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限流的呢喃 - 單向道（修）

不論有多少不甘，工作人員仍慢慢披回人類的外衣。

只是曾經撕破的臉皮，一時之間還無法復原，只能勉強掛在上頭，些許黑泥不時流出。

「客人可以自行到地下室去喔。」職員的語調平淡，並且沒有講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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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走吧。」他晃了一下，歪頭擋住嘉怡，阻絕她繼續盯著服務人員的視線。

「……去哪？」

「搭電梯去地下室啊！」他說得理所當然，彷彿剛剛那個說在電梯沒有看到地下室按鈕的人不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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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己先走了進去。手壓著「開」鍵，等她進來。

眼前的玻璃電梯門敞開，而曾嘉怡不曉得自己應不應該跟著進去？

她知道對方不能「解釋」太多，但她真的需要一個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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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等逛完街，我們回家一起打switch吧！」他開口，盡可能地包裝自己想說的話：「唉、不過現在的3D馬利歐跟以前好不一樣，雖然也很好玩啦……但你玩過最早的馬力歐嗎？就是那種卷軸遊戲，只能往前走的模式。一旦你闖過前面的關卡，就不能再回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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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拉喀拉喀拉。

商場的鐵捲門接連拉下了好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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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嘉怡神色一凜，速速進了電梯。

這時，電梯內的燈光直接熄了，只剩下按鈕還發出螢螢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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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樓到七樓的手扶梯，七樓到四樓的電梯，還有剛剛說到的「從四樓跳到地下室」──從他們在一樓接觸櫃台開始，這個遊戲就不斷引導他們走不重複的路線。這是一個看似立體，實為單向的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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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自己說得太多，但也只能這樣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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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門打開，入目的地下室，是一個木褐色的長廊。

走道相當寬闊，鋪著亮色系的木紋地板，打磨光亮，照明來自頂頭同樣由木板構成的天花板，木板間隙間散發著溫潤黃光。樑柱是大理石，和兩旁各式商家的鐵捲門巧妙融合在一起──無論是捲起的，或關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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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看起來再怎麼溫暖，他們都注意到地下室已經有好幾間店關上鐵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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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吧。」他抓住曾嘉怡的手腕，準備向前衝。但也不忘補上一句，「我們趕時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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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戲聽見了，但似乎沒有接受他的解釋。

店家一一關門，燈光逐漸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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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有此異狀，正在逛街的行人，也沒有察覺任何不對，繼續說說笑笑地往前走──然後轉過頭來，看向往前跑的他和曾嘉怡二人。

嘉怡一個深呼吸，改抓住他的手腕，真正邁開腳步，奮力往前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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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等等！」他幾乎是被拖著向前。

「你不是說快一點嗎？」她一邊跑一邊講，幾乎稱得上是吼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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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伶牙俐齒的他卻只能顧著加快腳步，根本回不了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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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的盡頭是一道向上的階梯，似乎跑至那裡，就能到其他空間去。

天花板上像琴鍵一樣整齊排列的木板，漸漸失了秩序，變為裸露在外，毫無章法交錯在一起的黑色水管。它們像低劣的AI繪圖，憑空生出一段管子，靠著足夠的混亂，生硬且非實質地銜接在一起。

滴滴答答，從上頭滲出些許深色的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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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環境都開始「不合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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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他停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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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現在跑得好認真啊、真盡力啊。

環境裡的每一部分，都在告訴他們：「跑吧！」連長長一直線的走廊，都像是設計好的、最適合跑步的環境呢。瞧、他們一到這裡，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就開始跑了呢。

像是在太過順利解開關卡後，立刻在轉角遇到危險，只能被逼著逃跑的主角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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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遊戲」，這是被設計好的「跑步關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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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被安排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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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定，放棄了奔跑，並向空氣說道：「──但是，按照劇情發展，我這次不管走到哪一關，最後都不會成功，因為太順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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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他可以繼續逃，或許前面就是生路。

但是想到數獨格子裡那個「最可能的答案」……便令他無比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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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嘉怡見他如此，有些擔憂地問到。

他看向對方，故意問嘉怡：「你想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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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似乎觸碰到警戒線。曾嘉怡臉色一變，著急地打斷他，甚至伸手摀住他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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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說」。

女孩的嘴一開一合，非常焦急地、無聲地、小心翼翼地，用嘴型警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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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即使如此，行人也停下了腳步。

燈光一閃、一閃，沒有徹底暗下來，但似乎暗示著接下來會發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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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盯著他們看，面無表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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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被遊戲發現。

曾嘉怡試圖恢復正常，和他之前對她做得一樣。假裝自己只是在跟他打鬧。勉強扯出一個微笑，故作親暱地抱住他的手臂，像是出遊的朋友。不過她抱得很用力，手指緊緊掐住，瘋狂地暗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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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就在曾嘉怡一鬆開摀住他嘴巴的手時，他大喘一口氣，然後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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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顧對方震驚而瞪大的眼睛，他大聲地說道：「這場『遊戲』也差不多了吧？」

「這種『恐怖遊戲』也太無聊了，『遊戲機制』也很簡單，不過『遊戲畫面』有點不舒服，要不再配點『背景音樂』怎麼樣？反正這裡有天然的商場喇叭，還可以烘托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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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瘋狂踩線，像是在進行「可以在一口氣內塞多少違規詞」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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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液體，像是從布製的皮囊滲出，一點一點的孔洞破開，流出膿漿來。那些「人」隨之慢慢乾癟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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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瘋了嗎！」曾嘉怡觸電般甩開手。

她似乎猶豫了一下，但是看到液體越來越近，終究還是罵了聲髒話，然後轉頭拋下他，往前方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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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停止的意思，不過是等她稍加遠離，才繼續高聲說道：「你們是遊戲裡的反派角色……不，還談不上角色，只不過是某種惡意的物質、邪靈、怪物，存在的目的是為了殺掉我們『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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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物質，像是潮水一樣向他奔湧。一旁的路人一個個失去人型，化為黑流的一部份。黏膩的液體充斥在走道上，因為流速而撞擊到牆壁，然後反彈回來，越來越靠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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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需要被『知道』，如果你們明確得知我『看見』這個世界的不對勁，你們就能攻擊我了。」一點黏液飛過，他的手上出現鮮明的血痕。痛死了，不過他亢奮的情緒、高升的腎上腺素，幾乎能壓過那份恐懼和疼痛，「是一群低AI的條件觸發型怪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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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知道』的，遠比『你們』更──多──」

他跑也不跑，張開手迎接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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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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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登登登登登嘟嚕嚕嚕！」

耳邊再次響起熟悉的馬力歐音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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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載入地圖：地下室。」

「正在載入地圖：醫院。」

「正在載入地圖：中央廣場。」

「正在載入人物：曾嘉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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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歡迎進入『遊戲』。你知道嗎？在等待遊戲載入的時間……」

「我知道，這是這場遊戲最後一條命對吧？你已經給我播兩次提示了。」他打斷系統的聲音，「我就是要直接玩最後一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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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跳很快，整個人的腦袋嗡嗡作響。

或許會死吧？或許他猜錯了吧？或許這些都只是他的錯覺吧？

但或許這次活下來，就更能證明他的理論了──他能保證「不死」的秘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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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戲是有『規矩』的。整個菱形商場都在循序漸進地教我『遊戲機制』，像是教學關卡告訴玩家怎麼跑、跳、撿東西一樣：碰到黑色物體會死，說到越多跟遊戲相關的東西會觸發越多『變化』。但需要有一定數量的改變，才能前進，才可以進入地下室。」他伸出一根手指，然後又豎起第二根，「但是『我』也是規矩的，我第一次得到違規後直接死掉，得到一點提示。第二次遇到『夥伴』類型的人，立刻因為她得到新提示。我的摸索過程太規矩太順利了──我的進度是被安排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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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除了遊戲之外，我也在某個『機制』裡面，一個被安排好的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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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出這句話後，他頓了一下，似乎在等待空間、系統或什麼人給予他回應。

──但是沒有，或者說、尚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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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看來要不是我猜錯了，要不是這點『知道』還不夠動搖你們呢……好吧、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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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迫不及待地期待起再次睜眼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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