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夜行 - 番外之二曉風

長輝近來愁得頭髮要白。

曉風如今已長成了比他要高半個頭的少年，脾氣卻也隨著年齡增長變得乖張，身上的戾氣也重，彷彿看什麼都不順眼——尤其針對他。

苦惱地找夜商量，她只是仰天感嘆道：「我那阿弟也到了這個彆扭的年紀了啊⋯⋯」

然後啜了口茶，沒有下文。

什麼跟什麼？

長輝揉了揉太陽穴，抬頭正好見曉風進來。原本他是曉風貼身侍衛，但現在曉風都不讓他隨侍，他只能待在闌珊臺等人。

長輝迎上前去，嗅到了曉風身上飄散出來的酒味。「你喝酒了？」

「喝酒又怎麼樣？」曉風眼神冷厲地看了他一眼，皺起眉不悅道：「我不是幼兒了，不需要你顧前顧後。」

長輝被瞪得一愣，吶吶道：「我只是關心——」

「我不需要你這樣的關心！」曉風冷哼截斷他的話語，扭頭拂袖而出。

看著他頎長的背影漸遠，長輝有些疲憊，額角隱隱陣痛。

當年那個小小軟軟、未語先笑的小男孩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

曉風心煩意亂地往未央的逐雲閣去，心裡忍不住內疚：他又兇長輝哥哥了⋯⋯明明不是想這麼做的。

長輝哥哥是不是討厭他了？曉風抿了抿乾燥的唇。可是他真的不想再被當成小孩子看待了。

剛走到未央寢殿門口，曉風便聽見裡頭傳出男女的喘息吟哦。這樣的情形他司空見慣，二姐姐現在白日理政有方，夜裡總也沒閒著。

他眉眼動也沒動，兀自敲了敲門。「二姐姐。」

嬌懶的聲線透門而出，「進來。」

曉風拉開門，不出所料是一室的凌亂。他目不斜視，腳下遇到什麼障礙物就踢開什麼，走到榻前。

未央從裡頭揭開床帳，只隨意披了件外袍，嘴裡叼著根菸桿，眼神慵懶，身旁的被子堆裡隱約可見有兩三個人糾纏著，一陣又一陣肉體拍擊的聲音。

曉風拿出未央分派給他的任務的調查資料遞給她，「他們的動向盡在掌握，二姐姐下令便可收網。」

未央專注翻看了會兒，讚許地頷首，「你做得很好。」

卻見曉風似有些走神，奇怪道：「怎麼了？」

曉風回過神，搖了搖頭，「只是在想，為何看見大姐姐和大姐夫對望一眼，就足以讓我臉紅心跳半天，但二姐姐這邊糜亂的景象，我卻心如止水。」

「噢！」未央吐了個煙圈，理所當然地道：「因為我這兒只有激情，沒有溫存。」

瞟了他一眼，張口吐驚雷，「你是有心上人了吧？」

曉風一時不防，狼狽地漲紅了臉，「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沒關係啊。」未央狡黠一笑，「二姐姐助你。」

曉風雖然知道他這二姐姐頗有些惡趣味，仍忍不住好奇，「二姐姐要如何助我？」

「這個容易。」未央笑瞇了眼，「我做個幻境給你，在裡頭你可盡情推演心中所思所想。」

未央又吐出一個煙圈，手中菸桿輕旋著將煙圈打到曉風的眉心，煙圈隨即化散開來。

「幻境已成，去吧。」未央的聲音帶著蠱惑。

曉風愣愣地點頭，轉身出了門，往所居闌珊臺去。

未央叼著菸桿，頗有興味看著他的背影輕笑。

一個面帶紅潮的赤裸女子姿態妖嬈地爬到未央腿邊，頭靠到她的腰間，吸了一口未央遞過來的菸桿，吐出潔白的煙霧，嬌媚道：「堂堂帝尊，竟連自己的弟弟都唬弄。」

未央挑起女子的下巴摩挲，聲音低了下去，「不覺得，會很有趣嗎？」

未央低頭吻上她，兩人唇舌交纏，漸漸向後倒去，床帳再度落了下來，掩去一夜春色。

曉風一陣恍惚，回過神來便發現自己已站在闌珊臺的牌匾下。

不愧是幻境，心念一動便已抵達。

曉風心裡讚歎道。

他抬手拉開門，看見長輝哥哥如同平時現實裡的模樣，靠在窗下。

他知道長輝哥哥在等他——等那個幼小的他。

一見著他，自幼便伴他左右的鳳眼青年似乎有些侷促且緊張，站起身道：「你⋯⋯回來了。」

曉風定定地看著他。既然只是幻境，那麼，他可以暢所欲言了，對吧？

曉風舉步走到他身前，張了張嘴，發現仍是有些艱難，不禁自嘲一笑，原來自己這麼愛面子。

「對不住。」曉風定了定神，「老是不講道理地兇你，長輝哥哥。」

「可是⋯⋯」他抬手撫上長輝的面龐，「我不願你再只把我當作孩子⋯⋯」

見長輝疑惑地看他，他不由得氣惱，一股邪火竄了上來。

「我已經是大人了。」說完，自己也不清楚是賭氣還是什麼，低頭兇狠地壓上長輝的唇。

感覺到長輝張口想說話，他趁機不由分說地將舌探入長輝口中，迅速絞過長輝的舌，與之糾纏，並伸手扣住長輝的後腦，壓制他的掙扎。

後頸感受到鈍痛時，他模糊地想，這樣果然會嚇到長輝哥哥，在現實中不能用⋯⋯

曉風脱力滑落，長輝連忙托住他的腋下將人撈住，側頭卻發現自己的腰帶不知何時已被曉風扯掉了抓在手裡。

剛才究竟都發生了什麼事⋯⋯還有自己下身那反應⋯⋯長輝捂住臉蹲在地上，腦中一片混亂。

他該怎麼跟夜交代，自己明明操著為娘的心卻差點「吃了」兒子，心中還很⋯⋯歡喜？

殘月匪夷所思地看著眼前滿臉通紅的少年，「汝怎會相信彼？」

他們的二姐姐一向以惡劣聞名，也就只能騙得動她這愚——咳，笨拙的哥哥了吧。

「我這不是後悔了嗎？」曉風懊惱地不斷以頭搶地，額角一片通紅。

今早醒來，四下不見長輝哥哥的影兒，他就知道二姐姐那什麼見鬼的幻境全是騙他的，他昨晚是真的對長輝哥哥做了那樣⋯⋯那樣的事。

「那可後悔汝在那『幻境』中所為之事？」

「砰」地一聲，曉風直接磕破了面前的木板地，不動了。

殘月見狀，「唔」了聲，「那吾換個問法：長輝兄既知汝之心意，汝欲何為？」

曉風倏地抬起頭，直盯住殘月，讓她難得有毛骨悚然之感——這眼神堪比某回她半夜端了陽春麵擠眉弄眼地笑著問「夫人，來點『宵夜』否？」時，她大姐姐由上而下不帶一絲感情地睨著她的嚇人。

半晌，曉風難掩疲憊地抹了抹臉，「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心意⋯⋯」

殘月不由得抽了抽嘴角。她這哥哥能再蠢——咳咳，遲鈍一點嗎？

她忽瞥見門外青年的身影一閃而過，眼珠轉了幾圈，勾起了唇，「汝不是和四代習了妍媸訣嗎？不若變化為長輝兄之容顏，對鏡詢之，或能有所解答。」

「長、長輝哥哥的、的臉嗎？」曉風結巴著紅了臉。

一想起長輝哥哥的臉龐，腦中全是昨晚他的近在咫尺，以及，他嘴裡清新的氣味.......曉風覺得自己無法思考了，再度「砰」地倒下。

殘月睨著他，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明明這麼純情，昨晚卻做出了那番大事，可以說是很喜歡了吧？偏他沒半分自覺，還在這裡糾結不已。

屋外傳來巨蠍的嘶嘶聲，殘月站起來身理了理裙擺，「金星喚吾了，汝好自為之。」

也不理曉風眼裡的求助，兀自出了門，經過時對門邊藏著的人眨了眨眼。

長輝出聲不得，只能眼睜睜看殘月上了金星的背三兩下遠去，留下自己與一無所察的曉風隔著門扇獨處。

想起昨夜的事，他至今仍是老臉發燙。

今早他幾乎是用爬的爬到夜面前懺罪。明顯仍十分睏倦的夜打了個呵欠，淡然無比地感歎：「吾家阿弟也到了慕少艾的年紀了啊。」

「我不是什麼少艾！」他紅著臉大聲反駁，「不要都想用年齡輕描淡寫地帶過，我看穿你的路數了！別站著說話不腰疼！」

「啊⋯⋯最近挺疼——咳，沒事。」夜努力睜了睜眼，最後放棄地將臉又埋進了懷裡的靠枕，聲音低低地傳出來，「不管是不是少艾，只要他分清了是習慣還是戀慕，我就樂見其成。」

聞言，長輝無語，臉頰的熱意迅速冷了下來，久不成言。

這正是他所憂慮的：如果曉風這份感情，其實只是習慣於他從小到大的陪伴，而不是對另一個對等的存在的情意，他該如何是好？

畢竟，他想了一夜，剖心自問，結論是：他對這個自己一手帶大的少年，有情；並且，是後者。

長輝抱頭，委頓在地。此時，卻聞屋內傳出了聲響。

「⋯⋯長輝⋯⋯哥哥⋯⋯」

長輝一驚，以為自己被發現了，但是半晌沒見屋裡的人出來，他於是小心翼翼地探頭察看，卻發現屋裡是個虎背蜂腰的男子，而不是曉風那熟悉的高挑纖瘦的少年身形。

琢磨了一會兒，想起殘月臨走前的話，他反應過來——是妍媸訣！也就是說，那是他「自己」的背影。

「長輝哥哥⋯⋯」看著鏡中長輝模樣的自己，曉風忍不住抬手輕觸鏡中人的臉龐，重重嘆了口氣。

昨晚被長輝哥哥打暈，感覺是沒戲唱了唉⋯⋯儘管如此，他還是⋯⋯

「我⋯⋯心悅你啊⋯⋯」曉風低聲呢喃。

「你怎麼知道自己心悅我？」

驀然身後傳來一道從小聽到大的熟悉男聲，驚得曉風跳了起來。轉頭去看，果真是長輝。

長輝哥哥怎麼會在這裡？莫不是殘月也坑他？

曉風瞠目結舌，趕緊改變回自己的體態容貌。

等等！長輝哥哥說了什麼？剛剛自己又都說了什麼？

曉風強作鎮定地和長輝對視，「長輝哥哥方才說什麼？」

長輝哥哥是謹慎的人，理論上不會——

「我說：『你如何知曉自己心悅我？』」長輝聲音低沉，仔細聽卻能聽出其中不穩。

⋯⋯他都聽到了。曉風「轟」地紅了臉。

長輝喉嚨乾渴地又問道：「你確定，不是只是一種習慣嗎？」

曉風因為他話中的意思一下皺起了眉，「你這是懷疑我的感情？」

「為什麼知道？」曉風喘了口氣，冷靜下來，「因為，你光是在我身畔待著，就會讓我臉紅心跳。」

他想起昨晚和二姐姐說的話。原來，他其實早就知道是為什麼。

卻見長輝眼下飛起紅暈，張嘴吶吶。曉風不由得瞇起眼，掩去忐忑的眼色。這是要拒絕的神情⋯⋯嗎？還是⋯⋯？

「我、我⋯⋯」長輝幾度張嘴，人生活了快五千年，第一回發現說話這麼難，「我也、我也是！」他最後已是閉起眼大吼。

聲音在屋內迴盪了一圈，曉風伸出手，像要接住它的尾韻。見長輝睜眼疑惑地看著他的舉動，他笑吟吟地收回手按在自己心口。

「我很高興。」曉風杏眼裡湛著光亮，「長輝。」

兩人對視良久，都知道彼此紛亂的心寧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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