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接的圖片故事7 - ABC/5

「如何？妳……決定好了沒？」

半夢囈半啞笑的細細嗓音在我耳畔催促著，那聲音彷彿順著我的耳朵爬進腦袋，或許它極欲狠狠嘶咬我僅存的最後一點意志。

「蘿莎琳……我是絕對不會背叛坎特瑟爾－－我的祖國的－－想都別想。」

「那麼，那個男人呢？妳難道沒有想過要……殺了他嗎？」

蘿莎琳以尖銳如劍鋒的指甲搔刮著我的脖子，我忽然打從心底感到陣陣刺痛－－卻是由於她提到了那個不該提的人。

她指的是坎特瑟爾榮譽騎士的首領－－加百列・伊薩爾。

曾經，我的愛人。

「用了那麼齷齪的手段奪走妳寶貴力量的那個小子……妳難道就不想給他一點教訓嗎？」

是的。

我是如此地痛恨他，不過……

忽然，蘿莎琳無聲地從背後繞到我面前。

她凜冽的傲慢，隨著烏黑色的指甲一起蠻橫地槓起我的下巴，我不得不對上她森寒的沉碧眼眸。

呼吸無可避免地加快，脖子上的血管浮躁地跳動著，我能感覺冰涼的液體伴著刺痛流到了胸前。

「維多利亞，聽好，我－－留妳一命的恩人－－命令妳獵取加百列・伊薩爾的首級回來。」

我正欲開口，她又道：「削去這個坎特瑟爾的主將之一，固然對我有益，但是於妳而言，既可報仇雪恥，亦非親手直接葬送掉祖國……妳看，這筆交易是不是挺實惠的？」

她猛地彈開指尖，力道之大讓我踉蹌倒退了幾步。

「還猶豫不決嗎？讓我再提醒妳一件事吧！」

蘿莎琳尖細卻低沉的話音宛如脾性暴躁的魔獸，在這陰暗的地下城堡中橫衝直撞著。

「三年前那場戰役，妳用已經失去力量的孱弱身軀，不顧一切地替加百列擋下我那一記致命的暗箭，因此被我帶了回來。」

沒錯，當時我沒多想就一股腦兒衝上去了－－是為了加百列，還是為了坎特瑟爾，我到現在都還無法確定……

「可親愛的，妳曉得嗎？都過了這麼久了，別只說那僥倖撿回一命的小子－－坎特瑟爾連一隻狗都沒派過來慰問妳的情況呢。」

她一迴身，蒼鷹向獵物似的直逼而來。

「渾然已拋棄妳了的祖國裡……有這麼一個忘恩負義的混帳，依然嘲笑著妳當年的愚蠢……妳，該怎麼辦呢？」

「我接受這筆交易。」

其實眼下我根本毫無拒絕蘿莎琳的餘地。

殺了加百列也好，不殺也好，我都還有自己的事必須完成，可不能白白折在這兒。

「伶俐的女孩！聰明的選擇！」

繼刺耳的一陣狂笑，她鬼魅似地突然自我的背後竄出，一腳把我踹倒在地。

我喘著氣試著爬起，然而她沉重的鋼靴踩著我的背脊，如果敢亂動，也許先沒命的會是我。

「刷！」

她一口氣撕裂我單薄的襯衫，等等，她要幹－－

「我將會賜予妳我一部分的力量來達成任務……噢，還附贈一個小禮物。」

話音未落，我從遠處那面落地鏡瞥見她的右手迅速化為枯枝狀的猙獰模樣，匕首似的指甲瞬即刺進我的後背！

我兩手胡亂刮著比嚴冬的湖面還要冰冷的地板，呲牙咧嘴、眼睛緊閉，呼吸紊亂不堪，然而蘿莎琳造成的劇痛完全沒有憐憫我的意思。

我感覺得到她正在我的背上刻下類似符咒的刺青，儘管過程中的疼痛令我幾欲昏厥，我卻沒有發出任何哀嚎。

絕不能在這個魔鬼面前輕易顯露自己的懦弱。

我正是憑藉這個才得以活得比其他俘虜都還要久。

「我已在妳身上注入遠比之前在坎特瑟爾的妳所擁有的更強大的力量，但它同時也是一個詛咒－－如果妳有任何一絲違抗我的打算，就準備接受這股力量的反噬吧。」

她總算從我身上站起來了。

詛咒算什麼，我的人生從來不缺這種東西。

「別忘了，妳我的遭遇是幾乎一致的。」

蘿莎琳丟下這句話便散成一片黑煙，消失在我噙淚的眼眶中。

我撥開受汗水浸透而糾結的髮絲，想要等爬回房間－－我的牢房－－再哭出聲來。

可是很遺憾地，我發現自己怎樣也動不了。

帶有詛咒的刺青捎來的痛楚猶如火烙，早已滲進我的五臟六腑，我躺在地上抽搐不止，面部扭曲，燥熱難耐。

恍惚間，我彷彿憶起自己受封為活女神的那個日子。

歷代以來，坎特瑟爾長期遭受四方蠻族的騷擾，干戈兵事早為家常便飯，催使舉國上下十分重視戰爭方面的事務－－包括崇拜戰爭女神，艾涅爾。

然而，坎特瑟爾從未塑造出她的神像給廣大的人民膜拜－－只有如此是不夠激勵士氣的。

他們決定選出一人讓艾涅爾附身，擁戴她成為人人敬愛的活女神，祈求她與坎特瑟爾共享偉大無邊的力量。

活女神受矚目的一項職責，是每個月的賜血儀式－－她將塗抹自己的鮮血在國王以及所有榮譽騎士的劍尖上，藉此賦予他們足以擊垮任何敵人的神力。

至於將擔下「活女神」這個重責大任的人，唯有榮譽騎士首領的長女了。

我曾經就是那個唯一的人選。

偏偏，我並不怎麼願意成為艾涅爾的替身。

雖然活女神在坎特瑟爾的地位甚至高於國王，但任何女孩在受封的那一刻，人生便被鑄上了名為禁錮的詛咒。

一舉一動都被人民密切地關注著，沒有親人朋友，沒有戀人，沒有自己的生活，存活的意義只圍繞著坎特瑟爾與外族不知何年何月休止的戰事，直至老死。

只有一個辦法可以提早退位－－失去節操，因為女神的力量正是來自於她的貞潔。

曾經的我不相信戰爭女神的存在，嘲笑著這一切的愚蠢，然而，受封日的當晚，我的的確確夢見了艾涅爾。

在她進駐我的身體以前，她親口告訴了我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我活女神的地位，是一場不正義的爭奪之下的產物。

我不禁懷疑起父親，畢竟他老早巧妙地利用過許多人了。

拖著罪惡感過著每一個煎熬的日子，我曾經祈求艾涅爾結束我的生命，她卻一再冷漠地無視我。

或許真的只有加百列能將我自乏味的悲慘命運拯救出來了吧。

「我明白妳有多痛苦，維多莉亞，他們根本不在乎妳是不是自願的，妳不是活女神，而是被迫淪為用來討好艾涅爾的祭品。我想念以前還是個英勇騎士的妳，懷念從前我們並肩作戰的時光……交給我吧，讓我來幫助妳毀掉這些荒謬的枷鎖，只要妳親口告訴我妳願意……」

受封大典上，所有人都洋溢著為我高興的神情，只有加百列的澄澈的眼眸為我散發那一抹鬱藍的惋惜。

他溫柔的言辭與熱情的誓言……讓我誤以為空自寂寥的日子終於有了盡頭，真的有人願為了我排除萬難。

然而……

「妳這個狡詐的女巫，妳根本不配坐享戰爭女神的力量，也沒資格玷污真正的騎士榮譽！」

那天，我在密道裡等不著熟悉的人影，只等到了一紙看著異常陌生的字條……

我不敢相信你欺騙了我，加百列。

你說我狡詐，先別管是不是真的－－那你自己呢？

最後一次的賜血祭儀上，當然，已非處女的我被揭穿了。

儘管我死死咬定是加百列害的，然而我們的戀情實在太保密了，加上他可能收買了一些人－－沒有人相信我的話，反之，他們把我認作戲弄艾涅爾的狂徒，父親被拔去了榮譽騎士的頭銜，而我……

在一夕之間從活女神的寶座跌落為賤奴……

諷刺的是，我打從心底斷定，這分別是坎特瑟爾最高和最低的兩個階層，悲慘程度是毫無差別的。

如果你覺得我一心想著復仇，你就大錯特錯了，加百列。

我費盡心思無不是為了回到騎士團去，即便失去了力量，那裡仍是我的歸宿。

正當我下定決心從此只由自己掌握命運的時候，又是你，加百列……若不是因為替你擋下那一箭，我現下怎麼又會被蘿莎琳綁得死死的？

驀然，痛楚全數消去，我很快地起身，下意識走道大廳角落的那面落地鏡前想要看看詛咒的痕跡。

刺青以多年前遺留下來的箭傷為中心，向外交織成彷彿有上千片花瓣的血色玫瑰……

這刺著實美得令人屏息，可我心裡很清楚，任何美麗都不是無償的……

我轉過身，默默凝視自己好一會兒。

已經沒有什麼值得留戀了。

首次動用蘿莎琳的力量，我的目的是要徹底改頭換面，我將已經乾如枯草的金髮染成了黑夜的顏色，既然眼睛已經不如天空般藍得那麼純潔，就讓它徹底烏漆黯淡吧。

最後，我成功將自己改造成任誰見了都要心動的妙齡佳麗，過去的影子渾然已成一片模糊……

加百列……曾經的我有多愛你，此時的我便有多恨你。

我化名為安娜，蠱惑一位商人將我當作伶人賣到皇宮去。

很快的，在一次宮廷的演出裡，我再度見到了加百列－－不，應該是伊薩爾侯爵才是。

現任騎士團首領的他，還是如記憶中一樣俊美，不過令我意外的是，他居然還沒結婚－－升到這麼高的職位，應該會有許多親事主動找上門呀。

我確定自己出場不到三次，幾乎宮裡所有男人的目光都已經聚焦在我身上了，愛慕的、欣賞的、貪婪的、讚嘆的、撩撥的……我都感受得一清二楚。

唯獨加百列，果然依舊如先前那樣高傲，似乎對我沒什麼特別的興趣。

於是我使了點伎倆－－跟其他伶人談天時，我故意強調加百列氣質出乎意料地粗獷，讓他的侍女們聽見，藉機給加百列知曉。

果不期然，他沉不住氣主動找上我了。

只是我沒想到，加百列不僅沒有喝斥我的無禮，甚至問了我這個問題：「那麼，美麗的女士，你覺得我應該要怎麼做才能斯文一些呢？」

「世上任何的彬彬有禮，都只是假正經罷了！」

加百列，當我如此回答你的時候，你究竟覺得它是不是玩笑話呢？

最清楚的人應該是你吧。

為了讓遊戲再有趣些，當國王提議讓某些貴族人士參與演出時，我特意忽略其他躍躍欲試的男人，頻頻向你示意－－這下可滿足了你的虛榮心，是吧？

關於我們那晚的粉墨登場－－一個女公爵遭負心漢奪取爵位後成功復仇的故事－－不曉得加百列是否想起了些什麼？

我不知道。

表演結束後他依然是那樣從容自適、侃侃而談，表情完全沒露出半點破綻。

或許他真的完全忘了我。

那樣更好，我就能更輕易地以安娜的身份接近他，達成任務了。

那為什麼……我竟然會感到心痛？

不管了，既然已經決定要殺加百列，我就得認真起來。

我發現他似乎有個新的愛好－－繪畫，而且還相當狂熱，我立即創作了幾幅不錯的畫，獻給幾位擅長交際的貴婦們。

在她們爭相炫耀下，自然引來了伊薩爾侯爵的關注。不久，我便從戲子升為宮廷畫師－－還是坎特瑟爾有史以來第一位女性宮廷畫師，由加百列親自提拔，我想，我的魅力已經成功了一半。

不過，隨著與他的相處時間與日俱增，我察覺到王國存在一個匪夷所思的現象－－當初受萬人唾棄的活女神維多利亞・萊格里斯，罪名居然成功被洗清，重新受到坎特瑟爾的崇拜，王國裡甚至有許多她的銅像！

不過，等到這個時候，我才知道大家認為我已經死了。

是誰洗白了我？

為什麼要洗白？

又為什麼會順利證實了我的清白？

我立馬找到原本被放逐又得以返回皇宮的家人，向他們打聽－－卻打聽到一個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答覆……

是他。

加百列・伊薩爾。

難道……連一個死人他都要利用嗎？

雖然不清楚他的目的是什麼，但可以確定的是我遠遠低估了加百列的陰狠。

如果我還是同以前一樣，天真地以為上天終會將下生存的希望給我，那麼等待我的，仍然只有慘絕人寰的悲劇。

天堂不是我的家園，流淚心碎後，我要重返人間。

加百列，待我重返人間之日，便是你死期之時……

我假裝自己是個外地來的女孩，殷勤地向他探問有關維多利亞的一切。

這次在加百列的口中，我是一個堅貞愛國的英勇騎士，卻受到奸人的陷害被迫淪為奴役，然而直到生命的盡頭也不忘為國犧牲。

其實他並沒有將實情扭曲得太誇張，甚至可以說是完全正確，當年的我正是對祖國忠心耿耿才會主動加入騎士團，就算被貶為賤籍也不計代價地要捍衛坎特瑟爾……

只是這番話從他嘴裡吐出來就是不怎麼合適，因為……

別以為盡所能將我美化到極致，就可以把你過往所有的無恥和殘忍一筆勾消啊。

「噢，說真的，安娜，妳畫得比其他畫師都還要精緻，明明沒見過本人，妳畫筆下的活女神卻是栩栩如生呀。」

加百列指的是我目前正在繪製，受他委託的維多利亞・萊格里斯肖像畫。

「不不不，我只是在聽了您的敘述後，受到萊格里斯小姐的忠貞烈勇所感染，將這份澎湃激昂不知不覺地融入於顏料之間。這離真正的維多利亞尚有很大的差距呢。」

我是故意畫得這麼活靈活現的，加百列，看著這幅畫，好似維多利亞就在眼前，你是否也瞥見那往事歷歷在目……

有沒有感覺到，名為愧疚的荊棘，正在勒緊你的心呢？

「我想妳是對的，無論如何，什麼都比不上她還活著的時候，所以……咱們得做的事還有很多。」

加百列從羊毛製的扶手沙發上起身，緩步到一面牆那樣開敞的畫布前。

「光憑在民間立雕像、在宮中掛上肖像畫，讓維多利亞的光榮事蹟口耳相傳於坎特瑟爾裡，是不夠紀念她的。我必須完成一項對這位女騎士最有意義的任務－－廢除活女神的傳統。」

廢除活女神制度？

莫非這才是加百列的目的？

由於他還沒有女兒，活女神的職位暫由他的妹妹佐伊擔任。

明明和我一樣都是因為別人的權謀鬥爭而被迫受封，不同的是，佐伊還有一個哥哥願意還給她自由。

而我……

更費解的是，當年加百列不是斷言是我不擇手段謀求活女神的虛榮，以及竊取艾涅爾的力量嗎？

什麼時候在他的認知裡我又變成無辜的受者了？

我不禁想起許久之前戰爭女神在夢裡說過的那句話：「維多利亞，妳活女神的身份，是一場權力鬥爭的附屬品。」

難不成，加百列已經知道這段不為人知的鬥爭之內幕？

我必須－－

「我需要你的幫忙，安娜。」

加百列突然靠近我耳畔輕聲道，我下意識地趕緊抽離，不過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計劃裡，沒怎麼注意到我表現出來的反感。

「如果想要徹底一改活女神崇拜這項陋習，我需要全國的女性一齊發聲。坎特瑟爾需要的是維多利亞那樣不凡的女中豪傑，而不是無意義地強迫某個女孩去承擔人民盲目的期許。我們還得加緊打破鄙視女騎士的風氣，放寬徵召的條件……」

「噢，偉大的伊薩爾侯爵……那麼做完這些壯舉後，您有打算給予我什麼賞賜嗎？」

我輕輕擱下畫筆，緩緩扭動腰肢朝他寬闊的胸膛依偎，用最魅惑的語氣柔聲說道，並半瞇著眼，暗送秋波。

「這部分……我覺得等事成了再談會比較合適，當然，我不會對妳太吝嗇，妳可以提出任何要求，如果妳需要的話。」

這次，倒彈的人換成加百列了呀。

「那麼……我可以乞求……您的垂憐嗎？」

我像一隻窈窕的黑貓，踏著優雅中藏著狂放的步伐慢慢逼近，他不斷向後退，最後倒在沙發上。

我以萬般愛慕的眼神打量著加百列－－熟悉的淺金色頭髮比先前整齊了一些，眉毛還是同那時候修長而鋒利，嘴唇並未隨時間變得乾癟，反而顯得更加豐潤。

這張臉曾讓我深陷其中無可自拔，現在，換我來俘虜他的心了。

加百列的灰眸閃過一絲驚愕，他眼裡倒映著的安娜，正微微牽動著我的嘴角。

你不可能抗拒得了此刻的我，加百列。

我跪下來，輕柔地吻著他的指尖，並說道：「您難道無法察覺我對您的愛慕之情嗎？打從見到您的第一眼，您就在我心深處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之所以說你粗獷，其實只是暗自欣喜在權謀深算的宮廷裡，還有像您這般真性情的單純男子，和您相處起來總不用像侍奉其他貴族一樣戰戰兢兢呢……不只如此，您完全不會計較一個人的尊卑貴賤，也不拘泥於男女優劣，提拔我升為宮廷畫師。跟隨在您身側的時日愈長，我愈能確信您是個眼光高遠且氣度不凡的善人，從您那麼努力為維多利亞・萊格里斯小姐伸張正義的行為就能應證了。而剛才，您又為了維護女性的自由，計畫廢除活女神；打倒女性成為騎士的障礙，就為了提升她們的尊嚴……天下還能有第二個像您一樣的人嗎？」

我臉不紅氣不喘地撒著漫天大謊，倒是加百列整個臉色慘白得像一顆鵝卵石。

每當他想要說些什麼，我便停下來細細地以唇齒品嚐他的手腕、手臂，以及手指間的縫隙……這時他便酥麻地說不出話來了。

別忘了，曾經教我這方面經驗的人是你呀。

「我發誓……我除了您以外的人都不會追隨，我只渴求您能做我精神上的依靠，讓我在這步步艱險的宮中得以有停泊的臂彎……」

我幾乎是貼伏在地面上，假裝顫抖地親吻加百列鞋子上那些繡飾－－我清楚他是如此高傲，在突如其來的盛氣凌人之下，我必須適時放低姿態。

如果他敢拒絕我，那就……

只好欲擒故縱了。

「恕我拒絕。」

加百列驀然起立，話音裡透著幾分決絕。

我機械似地跟著站起來。直望著那高大的背影。

為什麼？

難道你已經發現我的可疑之處了嗎？

為何不揭穿我，而是陪我一起演這場鬧劇？

我感到的不是惶恐不安，而是滿腔羞憤。

他再次耍了我，而且……

這是加百列第二次拒絕我，札心的痛楚如同當年。

「妳錯了，我完全沒有妳想的如此優秀且值得追捧。」

沒錯，你是如此惡劣。

縱然維多利亞已經死透了，你依然不屑於安娜。

恍惚間，我領悟到一個痛徹心扉的事實。

我回到坎特瑟爾並不是為了任務，也不是報仇。

我只是想要重新來過，去追回上輩子我不被允許擁有的一切……

我只想當一個平凡的少女，渴望純粹的愛情，就這樣而已。

我不過是想向加百列解釋當年的誤會，縫補那道裂痕。

因為在我還是騎士團的一員時，心便已經給了加百列。否則，當時怎會馬上答應他的追求？

背負著仇恨活下去是多麼折磨人啊。

儘管很快會死於蘿莎琳的詛咒，我也想品嚐，品嚐那拋卻過去一切苦痛的，短暫的美好。

「過來吧，安娜，讓我跟妳說一些事，妳就會明白的。」

他注意到我落寞的神情了，走向我，牽起我的手。

我沒有反抗。

「妳聽好，我現在要說的是我一段不為人知的過去。」

加百列似乎還在由於該不該跟我說，我默默數著他深呼吸的次數。

「四年前，我便認識了維多利亞・萊格里斯。那時她還是個女騎士－－全國唯一的女騎士。老實說，我不是很喜歡她，當年的我無法接受一個女性拋下她該做的事情，反而來插手男人的工作。偏偏她在身為騎士的各個方面都很出色，一舉一動皆能動搖到我的地位，在不好與其交惡的情況下，我選擇假裝對她相當友善。但我對她的厭惡和嫉妒從未消減。」

我死命地克制自己的顫抖。千萬不能讓他發現我就是維多利亞，否則他就不會說下去了。

我可不願錯失了任何細節。

只是我真的不願相信，從前看似唯一對我友好的男人，居然是那樣盤算著的。

「當我得知她受封為活女神以後鬆了一口氣，因為她終於願意幹女人會做的事了。沒想到，不久她又偷偷跑回來騎士團訓練，還是帶著戰爭女神的力量回來跟我們比拚，當然她很快便勝過所有人了，包括我。我開始覺得事有蹊蹺，便托人暗中調查，後來居然發現……原任的騎士團首領，包括他的女兒們，似乎是遭人謀殺而死的！」

我的天，我終於明白所謂的「爭鬥」是指什麼了……

「我隨即將最大的嫌疑放在維多利亞身上，她這個女騎士肯定是一心想竊取戰爭女神的力量，進而控制整個騎士團！我無法坐視這種卑劣的人事存在，便立即採取了行動……」

我閉上眼睛。

我不曉得自己能不能撐過接下來他要說的事情。

加百列的口吻聽起來居然也很煎熬……

「我用各種甜言蜜語……誘惑維多利亞愛上我，我們在皇宮外的密室裡發展了一段……地下戀情，也是在那裡，我成功騙走了她的……貞潔，奪取她力量的來源……」

他開始語無倫次，顯然是第一次向別人坦承這些事。

加百列沒有說下去，也沒有抬頭看我。

或許他在等我開口責備，或提問，或激動地流淚……

我卻沒有給他任何反應。

我只想聽完他打算跟我說的，一切。

「我原本以為將她打落活女神的寶座，我倆就再也不會有交集了。沒想到，剛升格為騎士團主將的我馬上迎來了魔女蘿莎琳的宣戰。那是三年前，死傷慘重的一場戰役，我原本也該交代在那裡頭，不過，有一個奴隸代替我犧牲了。」

是我。

坎特瑟爾騎士團絕不能失去加百列，但驅動我躍上馬背疾馳過去的……

是我僅存的與他的羈絆……

「維多利亞・萊格里斯，她當時就這麼突然衝到我面前，我還來不及反應，她……她……」

加百列連嘴唇都在顫抖，彷彿我又在他面前活生生地，被那只利箭刺穿了胸口。

「鮮血噴濺的景象完全凍結了我……只見她面目猙獰地張開血淋琳的嘴巴，朝我大吼：「逃！加百列！逃！」之後她無力地滾下馬背，我下意識地想去救她，結果沒想到那隻箭綁著魔繩，維多利亞就在我面前被蘿莎琳帶走了……她為我犧牲的那一幕震撼得我寢食難安，才剛回到皇宮，我立即調動了一隻部隊由幾位騎士帶領前去營救維多利亞，然而一連三次沒有人活著回來……」

等等，他胡說什麼？

我待在蘿莎琳那兒的時候從沒遇過誰要來救我！

三年以來一直是如此！

「這不是令我最沮喪的。因為實在搞不懂維多利亞為何替我擋下那一箭，我轉而懷疑起自己對她成為活女神一事的推斷。於是我重新佈置更謹慎的調查，結果發現……我一直以為心狠手辣的那位卑鄙小人，不是維多利亞，而是她的父親！維多利亞沒有意願成為活女神，可她父親確實覬覦騎士團首領的位子並下了手，才偶然導致活女神的重擔落到了她身上！」

父親……

等我之後在宮裡再遇見他……我無法想像我會做出什麼舉動……

「我當時沒有心思找她父親算帳。最後一次，我決定親自出馬救出維多利亞。然而還是失敗了，蘿莎琳……那個該死的……她在我面前親手了結了我最對不起的人……」

我明白了。

坎特瑟爾其實有派人來找我，是蘿莎琳為了收買我而隱瞞了這個事實。

她擔心那些人會一直來，我遲早要藉機逃走，便在加百列眼前上演殺死我的幻象，好讓他死心。

也讓我死心。

我的指甲深深嵌入手掌，卻無法抑制汗水滲出。

「任何話語都無法形容我的後悔。這種愧疚感可能遠遠超出妳的理解了吧……因為我天生對女人的偏見，以及過往的傲慢善妒，加上猜忌……我毀了一個忠誠睿智、善良果敢且心胸寬闊的女子的一生。然而，我竟然沒有機會去彌補了。」

加百列把深埋在兩手間的臉抬了起來，重整頹喪的容色，嚴肅地看著我。

「我的命是維多利亞給的，我發誓過不會再糟蹋她對我的心意。如果不是她，妳根本不會看見我去洗刷維多利亞的污名，宣揚她的光榮，維護坎特瑟爾全體女性的權益。」

你一直以來都在糟蹋，親愛的。

「我明白我做得再多也無法完全彌補當年鑄下的大錯，我的贖罪不會有停止的一天，而我獻給維多利亞最高的敬意與歉意就是……再也不碰其他女人。」

「唰啦！」

我無聲地步向擺置顏料水袋的畫架，隨手抓了一個水袋便往加百列胸前砸下去！

混合著藍色顏料的冰水，如同我的憤恨一樣迅速蔓延開來，染污了潔白的絲質襯衫。

看著那狼狽的模樣，我卻沒有感到一絲快活，心裡仍是五味雜陳。

「什麼叫歉意？什麼是贖罪？在我眼裡，這一切荒唐到了極點，可悲可笑！」

我又把進行到一半的畫作一股腦兒從畫架上撕下來，舉動之粗莽害我割破了手指，血絲頓時竄上了畫作中維多利亞的胸口。

我不在乎，反正現在的我是安娜。

「你等著瞧吧，我會把你的罪行一一公諸於世，即便現在向我求情也來不及了！」

說到底，我就是不信加百列有任何悔意，不相信他會想補償曾經的維多利亞。

他應該才是真正惡貫滿盈的傢伙……而不是我－－這個總是掙扎該不該除去加百列、背棄坎特瑟爾的安娜……

「我不會阻止你那麼做的。」

當我快步走到門邊時，聽見了加百列遙遠的聲音。

「但也請你考慮自身的安危，想想騎士團幾欲面臨分崩離析的事實吧。」

莫非……這其實就是他遲遲不對外公開真相的原因?

我父親的勢力……和加百列的陣營要是起了正面衝突……恐怕會比蘿莎琳還要可怖。

忽然，我感到後背一陣穿心的劇痛!

嘶吼了幾聲，身體和意識搖搖欲墜……

醫生表示我只是一時情緒過於激動才導致了暈厥，大致上是無恙的。

可能只有我悉知實情恐怕不是如此簡單吧。

不過幸好沒人發現我背上的刺青就是了。

衝突過後，我便保持著不與加百列照面的原則。

我害怕，害怕再遇見他，我早晚會不慎洩漏自己的真實身分。

無論加百列是否想念維多利亞、是否懷著贖罪之誠心……

眼下，安娜才是我必須專心飾演的角色。

於是我重新繪製了那幅加百列委託的肖像畫，也按照他的囑咐，代為接見那些有願前來應徵騎士訓練的女性平民。

當我為她們打理在皇宮裡的食宿和交際活動時，不時聽到她們詢問我，伊薩爾侯爵究竟為人如何？

「比起這個，我比較想告訴妳們，爭取機會與榮耀的得力臂膀，永遠是自己。」

我還安排現任活女神佐伊和她們會面，跟這些命運期待有所轉變的女人們一起排練向皇室請願的臺詞。

我，也能跟她們一樣嗎？

忙碌的安娜又隨即接手了盛大宴會的籌備工作。

這是為慶祝活女神的傳統邁入歷史，以及迎接女騎士新時代的到來所舉辦的盛宴。

慶典是露天的，因為整個國境都是宴會會場。

我人就身處在城堡外頭的一個廣場上，隨著眾人－－尤其是女人－－一齊高歌歡頌。

雪花輕飄飄地緩緩落下，優雅地旋轉著，它曼妙的舞姿是這場盛會最獨到的妝點。

這番光景不禁使我憶起自己身為活女神的第一次出外巡禮。

當時也是正值初冬，雪片還如棉花般輕軟的時候。

我身披絲羅錦繡，頭頂綴飾華美的銀冠，乘坐皇室馬車，沿路接受著重人的簇擁。

唯一的不同是，被名為自由的空氣包圍的溫暖。

漸漸地廣場湧入愈來愈多的人，他們幾乎都各自有伴，倆倆相擁地跳著奔放的舞曲。

無奈之下，我只好離開這短暫的歡樂，驅步向皇宮走去。

一踏進城堡的大廳，一幅宏偉的畫作映入眼簾。

維多利亞・萊格里斯。

她穿著生前最喜歡的海藍色絲綢連身洋裝，俐落的剪裁襯托出這位騎士颯爽的英姿。

側身高踞於駿馬上的維多利亞胸口中了一箭，箭上還綁著一條纏繞著黑氣的鐵鍊。

她無畏地拔除那隻箭，眼神堅定地凝望前方。

原本加百列的安排是佩劍騎馬而已，中箭的情節是我加上去的。

維多利亞的眼神與我交會之際，我忽然感到一種渾身的釋然。

沒有恨，沒有委屈，也不再有遺憾了。

因為，我，依舊是原本的我，不管是否擔任過活女神、是否遭人背叛、是否被怨恨給俘虜……

我都沒有改變過。

猝不及防，從胸口往頭襲來一陣強烈的暈眩感，我直冒冷汗，身子晃啊晃，感覺整個世界都一邊旋轉一邊下墜……

回過神來，我居然再次置身於那座廣場。

不，應該說，回到四年前，我還沒成為活女神的時候……

隨著歡欣歌舞盡情旋轉的我，飄逸著散發迷迭香的金色柔髮，廣場周圍的塔樓上，年輕男女們嘻笑地持著用長竿勾牢的花籃。

漫天花瓣紛飛，在萬紫千紅的縫隙裡，我瞥見了那熟悉的身影。

他隨即也看見我了。

一步一步，我們緩緩走近彼此。

一圈一圈，我們相擁著跳起舞……

我好像忘了一切發生過的事，此刻世界上只剩無憂無慮的我，以及我的騎士……

「維琪……妳倒底去了哪裡？」

突然他問道。欣慰的微笑裡也藏著淡淡的一抹哀傷。

我不知該不該回答，也不曉得如何說起。

我們緘默了好一陣子，直到一股莫名的力量毫不留情地將我抽離他的懷抱……

所有的愉悅變得陌生而遙遠，化作模糊的光暈，緊接著消逝無蹤……

「不！」

霎那，眼皮撬開了黑暗，我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像是倉庫的地方。

爬起來摸索著找到門口，使勁推門，門卻原封不動。

我被鎖起來了。

倒底怎麼回事？

「維多利亞·萊格里斯。」

驀然，一個高亢有力的聲音劃過我的心神。

不管時隔多久，我都不可能忘了這個人的聲音。

戰爭女神艾涅爾。

我當即單膝跪地，悉聽發令。同樣地，還是只有聲音，不見祂的形體。

「跟我來。」

我循著聲音的來源戒懼地跟隨著……

祂不會已經發覺現在的我是受到蘿莎琳的支配吧？

最後，我在一個棺材般大小的箱子前止住了腳步。

箱子上頭沉甸甸且滿佈鋼刺的大鎖「鏘」地一聲自己斷開來了。

「打開它。」

雙膝發軟的我跪坐下來，恐怕連推開箱蓋的力量也沒有。

掀開一點細縫時，一道熟悉的光亮竄進我眼中。

我突然有力氣一口氣打開箱蓋了。

一副些微生鏽的鎧甲映入眼簾，一股莫名的渴望催使我披上它。

完全合身，很顯然是為女性量身打造的。

昏暗的光線下，我撫摩者頭盔後方刻的一個名字……維多利亞・萊格里斯。

前額緊緊抵著頭盔，我一陣泣不成聲。

這是我的盔甲。

只屬於仍是女騎士時的我。

「這是伊薩爾侯爵為妳保存下來的。現在妳應該明瞭自己在他心目中真正代表的意義了。」

加百列……這是真的嗎？

我對他的一切疑慮，皆隨著日子的推進一點一點地明朗起來……

我抬起頭來，又發現箱子裡還躺著一個東西－－我的劍。

他居然將我以為會永遠失去的東西都找回來了……

「妳應該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但我相信妳更清楚接下來該如何抉擇。」

戰爭女神似乎在傳達完這句話之後便消失了。

沒錯……其實我一直都明白自己該怎麼做。

我在倉庫裡翻找出紙和筆，寫了一封信，接著推開已經解鎖的大門，四處兜轉相中一個女侍，請她替我把信交給加百列。

而我則繼續披掛著盔甲，循著一條隱密的路徑前往會面之地。

路上我不禁想起了女魔鬼蘿莎琳的來歷。

她一度是位活女神，跟我同樣是非自願上位的。

我不知道她有沒有過愛人，但她告訴我，前任國王一直對她圖謀不軌。

幾次求歡遭拒後，那位君王惱怒地強取了她的貞操，誣衊她褻瀆神聖的艾涅爾。

可誰敢懷疑國王的指控呢？

最後，蘿莎琳被流放於境外，長年的憎恨與恥辱使她很快融入了敵對的蠻族，掌握了他們的黑巫術，蠱惑一部分效忠者隨她去更遠的地方自立為王。

而在她與坎特瑟爾的第一場交鋒裡，那位國王的首級就成了蘿莎莉的戰利品。

這一切都是她的選擇，然而，我是絕對不會和她走上一樣的路的。

絕不。

信上署名的是維多利亞，地址給的，是從前我當活女神時和加百列時常幽會的老地方。

他很快就會來的。

我環顧著此間整潔得一絲不苟的斗室，心知這兒同是加百列費盡心思保留的回憶。

伸手輕撫床上那毫無一絲皺摺的床單，往事湧上心頭。

加百列……究竟有多少次，你曾經如我現在這般，於這處暗室裡悼念我？

「維……維琪？」

回頭一望，他已經穿過密道氣喘吁吁地趕來了。

一看到披上鎧甲的並非自己想見的人，加百列斂起容色怒斥：「立刻脫掉它，這不是你能碰的東西！｣

「加百－－」

「別再無理取鬧了！安娜，我可以給予妳應有的尊重，但不代表我也會滿足你這種過份的要求！」

他跨了大步上前，我連忙退後，慌張地喊出了那只有我和他知曉的名字：「等等，蓋爾！」

脫下頭盔，我釋出魔力驅逐了安娜的一切，浮現而出的維多利亞的面容震懾住加百列。

「不……我明明親眼目睹羅莎琳把她……」

「蓋爾，好好看著我。｣

我卸下盔甲，露出白色的棉質洋裝。

接著，猛然撕開所有衣層，直至我胸前那箭傷遺留的疤痕，赤裸裸且怵目驚心地呈現在他面前。

「是我，維多利亞・莱格里斯。很抱歉現在才告訴你。」

也很抱歉我之前的不信任……

忽然，一雙具保護性的手臂撲上前緊緊抱著我。我還來不及應對，人就已經被放倒在床上，而一抹柔軟的深吻激動地封住我想說出口的話。

他結實的身軀完美地為我抵禦了寒冷的空氣，這一吻簡潔卻又意味深長地替代了所有加百列急切想與我訴說的感受。

他的思念、不捨、欣喜和愛憐也透過他的唇瓣清楚地傳達了過來。

我依偎於這熟悉的胸膛中，這份久違的溫暖使我既欣悅又悲傷。

我十分欣慰他在誤會冰釋後願意再次珍惜我，然而，我確信自己與加百列已經不可能回到從前了。

後背的隱隱作痛不斷在提醒我，夠了，別再沉溺於不切實際的快樂裡。

我猛然推開加百列，趁機抽出他腰間的佩劍。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愣住了他，也愣住了我。

因為，我發現這是受過我賜血的那把劍。

當時在我失去活女神應具的貞潔後，王公貴族們紛紛丟棄了原本的佩劍。

沒想到他卻攜帶到現在。

加百列先是瞠目結舌地輕輕晃著頭，而後又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緊接著跪在我面前。

「我忘了你可能還沒原諒我。沒關係，這是我應得的……動手吧。」

語畢，他垂下了頭。

「不，我不是要殺你。」

我丟下劍，跟著跪下，捧起他的臉，相互凝視著。

「聽我解釋……」

我鼓足勇氣，將三年前那次中箭以來發生的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向加百列細數一遍。

他的表情彷彿認為我更像在編一個故事。

我也希望自己遭遇的這一切都只是傳說。

「所以，殺了我吧。」

我重拾地上的佩劍遞給他。

「不！妳在想什麼？不行，你才剛……我怎麼可以－－」

「我們沒有選擇了。」

我不禁加重了語氣，感覺到體內的魔力愈來愈不受控。

「我不想毀於蘿莎琳的詛咒，更不要死於背叛你與祖國的愧疚。我只願在你的劍下得到安息。」

彼此的淚水，不約而同地潰堤。

說實在的，不是我殘忍地硬要他下手，而是我要加百列銘記對坎特瑟爾的責任。

「蓋爾……不論是先前你憎惡的活女神，抑或後來你推崇的女騎士，那些都不是真實的我。」

真正的我，擁有光明和黑暗融和的複雜。

我期望他能正視如此的我，以及這樣的我所做的抉擇……

加百列頻頻搖頭，連含淚的澄藍雙眼也在苦苦哀求。

我欲湊近，給他最後一個安慰的吻，不料一陣剜心的痛楚好似在我體內爆裂開來！

我渾身僵硬地顫抖著，臉色鐵青且四肢冰冷，嘴裡衝出野獸遭屠宰般的嘶吼……

加百列手足無措地試著安撫我，我相信蘿莎琳下的詛咒已經讓他親眼預見我的末路。

發作過後，我虛弱地躺在他懷裡動彈不得，呼吸淺薄。

「你看，我只有死路一條啦。」

我苦笑道。

「不。」

他柔柔地吻了上來。

「與其由我取走妳的性命，我有更好的辦法。」

我跟加百列緊急召開了一場騎士團的高層會議，目的是為了交代護衛坎特瑟爾的主力攻下蘿莎琳領地的要點。

之中有不少人當場指控我是敵方派來的劃諜，我不想讓這些無謂的誣陷耗磨寶貴的時間，只好動用蘿莎琳的魔力請他們稍安勿躁。

當然，阻礙可不僅僅是如此。

隨著我洩露愈多出賣羅莎琳的訊息，她詛咒所降下的懲罰便愈發凌厲，甚至到後來原本質疑我的騎士們也勸我別再發言了。

可一個受到戰爭女神庇佑的人要擔憂的只有自己是否夠忠誠罷了。

會議結束，我請加百列儘量召集全國人民來到皇宮外的廣場上。

我則匆匆換了新的衣服－－方才穿過的洋裝上已經血跡斑斑了。

現在，於加百列的攙扶下，我披著那身舊鎧甲，佩掛上我的劍，帶領新一批年輕的女騎士登上廣場中央高聳的塔樓。

樓頂風聲呼嘯，堪比廣場中眾人的嘈嚷不休。

紛飛的雪之冰冷滲入骨髓，卻也更堅定了我的意志。

這是我人生第一次這麼相信艾涅爾的神力，毫無顧忌地向坎特瑟爾的人民坦承一切，包括我成為女騎士的經歷，被迫接任活女神的事件始末，以及蘿莎琳俘虜並蠱惑之下引發一連串爭扎……

如我所料，人們的情緒不斷地高漲，各種議論滾滾地沸騰著……

這正是我想要的，我不願大家對我的認知只限於加百列宣揚的那樣片面。

我順勢將蘿莎琳與我神似的過去一併揭發，又引起群眾瘋狂的騷動。

但當我再度開口時，紛亂自動平息了下來。

「毋須懷疑，活生生的維多利亞・萊格里斯就在你們眼前。正是這樣擁有殘破不堪的經歷的我，最終選擇不違背最初對自己的期許－－成為捍衛坎特瑟爾的忠實騎士。要對抗羅莎琳，我們欠缺的不是龐大軍隊、飛矢利刀或艾涅爾的聖血，我們需要的是對不完美的命運重拾信心的勇氣！」

詛咒再度發作，蘿莎琳刺下的玫瑰紋已然蔓延至手臂。

此時的懼痛我已無動於衷，無懼地抽出佩劍，輕輕在另一隻手臂上劃過一刀……

接著我將沾有鮮血的劍高舉過頭頂－－像極了賜血儀式的舉動馬上感染了所有騎士，紛紛獻出自己的熱血為祖國祝願……

「縫補支離破碎的、團結分崩離析的，戰勝任何恐懼引發的墮落！讓我們集聚各自的力量來榮耀戰爭女神！」

頓時，振奮人心的吶喊此起彼落，人民的澎湃激昂顯然壓制過了傲骨的寒冬。

而我，也脫力地往後倒，劍柄離開了手心……

突然，我感覺到一隻強而有力的手臂穩住了我，另一隻手接下了我的劍，繼續高舉著。

「為坎特瑟爾而戰！為維多利亞而戰！」

身旁的女騎士們紛紛高喊著口號，為她們的首次出征－－也為她們以後的人生燃起希望之火。

蘿莎琳，我贏了，我依然沒有背棄祖國。

而我，也真正完成了我自己的任務……

「薇琪……」

加百列將我摟在懷裡，深深地親吻著。

我感覺得到他哀戚的眼淚滴落，我卻喜極而泣著。

讓自己最後一絲氣息……在如此的光景下……

融化於這樣的吻裡……

為什麼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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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C/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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