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鳥》 - 《天堂鳥》第九章・獵鷹與扳機

　　巡警將獵鷹放到了警局的椅子上，接過同事遞來的毛毯裹住他的身體。

　　局長推開警局大門踏步進來，幾個警察立刻轉過去。

　　「局長好。」

　　「不會。」局長脫下帽子：「你們才辛苦了，這種大雪天還在外頭奔波。」

　　沒有進一步的寒暄，局長直接來到了獵鷹身旁，撥開了他的頭髮。

　　「……嗯。」局長點了點頭，退了步：「艾諾爾以前有在我的派出所執勤過，這張臉我有印象，應該是不會錯了。」

　　「……但是，為什麼獵鷹會……他不是應該隸屬第一軍警團嗎？」那個撿獵鷹回來的巡警不明白現在的情況。

　　第一軍警團獨自出現在郊區，這是非常奇怪的一件事。

　　所長只是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自己也沒有聽聞任何有關獵鷹出勤或離營的消息……先不要隨便猜測，總之先回報上級吧。」

　　散佈民間的警察對通緝犯會掌有第一手資料，而連他們也不知道，顯然獵鷹叛逃的事情被壓下來了。

　　所長嘆了口氣，拉起了電話，電話不久就接通了。

　　全部人都靜靜地看著所長，他的聲音很沉靜，在所長不說話的時候，局內一片沉靜，只有外頭呼呼風聲。

　　所長在一陣連連點頭後，掛了電話，表情嚴肅地轉過來，面對在場所有的員警：

　　「各位，現在開始整裝，立刻把艾諾爾送回營區。

　　「……另外，今天看見的事，一個人都不許說出去。」

　　＊

　　艾諾爾悠悠轉醒。

　　他只覺得覺得周身都很溫暖，想動手，卻發現雙手背在身後動不得，他被一雙手銬銬住了。

　　聽見了輪胎的轟轟聲，艾諾爾睜開眼，只見他在一輛車的後座裡，前座有兩個人。

　　艾諾爾想要開口，但待視線逐漸清晰，他看見了貼在後座的艾爾倫亞徽章，就明白了一切。自然也是不用詢問了。

　　自己這是被抓到了。

　　外頭天色還不亮，而雪停了，雲也消退了，只留深深的墨藍混在天空中。

　　艾諾爾只是靜靜地看著窗外。

　　不知過了多久，外頭的景色越來越熟悉，艾諾爾看見了艾爾倫亞首都的標誌。接著是城區，接著營區出現在了眼前。

　　警車在營區外停了下來，員警下了車，打開了艾諾爾旁的車門，艾諾爾也不反抗，任由對方擺佈。

　　接著可能會被拖去審訊，那些曾經不忍直視的刑求伎倆會被施用在自己身上，可能還會受到些侮辱－－

　　「喀」一聲，員警解開了艾諾爾的手銬。接著站到一旁，讓了路給艾諾爾。

　　艾諾爾感到雙手一鬆，不可思議地看著員警。

　　對方沒有給他的眼神回覆，只是直挺挺的站著。等艾諾爾用自己的雙腿走下車。

　　艾諾爾爬起身，下了警車。在營地外的砂石地走了幾步，感到有些不真實。

　　員警沒有跟著自己，只是關上車門，回到了駕駛座發動引擎，接著逕直離開了。

　　艾諾爾看著警車遠去的樣子，他就這麼被放在了營地外，沒有任何拘束，也沒有任何監管。

　　他轉過頭去，看著這個自己曾逃出的營地，眼神中帶著遲疑。

　　上次見到還只是不久以前的事……卻覺得已經過了好久了。

　　他邁出了緩慢的步伐，砂石地和鞋底摩擦發出了顆粒聲響，艾諾爾到了大門口，見到了門衛。

　　門衛見到獵鷹，也好像不驚訝似地，只是微頷首，便為他開了門。

　　艾諾爾直直進了營區。

　　營區裡一片安靜，一個人的蹤跡都沒有。

　　艾諾爾左觀右望，也不知道應該往哪兒去，於是他緩慢地走，推開了營區中央大帳的門。

　　－－一陣喧嘩聲頓時入耳，大帳裡頭擠滿了人，都是和平部隊和第一軍警團的團員們，他們都已經全副武裝，是能準備上陣的樣子。

　　聽見門聲，立刻有人看過來，幾個人指著艾諾爾，興奮地大喊出聲：

　　「獵鷹回來啦！」

　　一瞬間大家都轉頭過來，像是慶祝一般歡呼起來，興奮的喊聲像海浪一樣一波接著一波。

　　幾個人還過了來，拍著艾諾爾的肩，直道「恭喜」之類的話。

　　艾諾爾看見這場面有些被嚇到了，滿是困惑和不知所措。

　　一個熟悉的身影從人群中擠了出來，是克萊頓。

　　「克萊頓，這是……？」

　　「恭喜你，艾諾爾！」克萊頓臉上也堆滿了歡喜，笑著說：「你的自我犧牲讓你成為了戰爭英雄！……我必須要道歉，沒有和你說全部的實情，但是艾諾爾，因為你的奉獻，十多年來的艾爾倫亞內戰終於可以畫下句點！」

　　艾諾爾一句話都無法聽懂，臉上依然盡是困惑，克萊頓笑了笑，轉過身去對軍人們叫道：「各位，既然我們的英雄已經歸來了，那麼大夥可以準備出發了！」

　　眾人大呼一聲，紛紛出了營帳，在這團混亂之中，克萊頓拉起了艾諾爾的手：

　　「走吧！艾諾爾，我們跟上。一起寫下歷史上新的一頁吧！」

　　＊

　　路途顛簸，細雪向後飛去。

　　艾諾爾身上換上了克萊頓帶來的裝備，怔怔地望著車外不斷向後飛去的景色。

　　他不知道這輛車的目的地是哪裡？他只覺得經過眼前的景色，好像都令人感到有些熟悉。他隱約感到了些預感，卻又說不明白這股感受。

　　－－直到艾諾爾看見了，那棟他曾受天堂鳥同盟救濟的廢棄建築。

　　那股感受竄了出來，他在那瞬間明瞭了。這些都是自己的來路。

　　但……

　　「怎麼可能，追蹤器不是應該被拔掉了……？」

　　艾諾爾驚異中的自言自語傳入了一旁克萊頓的耳裡，他笑了笑：「對的，『其中一個』追蹤器是被拔掉了沒錯，我早想過那個位置可能會被預料到，所以另外貼了一個。就是現在還在你背上的隱形追蹤器。」

　　「隱形追蹤器」那是種像是塑膠片的新型平面追蹤器，機器都不容易偵測出來，更何況是讓人發覺了。

　　艾諾爾都懂了。

　　克萊頓知道了艾諾爾逃亡後很有可能會與凱爾會合，接著進入天堂鳥同盟的大營地。因此當天塞了那張寫著「快逃」的紙給自己，也在自己身上貼上隱形追蹤器，因此如今他們才知道天堂鳥大營的位置。

　　克萊頓欺騙了自己，把自己當成讓凱爾上鉤的魚餌。

　　至於自己明明叛逃了，為什麼大家會歡迎自己？他想不明白。大概是克萊頓只與上層長官通報，並沒有對其他人說出事情經過？對他人而言自己是個自願冒險當誘餌的勇者？

　　但無論如何，艾諾爾都不在乎了。他現在只感到滿滿的錯愕。

　　「……為了什麼？」

　　「為了什麼？為了艾爾倫亞，為了根除天堂鳥同盟，為了百姓的幸福安康。」

　　「……但為什麼你怎麼可以貼追蹤器在我身上？」忽視克萊頓的正論，艾諾爾仍小聲地質疑。

　　克萊頓用著種看蠢蛋的眼神看著他，嘆了口氣：「艾諾爾，我究竟和你說過多少次了？你怎麼就是不懂？國家當前我們這些小小人民根本不算什麼！艾爾倫亞的和平遠遠超過我們無用的價值之上。」

　　「這是什麼……這是誰說的？」

　　「這是每一個附居在艾爾倫亞國土內的人應具備的基本常識。」

　　「克萊頓……」艾諾爾看著克萊頓：「難道你真的不能站在別人立場，好好地對待他人嗎？無論是我，還是其他的『人』？」

　　「哈……」克萊頓看著被雲遮住的天空：「沒關係……艾諾爾你找到的是個大營地，無論如何，廣大的人民馬上要迎來和平了，屆時，你再體會看看現在的自己有多麼愚蠢吧。」

　　艾諾爾看著克萊頓陶醉的臉，便了解了一件事。

　　克萊頓已經什麼都聽不進去，已經無藥可救了。

　　＊

　　卡車停了下來，眾人下了車。

　　同盟的大營就在幾里之外，而現場是眾多武裝部隊的集結，陣容宏大，且看上去都剛抵達不久。

　　艾諾爾甚至不清楚自己有無在這麼短時間內看過如此多的部隊集結在一塊。

　　而這還不是軍隊的全貌，陸陸續續仍有其他軍力加入隊伍，更有許多重型軍械，坦克，甚至突擊砲開入。

　　最後一隻和平部隊在不久後抵達了現場。指揮長對著對講機，進行最後的確認。

　　霎時間，軍隊間的視線全聚在了指揮長身上。

　　指揮長不久放下對講機，叫道：

　　「各就各位，準備發動襲擊！五號空軍在待命位置準備！」

　　部隊們收到指令，統一地開始移動起來，踏雪和履帶聲混雜，近乎寧靜的空氣中卻瀰漫著股人人之間藏匿不住的興奮氣息。

　　只有艾諾爾低著頭，跟著軍警團前進著。

　　天堂鳥同盟的營地已經進入視野了，在這距離什麼都看不見，但想必內部對於這場出其不意的襲擊是極度的慌亂。快速的集結襲擊，同盟軍的重型武器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架設好，對於政府軍的重型軍隊將會幾乎毫無還手之力。

　　「開始空襲。」

　　指揮長對對講機道，不久轟轟聲響，數台飛機從天上飛過了他們上頭，對同盟營地開始轟炸。悶悶的轟炸聲在山間迴盪，黑煙在營地間竄起。

　　「開炮！」

　　震耳欲聾的砲擊在耳邊炸了開來，突擊砲對著營地的門口開始進行轟擊，營地外的防禦工事全化為廢墟。

　　「－－現在，全體前進！」指揮長手一揮，聲嘶力竭地喊道。

　　前排突破用的坦克車開始開動，來自同盟軍的火力開始射擊，卻幾乎沒有效用，後面的裝甲部隊在坦克部隊的掩護下，攻入了同盟營地！

　　戰爭開始了，這是後人史稱「艾爾突襲戰」的著名戰役。

　　＊

　　槍聲四起，到處是嘶吼的聲音。

　　明明是經歷過上百次的情景，艾諾爾卻沒有來由的感到恐懼，他低垂著槍，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

　　被炸成一片廢墟的房屋殘骸中倒了好幾具盟員的屍體。

　　不遠處的幾個盟員利用幾道殘存的牆做掩護，用手槍勉強還擊，但隨著坦克的砲彈落在那牆上，其中幾個盟員隨著牆的碎片被炸飛，剩下的也因失去掩體而紛紛倒地。

　　一個只穿著件內褲的盟員男人被軍隊拖出門外，壓倒在地上，在刺耳笑聲中被擊斃。

　　－－天堂鳥同盟根本沒有準備。

　　這是場充斥著痛苦呼聲的人間煉獄。

　　到處都是政府軍的笑聲。

　　＊

　　艾諾爾跟在克萊頓身後，克萊頓推開了道門，進了一個大倉庫的室內。

　　倉庫裡大概是兩間民宅組成的大小，空間是密閉的，與外頭用鐵卷門隔開而無法通行。這樣的空間既不怕盟軍殘黨突入，自殺式部隊和狙擊手也當然無法輕易攻擊。而內部一旦有變故，鐵捲門能輕易被控制此地的政府軍突破。

　　這樣的地點，最適合進行重要人物的現場處刑。

　　十餘個和平部隊隊員持槍守在周遭，而倉庫的中央，幾個盟員打扮的人被綁在一起，他們嘴都被用膠布封上，雙手被繞到身體後用手銬銬起。其中一個，正是當天放艾諾爾進營地的凱爾。

　　凱爾聽見腳步聲，抬頭看了眼艾諾爾，兩人眼神交會。

　　凱爾那眼神中看起來百味交雜，不久他就別過眼去，不願再看艾諾爾。

　　－－假使他們這場友誼不存在，天堂鳥同盟的這個營地就不會被洩露，他們也不會落得這種下場。

　　那眼神刺痛了艾諾爾。

　　克萊頓沒有發覺，只是從腰間掏出一把手槍，轉頭遞給了艾諾爾。

　　「艾諾爾，這些都是天堂鳥同盟重要人物，現在交給你處決了。」克萊頓把手槍塞入了艾諾爾手中：「從以前到現在，我都了解，你一向憎恨天堂鳥同盟了。雖然這些人不是同盟裡核心的首腦，但重要程度還是很可觀，失去了他們，天堂鳥同盟距離崩潰也將不遠了！」

　　艾諾爾看著低頭的凱爾，握著槍的手怔怔地，始終沒有舉起。

　　克萊頓托著艾諾爾的手，將他的手舉起，對著天堂鳥同盟的重要盟員們。

　　艾諾爾的手微微顫抖了起來。

　　克萊頓見狀，笑了笑：

　　「……艾諾爾，不需要害怕，我很久以前就和你是最要好的朋友了，我一直都看著你。你過去那麼的活潑樂觀，有孝順家人的自我期許，但自從天堂鳥同盟的刺客造成的那場不幸後，你的種種大變我都看在眼裡……那是一場慘無人道的悲劇。

　　「而艾諾爾你也自己說過，這種悲劇在艾爾倫亞比比皆是，有多少無辜的平民百姓在天堂鳥同盟的手下慘遭毒手，生命支離破碎而產生了多少悲劇。

　　「艾諾爾，我最懂你了，無論是你的過往，你的苦痛，還是你的抱負。我一向是最挺你的那一方。

　　「畢竟艾諾爾，我們可是摯友啊！」

　　克萊頓說著，字字句句都滿蘊著真摯的真心流露。週遭士兵聽了情緒都為之動搖。

　　艾諾爾仍盯著凱爾的眼，沒有離開過。

　　他的眼神依然混雜了種種複雜的情緒，但艾諾爾看見了，那眼神背後真正的感情。

　　憤恨，卻又充滿著無力。

　　艾諾爾沉默了。

　　不久，他咬了咬牙，好似下了決心。

　　「……克萊頓。」艾諾爾緩緩地開了口：「你的確是我的摯友，我們已經認識了這麼多年，對彼此都已經非常熟悉了。

　　「我一直以來都不是個有主見的人，所以總是很迷惘……在這條對天堂鳥同盟的復仇之路上前進，明明向著的是前方，卻又總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對的，還是錯的？

　　「這一路來的跌跌撞撞，我已經做出了太多錯誤的事，造成了太多過錯和悲劇，這些過錯有大有小，但卻都令人無法原諒，而我卻只能看著它們發生……沒辦法挽回，也沒辦法彌補。

　　「克萊頓，我心裡某部分仍希望，自己能至少做出一點『正確』的事。」

　　克萊頓聽完，笑了出來：「艾諾爾，我說過了吧，我總是站在最挺你的那一方！我支持你追逐正確的事。」

　　「謝了，克萊頓。」

　　艾諾爾頭低著，金色的頭髮垂下遮住了他的雙眼。艾諾爾又是吸了口氣：

　　「克萊頓，你一直以來的陪伴我很感激，有很多東西都是你教會我的，假使沒有你的話，我大概走不到這一步……為了更美好的將來得犧牲某些東西，這也是你教我的，對吧？……所以，可不能怪罪我。」

　　艾諾爾抬起頭來，將手上的槍舉起。

　　－－直直地，將槍管對準了克萊頓。

　　克萊頓雙瞳猛然劇烈收縮，卻身體無論如何都來不及反應過來。

　　「再見了，克萊頓……」艾諾爾吸了口氣：

　　「願天堂鳥遍地盛開在艾爾倫亞的新土。」

　　一聲槍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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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鳥》第九章・獵鷹與扳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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