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台學校 - 結局：最後悔的選擇

「瑩你咪再食啦⋯你係咪要生肺癌先滿意呀？」小梅對班長說。

班長抽著煙，在肺部循環一回再直吐出來：「生肺癌咪幾好～橫掂都係要死，食到死為止⋯⋯」

「你死咗嘅話⋯我連最後一個朋友都無㗎啦⋯⋯」梅攝了小口啤酒，再放回桌上。

兩人在一家粵菜餐廳中，班長穿着藍色間條恤衫，頸上一條項鏈一副成熟模樣；小梅則是純白色恤衫，長大是長大了，但依舊保有她從前那副模樣。

班長：「咁又點？」

梅：「我會傷心囉。」

班長夾了些菜給小梅，把對方當小朋友一樣慣着。「放心啦，你遲早就去搵過一個比我更加好嘅朋友㗎啦。」

「唉⋯」

最後兩人還是友善地乾了杯。

最後班長結帳，小梅總是講不過對方。

她們吃完飯都各散東西。

小梅走路的時候，走著走著⋯發覺鞋子底部被她走爛了。

於是她便在回家之前，到鞋子鋪買了一雙新的鞋子。

咔擦！她扭開了鎖匙。

這屋子裡沒有小菊也沒有弟弟，更沒有爸媽。

什麼也沒有，有的只是傢俬⋯空蕩得要命。

小梅把那雙新買來的鞋子放進鞋櫃，打開鞋櫃她發現頂端有雙她從前沒扔掉的學生運動鞋。她看了一會⋯最後還是决把那雙鞋子扔到垃圾房裏。

灑！灑！灑！

花灑的水噴湧而出，熱水浸泡她全身上下⋯⋯

「明天不用上班真好⋯⋯」小梅想著。

她把洗髮水和沐浴露塗抹在身上。再過濾一番⋯兩三下功夫後就關掉水喉了。

「索⋯」

毛巾吸乾了水後，她再涂上一些潤膚霜在面部按摩一下。

「咔」然後便離開了浴室。

她到自己房間打開了電腦，顯示了一些文字。

梅在最近在一個叫「臉書」的社交媒體上認識了一個朋友，話很投機，她每天幾乎就是跟那人在夜裏聊東聊西，後來發現自己跟對方應該是同一世代的人，但那人在社群上沒任何自拍照。

她們聊了一會⋯⋯

小梅告訴對方後天中午將會帶學生參觀自己母校。

「我要睡了」梅在最後發了這個訊息以後就睡了⋯⋯

她滾上床，蓋個被子，七分鐘後小梅隨之進入了夢裏頭。

夢境雖與現實不符，

但她發現自己竟然回到了學生時代⋯她也不清楚自己在幹什麼。

就知道自己跟班長還小黑她們很開心地玩著⋯⋯

走到夢的盡頭凝華拖起她的手，兩人一起搭上飛機，然後就夢醒了。

「我係咪老到交關了⋯竟然發呢啲夢⋯⋯」

難道不是嗎？也四十八歲了⋯老得很⋯⋯

現在是二零零六年，剛醒來的小梅刷了牙後就走到自己的書房裏，計劃著明天的事情。

小梅成為了教師，所以她當然不能像班長那樣抽煙。她同時兼顧兩科，中文科和體育科⋯並畢竟兩面的專門知識她是有的。

計劃好了也不是無所事事，不過早上還是休息的好⋯便在書架上翻找到自己的日記本。

要寫一下嗎？今天做的夢。

她動筆寫了半頁紙然後罷手了。

她不自覺翻起以前的頁面，從前那些點點滴滴也就滋潤起她空虛的內心了⋯⋯

其中她很喜歡以前寫下對蔡先生和張夫人故事的一段。

兩位才藝相全的人惺惺相識，蔡在四十之年在越南遇上張，苦追了對方三年。兩人結成連理，直到一九七二年的時候，張在長洲病逝⋯蔡為了記念對方，終在長洲後山建了「宜亭」。

小梅常常不自覺地把自己代入了這個故事裏面⋯⋯

她把頁數翻到更前頭，從一九八四年起開始看⋯⋯

⋯⋯

一九八四年的某一天：

梅睡在凝華的胸膛上，凝華呆呆地看著自己家的天花板。

再看看小梅⋯她完全睡着了。太陽光照射到她的側臉上⋯美得讓人窒息。

「唉⋯」凝華嘆了一口氣。

幾個小時前，兩人不斷纏綿對方⋯她倆對自身欲望放縱得過份了。

正當凝華放空之際，一件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咔擦！

凝華睡房的門竟然打開了！走進來的人是凝霜，她瞄了兩人一眼⋯⋯

凝華萬萬沒想對方竟然那麼早回來了，照理來說凝霜應該工作到晚上才回來。這下可把小梅也吵醒了，小梅向右一看⋯⋯

「嚇⋯」她驚訝得失了聲。

凝霜關上了門⋯整個家中頓時變得氣氛沉重⋯⋯

⋯⋯

在客廳中，凝霜沏了茶先後遞給了小梅和凝華。這次兩人跟剛才完全相反，穿得厚厚的，或者是羞恥感太濃烈了⋯讓她們選擇多穿一些衣服去掩蓋內心的赤裸。

凝霜一如往常冷靜得很，因為她早前也猜得了個大概。

偶爾進入凝華的房間，總是亂七八糟的。

凝霜安靜了一陣子，想一想自己要說什麼。後來還是覺得直接說會比較好。

「唔好再俾我見到第二次⋯」凝霜直截了當地講出了這句話。

梅和華被凝霜的威嚴嚇得顫抖了起來，掌心不斷冒汗⋯一句話說不出來。

凝霜長嘆一口氣：「唉⋯其實你兩個做啲咩，我真係一啲意見都無⋯⋯呀妹，當初我就係唔滿意屋企人對你嘅態度先至同你搬出嚟⋯⋯」

「你要搵屬於你自己嘅幸福係一啲問題都冇⋯但如果你明知自己做嘅嘢唔俾得我睇。咁唔該你就小心啲⋯你以為我今日返工就連房門都唔鎖⋯⋯」

「屋企人嗰邊講過關於你嘅閑言蜚語，你又唔係唔知道⋯我同你出嚟住係有條件㗎⋯就係我自己。鄉事會嗰邊嘅工作，宜家有一半係我接手。原先呢啲嘢你都應該有份，個啲浪費時間嘅嘢係我唔想你做。」

「唔係個個都好似我咁開明⋯你知嗰班人有幾古板㗎啦？佢哋知道呢件事之後會點樣秋後算帳？我大概都估到⋯⋯我都唔記得咗同你講，佢哋聽日就會嚟探我哋⋯好彩你今日先搞單咁嘅嘢俾我。」

「當我杞人憂天⋯如果你想繼續住喺度，就小心啲。到你有能力唔住喺度嘅時候，你再做你想做嘅嘢好嗎？」

小梅在一邊靜靜地聽住，凝霜自然也沒有什麼要跟她說，讓小梅感覺自己像局外人一樣。

凝華的內心則是非常地沉重。

咕嚕咕嚕⋯兩人都把杯中的茶喝了個乾乾淨淨。

然後全屋都靜了下來⋯⋯

凝霜像個法官一樣盯着兩人，小梅終於也坐不住了⋯⋯

「華⋯我翻去先啦⋯⋯」小梅輕輕地說了這句話，凝華一臉也沒有看對方。

「好，我送你。」凝霜說著，凝霜知道小梅大概住哪𥚃。小梅的心一下子跳得更快，他沒想到對方要送她，但也不敢拒絕⋯⋯

⋯⋯

「唔好介意我頭先講嘢嗰番說話。」凝霜說。

「你講事實姐⋯⋯」小梅回答。

「如果你愛我呀妹嘅話，咁你更加唔應該在意我頭先講過嘅野。佢有佢自己嘅問題要解決，你都唔會幫到佢。」凝霜說。

「我知⋯⋯」小梅沮喪自己的無力。

「我唔討厭你，甚至應該講你係我見過最純嘅人⋯所以當我拜託你⋯陪喺我呀妹身邊。當係我一個自私嘅請求。」凝霜這番話，是有點自私了，可這就是她對自己妹妹疼愛的程度。無疑也是讓小梅不愉快的一番話⋯⋯

所以小梅也沒有回應她。

日記的角落寫著：「自從那次之後，我們就很少『做了』。」

⋯⋯

1986年的生日，凝華送了我一部數字傳呼機。

因為沒有錢讀書，自一九五八年中五畢業沒多久就出了社會工作；凝華、班長、黑仔則是繼續讀兩年的預科，如果升得上去那他們就能就讀香港大學。

每天都是搭巴士往港島區工作，增了不少眼光。見識了不少⋯⋯

工作間的同事都很喜歡聊八卦，也喜歡談時事，後來辦了提款咭。

那個時候，不時會在工作途中收到凝華從傳呼機傳來的訊息。

每日每夜都是工作，我早就忘記了自己的夢想了⋯⋯太遙不可及了⋯⋯

隨著微軟的推出、香港產業的轉型。

也開始意識到自己有需要學輸入法，就報了班上課。

⋯⋯

一九八八年，

後從倉務轉做了文員，賺的錢越來越多。物質生活越來越豐富，從來沒有想像我能夠過這樣的生活⋯⋯

凝、班長、小黑考了會考。

後來會考結果是：黑仔讀不上去，連班長也讀不上去。

聽講大學的競爭很大，全香港僅有1%的人可以進入中大、港大。

而凝華考上了大學，選的是醫學院。

於是我就幫小黑和班長找了工作，班長後來患上抑鬱症了。

在一段時間內，我跟小黑變得時常要陪伴着班長。經常約她出來聚餐⋯她很難約，但我們就不放心她⋯⋯

怕煩到她，卻又擔心她。

這樣轉折了好幾年，倒是我們三人的關係越來越好；諷刺的是，我跟凝華越來越像一個陌生人。

出來工作的那幾年，玩得很開心。事情逐漸由不順，變得相當順利。

凝上大學了，住在宿舍裏。

就算我下班回到自己家附近，也不會看得見對方。彷彿這個人從我生命中消失了⋯⋯

「等我哋長大成人之後，可能有好多好多顧忌⋯⋯」我時時刻刻想起凝華曾經講過的這句話。

「她可能在大學裏認識了比我漂亮一百倍的女生，在不知道哪裏跟人快活著呢⋯⋯」我控制不到自己不這樣想。

⋯⋯

1989年，我看着電視重複播放一樣的新聞⋯非常嚇人的新聞。

我們是被囚禁的人⋯今天是，將來是。

⋯⋯

1991年，姐姐出嫁了，弟弟長大了。邀請帖發了給凝華，但她沒有來。

後來有見過凝華、凝霜一次，凝霜老了一些。我們在一間法式餐廳吃飯。

凝華今年畢業，她跟我說了一些打算。我九成也沒有聽得懂。

她要到海外繼續進修，我跟她說了「沒有問題」，她在不在也一樣⋯⋯

後來她跟我說她想我跟她一起走，我拒絕了。

實在太自私了⋯⋯

⋯⋯

兩個多月後，我送了她一班機，我們在啟德機場分手了⋯⋯

我看着飛機啟程，想著：不知道她在裏面看見窗外的風景是怎樣？

那一天我哭到眼都痛了。

⋯⋯

過了幾年後，我也開始為自己打算。我想做一個老師。於是我在一間學校裏從低做起，後來讀了文憑再原校升級成為老師。

⋯⋯

1997年，那時是移民潮。

凝華寄了一封信給我，我也回了她一封。

她大意告訴我：「有需要移民的話，這裏可以接應。」

我也大意回了她：「不用了，謝謝。」

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跟她頻繁來信。

⋯⋯

然後，小梅的日記再也沒有寫得那麼頻繁了。

千鿋年的聖誕和新年：

千禧年的聖誕跟班長過，⋯倒數也是跟班長過，煙花很漂亮。

小梅花了不多的時間，終於也看到最後一頁了。

「唉⋯⋯」她大大地抽了一口氣，然後嘆出來。

再望了一眼在她右手邊書櫃放著的時間錦囊盒子，這是她之前挖出來的。

「都係諗吓聽日點樣處理班𡃁仔算啦⋯⋯」

⋯⋯

第二天，小梅上中文課教書教到一半就開始說：「不如我哋實地考察一下，同學你哋出去排隊。」

小梅本來是一間一條龍學校中的中學老師，不過有時也會到小學部幫忙，她任教的學校正正在炮台學校的附近。既然她作為炮台學校曾經的學生，自然懂得路怎麼走。

於是便帶著學生到了炮台學校。

陽光相當猛烈，梅抹了幾滴汗水⋯⋯

「你哋可以自由活動參觀一下，記住唔好郁手郁腳喎。」小梅說著。

小梅旁邊，還有個新來的任教老師，負責看管着那些小學生們。

小梅早就跟鄉事委員會的老朋友聯絡了，讓他們給打開校舍門的鎖匙。

「咔擦」小悔打開了門。

小梅看着眼前一片殘破不堪的景象。黑板上有些「沙士」的痕跡。因為學校是在零三年停止開班的。［1］

這次已經不是她第一次回來這裏了。接近千禧年嘅時候，小梅還常常利用校舍裏面的投影機「播餅帶」給那些小朋友看。

眼前的爛木頭、爛桌子、爛天花板。讓她回想着以往的事⋯⋯

今天的校舍成為了廢棄的遺址。

現在校舍的背後被佔用為粵劇藝研社，讓她想起了以前那幾年的中秋節，在侯王廟的回憶。

不過這樣也好，意味着這個地方不會被破壞，依舊留有舊時的氣息。

天氣很熱，小梅坐在石凳上那裏有個遮蔭讓她乘涼，記憶再沖洗著她⋯⋯

「你至今過得還好嗎？凝華⋯⋯」她竟然這樣想着。

⋯⋯

突然有人從她背後抱着她⋯⋯

她下意識以為是什麼變態⋯猛地掙扎了一下⋯⋯

那個人鬆開了手⋯小梅也彈了起來。

一看⋯不得了⋯⋯

「你⋯你⋯⋯」小梅不敢置信她眼前看見的。

就在相思樹旁邊⋯⋯

那人看起來老了、臉形變了、頭髮長了⋯⋯

可是偏偏小梅認得出來⋯⋯

在她眼前的人是凝華。

凝華唸了幾個英文字，那是小梅臉書的英文姓名，原來那個一直跟自己在社交媒體聊的人就是凝華。

小梅此刻的心情很複雜，她不再相信世界如童話故事一樣，有幸福美滿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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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覺得眼前這個人跟她一點關係也沒有：「你⋯係咪覺得我好好玩？」

沒想到多年沒見，對方竟然放這麼狠的話。

凝華的表情由高興轉變為痛苦：「我好掛住你⋯⋯」

「你話你掛住我？」小梅走上前把對方的雙手捉出來。

可兩隻手的無名指也沒戒指。

凝華則是苦笑著說：「宜家仲邊有人會戴戒指出街㗎？唔使諗啦⋯我無鍾意過你以外嘅人⋯⋯」

「有無戒指又點？過咗咁多年你先黎揾我！事到如今先黎揾我又有咩意義？你睇唔到我宜家人老珠黃咩⋯⋯」小梅不斷怒喝著。

凝華也沒說什麼，沉默了一會才開口：「我好後悔當年走左去⋯我原本可以早啲翻黎揾你，或者間中翻黎揾你，但我⋯怕你已經唔再鍾意我⋯⋯」

「藉口！」小梅聽就覺得荒謬，眼角飄出了幾滴眼水。「你走！我唔想見到你⋯⋯」

兩人像木頭一樣站在原地，愣了好久⋯⋯

凝華走了上一把小梅攬過來，抱得很緊⋯⋯「對唔住呀⋯」也流下眼淚。

「你走呀！」小梅哭得更慘了，掙扎了幾下可敵不過對方⋯⋯

折騰了好一番，小梅終究還是不爭氣地抱緊了對方。

「點解要出現喺我眼前？我就嚟可以忘記晒所有嘢⋯而家冇辦法啦⋯⋯」

「唔好忘記我呀⋯呀梅⋯⋯」凝華終於也止不住，眼淚湧出來。

「咁你應承我以後都唔好離開我⋯⋯」

「知道啦⋯⋯」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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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註：

［1］裏面的東西都沒有動過，現在去還會看到那些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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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局：最後悔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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