沉籠罩著。

　　躲藏在舞台之下，相比惡水渠道更加腥臭骯髒的陰影四處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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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來救我脫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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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夢中，我祈禱著、祈禱著——

　　上帝或許不愛戲子，在光明之中看不見希望。就像是在戲院陰影籠罩下，逐漸成為德古拉那樣，就算尋見了光芒，也在其中感受不到溫暖，反倒有如鐵烙般的燒痛——本該捧在手心呵護的陽光，卻只能任它自指間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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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夢中，籠罩在黑暗之中的我，彷彿漫步了一段永恆。

　　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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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思緒突地變得銳利如鋒——像是，把本來被環在溫和暗沉地懷抱中的我，從那輕柔地抱擁中強硬地撕扯開。墜落地失重感頓時重擊我的思緒，倏地，抱擁我的，不再是溫和，而是其他感受。一種火燙的炙熱和難耐的疼痛，它瞬間從左眼擴散，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汁，轉瞬充斥全身。

　　彷彿一柄利劍扎入暗沉的溫柔，從那當中強行將我拖拽出來的，不只疼痛。除了我逐漸清晰、敏銳的感受外，還有一聲無情緒的聲響，震耳欲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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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

　　——嗚呃！

　　……我剛剛提到失重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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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難耐但勉強能忍住的疼痛，化做劇痛，也只是一瞬間而已。

　　因為強烈的失重感所導致的應激反應……就是突然像是被驚嚇到，嚇得身體猛地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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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嘶……」

　　差點就叫出聲來了……

　　居然會因為這種討厭的生理現象撕開全身的傷口——很好，睡覺吧！睡覺就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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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怪啦！笨蛋！」

　　我無可奈何的再次闔上雙眼，卻是被心中的聲音一聲喝斥，不得已的忍痛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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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過慣了安全社會的我不同，她是「專業」的——不，我想我應該是有點腦袋當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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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稍微回憶一下，能稍微回想起經過，但完全想不起來細節……先前導致我現在這副狀況的那一連串場景，它的細節，給我的感覺就像我剛結束排球比賽後的感覺。那種，在事後總回想不起來比賽的細節，再怎麼深掘也滿手糊塗，甚至慘到有的時候會令我脫口而出「這裡是哪裡、我在幹嘛」的那種茫然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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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成了那一系列連自己都搞不懂的操作，恐怕旁人來看都會想說「到底誰比較輕車熟路啊」，只不過，連我自己都搞不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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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儘管疼痛遍布，我的胡思亂想卻除了回想不起細節以外，意外的沒怎麼受影響——這是魔術師的優勢嗎？心智和精神還有思考方式比較「堅韌」之類的？

　　如果就這個層面來說的話，克莉絲汀其實早就是非比尋常的魔術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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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不做掩飾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像是被細絲吊起心臟來一般的，我提起了無謂的警戒，提到了嗓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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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於這個提防是無謂的……真的，只要看看我現在的狀況，任誰都會這麼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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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腳步停了下來，我聽見了瓷器輕放在實心平面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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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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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脹得生疼的腦袋中迴盪著的，是芭婕特．弗迦．馬克蕾米茲這位女士，她略為低沉、平淡的嗓音。

　　她並沒有使用相關的魔術，但仍然震耳欲聾……這是我的問題。渾身都有大大小小的傷、雙眼又模糊的我，連對聲音的敏銳度都有些出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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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到聲音……不論是二世還是芭婕特女士，他們的嗓音，都與我在各種作品中聽見的相異。但那些差異並不會太大，就像是，他們的嗓音，削減了一些在作品當中表現出的那些戲劇性，多了一點貼近「現實」的人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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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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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乾啞的嗓音勉強擠出兩個音節——本來，第二個句子，我想留給「我昏迷了多久？」，或是「為什麼要救我？」。

　　開了口之後，我才驚覺……我沒辦法輕鬆地說那麼多話！

　　累啊、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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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了，只說這兩個字，也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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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勉強。」

　　好像，也只能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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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如說，現在的我沒有任何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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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雙眼視界模糊、全身都有輕微的銳器傷，魔術迴路也處於過載後的疲勞。

　　不要說是拼命了，連站起來都有問題，就算有再強的魔術也很難施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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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被環住項圈一樣，緊勒住頸部，不論是誰輕輕一扯那之上的繫繩，就不得不向其臣服。

　　「嗚啊，這個比喻真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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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這麼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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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沒辦法啊……名為克莉絲汀的魔術師，掀光了所有底牌，現在抱傷臥床，形同被囚禁。毫無疑問是現在最貼進現實的描述。

　　能夠感受到烏雲籠罩般的低落，與還有四周環堵、處處受限的壓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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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處藏身的窘境，遍體麟傷的自己和環伺的敵人——唯一可以知道的，也只有芭婕特的立場多半不是想要不利於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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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這份立場輻射到魔術協會本身，就不一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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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真的是那種時代出身的人嗎？」

　　克莉絲汀的疑問，在來到這裡前的有些時候，我也自問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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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疑惑的最起頭也是在我現在能追溯的回憶中，最一開始的年月，十二歲，和克莉絲汀同個年紀。

　　像是許多人一樣，經年累月肯定會忘卻。那片翠綠島國的國民們幼年必經的那六年，猶如吮指回味的家常菜一般，哪怕風味極富、是上好的美味，在離鄉之際也必然想念、必然忘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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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我並不適合做這種形容，因為我從未離鄉數百里過，甚至離鄉十里都未曾經歷。

　　但，肯定是那種感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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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鄉的美味從嘴裡消散，剩下的就只有離鄉的苦澀，剩下的只有一個念頭，「我好像不該在這裡」。

　　那時候就會想，我肯定不是這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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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時候就會想，我在這裡，但卻不屬於這裡——我屬於哪裡？是這裡嗎？是這裡吧？

　　肯定是這裡，因為除了這裡，我沒有到訪過任何地方。我肯定是屬於這裡，這片土地——只是，我懷疑了，肯定是我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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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錯，我一定是平凡的。

　　如果不這麼想的話，我就沒辦法感到自己，屬於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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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說，我真的是那種時代出身的人嗎？

　　……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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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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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現在不是感慨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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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單總結情勢。

　　我（克莉絲汀）從堪稱九死一生的狀況活了下來，在擁有古怪魔術的對手的殺招中活了下來。隨後，被騷動吸引而來、或是本就在追跡那名對手的芭婕特．弗迦．馬克蕾米茲，擊敗、擊殺對方，或是從對方的手中救下了克莉絲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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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莉絲汀暴露在埃爾梅羅教室中暴露的魔眼，進一步揭開了面紗。竭力隱藏至此的強力魔眼失去絕對的隱密性，同時克莉絲汀陷入了無法自由行動的重傷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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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這並不是不可挽回的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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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先的前提，就是克莉絲汀在生死關頭暴露的魔眼，與在課堂之上暴露的魔眼作用不同這點，僅有芭婕特．弗迦．馬克蕾米茲與那名古怪對手知曉——不排除芭婕特．弗迦．馬克蕾米茲擁有協助者做魔術偵查的事實，即便如此，這份資訊仍然只有局部人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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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知曉這份情報的恰巧就是，最古老的教室，秘儀裁示局．天文台卡利昂！

　　是以克莉絲汀的立場來思考，最糟糕的勢力——同等於暴露給列車的「乘客」，只要被知道就無法避免死局的組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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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封印指定執行者，絕對不會看不出這雙魔眼裡所暗藏的大魔術，否則這個名頭和職責也不會落到她的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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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雙魔眼太過貴重，哪怕它的持有者現階段過於稚嫩，仍然難掩它出彩的瑜色。

　　——因為，是兩隻魔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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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一絲希望，全部環繞在一個小小的僥倖……

　　芭婕特．弗迦．馬克蕾米茲，可能是單獨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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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七章 生而憂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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