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微沉,風中已有了夜晚的涼意。魔道的環境雖與鬼闕近似,但就如同它極為剽悍的民風,天氣的整體變化上也更暴戾些:一日之中,傍晚的微涼最後能冷得人面上結霜,白日的微熱最後會烤得人汗出如漿。
夜立膝坐於簷廊上,一手執著茶杯輕啜熱茶,一手持著摺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搧著,眉眼疏懶。
「天要冷了,莫逞著你那破身子待在外頭吃風 。」身後傳來低沉冷冽的男聲,一襲輕裘卻和嚴厲的話音不同,溫柔地覆上她的肩頭,手裡的摺扇隨之被取走。
夜懶懶地抬頭看去,晏正一摺一摺地將摺扇合起。她一口將杯中的茶飲盡,放下茶杯,朝他張了張雙臂。晏見狀低笑一聲,將摺扇收入一旁的扇匣,便俯下身擁住她。
夜在他的頸窩蹭了蹭,忽然發覺今日某人安靜得不尋常。她抬頭,危險地瞇起了眼,「殘月上哪兒去了?」
晏眼神一滯,有瞬間的游移,「似是帶了金星出門去了。」
和金星去後山打架了是吧?難怪今兒耳邊這麼清淨。
三年前,她從幽宮抱了剛降生的殘月回到八音橋,晏二話不說便同意養育殘月。
「你真是太溺愛她了。」夜忍不住說他。
「我對她沒辦法像愛你這麼多,只能盡力對她好了。」晏柔聲道,嗓音低醇。
「你也就為了她才會如此甜言蜜語!」夜嬌嗔,斜睨他一眼,「別以為這樣就能蠱惑我。」
晏被識破了也不惱,復摟住她,頭靠著頭。「我們只有殘月一個孩子。」
「這就很戳心了。」夜毫不猶豫在他胸口砸了一拳,嘆了口氣,「我很高興你喜歡她,但總得有人負責管教。」
「有你這大姐姐在,還怕鎮不住?」晏輕笑著握住她的拳頭揉了揉,「你當年不也是知道我會疼她,才回來問我不是嗎?」
「我還真覺得快鎮不住了,她日日給我翻天。」夜磨了磨牙。
殘月早慧近妖,剛長了兩顆牙便嘰哩咕嚕漏風地說話說個不停,駭得來訪的公子無咎一下子從輪椅上站了起來,連要他說話比要他挨棍子痛苦的金主事都大受震撼地吐出「妖異」兩字;能站起身踉蹌地邁個一兩步,就想自己更衣解手,還是靠醫術無雙的公子無咎阻止,要她別在筋肉長完好前就玩壞這副身體、還用多年前未央亂削的木頭傀儡恐嚇要給她換身體才消停。
殘月的外表大約是繼承了高祖奶奶那據說容貌出色的儀賓,和他們幾個中人之姿的清秀不同,生得明豔穠麗,但是手上的粗殘是不由分說的絕對。
夜原先尋了隻幼蠍要給她養,沒成想一見面就差點被當時還不滿兩歲的她給捏死。幼蠍,硬質外殼,身長五尺。夜冷冷盯著她,她明顯心虛地轉身趴到晏的懷裡嗚嗚咽咽道:「吾困在那陣裡,那麽多年,非生非死⋯⋯好不容易出來,自是什麼都想摸摸看嗚嗚嗚⋯⋯」
摸⋯⋯夜臉色看著那幼蠍身上的龜裂,面色鐵青地召來了金星。
如今殘月三歲了,金星勉強還扛得住,但兇殘的小女孩駕著她數倍大的巨蠍為惡作亂的形象,已深植方圓百里內的妖獸的心中,眾妖獸無不對她稱臣俯首。
想到這裡,夜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不過,我原還真沒有想到你會願意養孩子。」晏想起兩人還為孩子的事爭執過,不由得嘆道。
「若是自己生一個,我還真不願意。」夜坦言道:「但她已經降生到這世上,我想至少盡我所能讓她過好這一遭,不要像我一般對人生生了怨懟。」
晏眼中泛著柔光,將她的散髮捋到耳後。「你做得很好。」
「我真害怕不夠好。」夜埋進他懷裡,輕蹭他的胸膛。
晏察覺動靜,望向遠處,沉吟道:「嗯⋯⋯我想,這樣應該足夠證明你對她十分用心⋯⋯」
夜知道有異,立時抬頭,正好瞧見殘月駕著金星人立而起。
「吾歸來啦!」巨蠍上的小女孩奶聲喊道:「又打擾汝等恩愛了嗎?」
夜從來沒覺得自己的拳頭像現在這麼硬過。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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