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衣店的貓》 - 《二十一》『下一站』

是日，跆拳道正式比賽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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運動場的看臺坐滿了人，還有穿著白色衣服的工作人員在其中穿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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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臺樓梯的角落，兩個工作人員站在一起，便是凌因和巫千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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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人聲沸騰的環境中，卻一點興奮的樣子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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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今天不會來比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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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的眼睛都微微發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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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木清晨的時候走了，阿雪和婆婆現在應該出發去火葬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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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要當工作人員，今天不能請假，沒能陪阿雪度過木木的火化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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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千緒從來沒有後悔過答應來當工作人員，直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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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他媽腦袋是進水了嗎？為什麼要答應來當這什麼工作人員？我真是要被自己氣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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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對此都很無奈，只能在比賽結束後立刻趕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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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千緒一早就跟球叔報定了案，讓他開車到附近候命。而凌因也打了個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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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今天沒有游泳比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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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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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葬場在近郊的地方。火化室旁除了辦公室，還有一片寬廣的花園，綠草茵茵，繁花朵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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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在一個小房間裏，透過玻璃窗，望著木木躺在一個箱子裏，細長的雙眼緊緊地閉著，仿佛只是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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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木身上撒了好幾朵鮮嫩的白花，襯得牠一身墨色的毛髮更亮麗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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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怕木木躺在箱裏不舒服，還給牠帶來了籐籃裏一直放著的小被子，請工作人員給牠墊在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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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紅著眼，在香婆的陪伴之下，顫抖著手，按下了火化的按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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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熊熊的火焰在爐裏升起時，阿雪雙腿驀地一軟，像是被某隻無形的手抓住往下一扯，整個人失重般跌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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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婆伸手摸她的頭。阿雪才愣愣地抬眸，看著淚流滿面的婆婆，終於放聲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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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葬場的工作人員體貼地轉身離開，給她們足夠的空間沉澱情緒，送別心愛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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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她們都平靜了下來，工作人員又來到了小房間裏，示意香婆去處理剩餘的手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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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花園那裏等婆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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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來到花園裏。藍天白雲，鳥語花香，好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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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思源按凌因發的地址來到了火葬場。他先去了辦公室和婆婆打招呼，之後便去花園裏找阿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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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阿雪的時候，她正獨自一人坐在木椅上，呆呆地看著天空。楚思源走了過去，在她旁邊空出來的位置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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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察覺到身旁的動靜，轉過頭來，看見了楚思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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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問他怎麽來了，但她好累好累，累得連話都不想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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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把頭轉了回去，繼續看著天空上的一片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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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可能會問「你還好嗎」這樣的話，但楚思源什麽都不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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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他知道，不可能還好的。傷口癒合，需要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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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今天并不是空手而來的。他陪阿雪看了一會兒天空後，忽然從口袋裏拿出一樣東西。他把手舉到阿雪身前，慢慢打開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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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條挂著一顆小星星的頸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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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瞪著那頸圈好一段時間，才緩緩地開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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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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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只説了這三個字，但楚思源知道她要問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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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記得婆婆説過，她和阿辰都不想讓阿雪知道阿辰就是木木的事情，所以他簡略地交代了自己是怎樣偶然地接收了這頸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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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阿雪以前給木木織的頸圈，木木喜歡得不得了，一直都戴著。到後來木木長大了戴不下的時候，牠就把頸圈珍藏在自己的籐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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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以爲它不見了，但兜兜轉轉，它竟又回到了自己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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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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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婆在辦公室裏的一角坐著，等待工作人員處理文件的時候，她看見一縷稀薄的銀煙，在自己面前慢慢地凝聚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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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失神地看著那似有若無的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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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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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銀煙凝成一個人形。轉眼間，一個清秀的少年蹲在香婆跟前，衝她燦爛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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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的乖孫兒，她的阿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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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婆顫抖著抬起了一隻手，輕輕地去碰那張臉，生怕眼前的笑臉只是自己的幻覺，稍微用力便會被碰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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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都摸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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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阿辰仿佛感受到婆婆的觸摸一般，臉往她的手心蹭去，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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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幻覺，真的是阿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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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婆好像不會説其他話了，她哽咽著又喚了一聲：「阿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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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辰又對她笑了笑。他嘴巴沒有動，但有一把輕柔的聲音在香婆的腦裏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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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阿弟這次真的要走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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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水濡濕了香婆的臉。她的心好痛、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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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弟這次走了，下一站是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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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答案，只有阿辰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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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有心理準備的，所以，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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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都是賺來的，對他來説，是意外得來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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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辰作爲人最後的記憶，便是躺在醫院的床上，聽著婆婆像現在這般喚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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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他知道自己要死了，努力地撐著眼睛不讓它們閉上。但到最後，撐到沒有力氣了，還是等不到姐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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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後來的，就是他變成了魂魄，在街上漫無目地遊蕩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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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短暫的人生中，最奇幻的一個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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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在街上，誰都看不見他。他試過回家，但不知道爲什麽，找不到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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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他走到一個小公園，看到一隻小黑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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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黑貓躲在一張髒兮兮的布裏面，身邊放著一把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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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辰跑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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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的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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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那塊布，那不是布，是他的外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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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當時心急要找姐姐，看到小黑貓在雨中瑟瑟發抖的樣子，心裏很捨不得，但又沒手抱牠，便脫下身上的外套，披在牠身上，又把自己的傘放到牠頭上，給牠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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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阿辰撐開了姐姐的傘，對小黑貓說：「你不要害怕！沒事的！我先去接姐姐，之後再回來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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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帶你回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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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他再去了，卻找不到小黑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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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他連回家的路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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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辰蹲在小黑貓身旁，把臉埋在小小的手心裏，一抽一抽地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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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我想回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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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嗚......婆婆......阿辰好害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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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發現，自己哭的時候，居然沒有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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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黑貓還在睡。阿辰就想，對啊，大家都看不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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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錯了，有人能看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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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個渾身罩在黑袍裏的人。他悄然無息地在空氣中出現，走到自己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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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他對阿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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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辰驚慌地瞪著那個人，小小的身軀緊靠著背後的鐵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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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人帶著一張銀色的面具，阿辰看不到他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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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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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急急忙忙地轉過身去背對著那個奇怪的人，發抖的小手緊緊地抓著鐵絲網，彷彿那樣做他就不會看得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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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我要見姐姐......姐姐你在哪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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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人嘆了一聲，那聲音十分低沉，他又對阿辰説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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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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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出手要拉阿辰的時候，有什麽東西跳了出來，讓他硬生生地往後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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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辰聽到聲響，又悄悄地轉過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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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怔怔地看著不知何時醒來的小黑貓擋在他身前，弓起身朝那人呲牙裂嘴，發出嘶嘶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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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呆了數秒之後回過神來，語氣有些無奈地道：「又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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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寬大的長袖輕輕一揮，阿辰的身體居然不受控地立了起來，一隻脚往那個人踏出去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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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辰低頭瞅著那不受自己控制的腿，驚悚地瞪大了眼睛，發了瘋似地大喊：「不要！我不要走！我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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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即聲音又輕了下來，嗚咽著哀求道：「叔叔，求你了！求你讓我再見姐姐一次！最後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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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沒有用。他的脚完全不聽使喚，一直往那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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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看著他一步一步地走來，像是想要安慰他，對他說：「會有機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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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銀面具的人轉過身去，往前走了兩步，卻又好像感覺到了什麽，回頭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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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的阿辰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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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的目光鎖定在小黑貓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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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小黑貓，一雙藍瞳的其中一隻變成了琥珀色。那人看了，又嘆氣道：「一個軀殼容不下兩個靈魂，你這又是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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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辰覺得那個人比剛才高了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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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你也會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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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辰算是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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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現在在小黑貓的身體裏面，所以是矮了不少。他聽了那人的話，知道如果自己繼續待在小黑貓的身體裏面，小黑貓也會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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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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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辰在小黑貓的身體裏拼命地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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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很可憐的！死了會回不了家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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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摀著眼睛，死命地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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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可以......會哭，會很疼，真的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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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想害了小黑貓，想要出去，但一股莫名的力量把他牢牢地鎖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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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他就看見一縷銀光在眼前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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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黑貓變成了小銀貓，在空氣中跳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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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個人終於露出點慍色，「就因爲他給你撐了傘，給你披了衣？你甘願不得輪回，魂飛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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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銀貓卻好像聽不見他説的話，在空氣中又翻了一個跟斗，朝阿辰瞇了瞇眼，在阿辰恍惚的目光中化成了星星點點的銀白光芒，飄向圓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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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看到眼前的光景，倒退了兩步。他開始低聲念起了什麽，念了好一段時間，卻似乎沒有得到他想要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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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他又轉過頭來，凝視仍躲在小黑貓身體裏的阿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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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牠雖然心甘情願把陽壽給了你，但命不會長的。而且如此違反了天道，肉身死後是要下地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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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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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深奧的詞彙，那麼艱澀的道理，但阿辰都聽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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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詞語，姐姐在讀童話的時候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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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半刻的猶豫，他張嘴喚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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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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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不知道是否聼懂了。但他看著小黑貓閃爍著藍色和琥珀色光芒的雙眸，最後都靜止在琥珀色的時候，終是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在空氣中緩緩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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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辰記得，那天楚思源在自己消失的時候，也問了同一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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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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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輕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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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傷心一陣就好了，知道嗎？你傷心，阿弟會知道，也會傷心的。你不想阿弟傷心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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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婆流著淚點頭，嘶啞地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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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擔心。但沒事的，阿弟長大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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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辰又對她一笑，瞇起了細長的眼睛，眼角點著一顆小痣，看起來天真爛漫，彷彿不曾有過一絲煩惱、一絲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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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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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頭枕在香婆的膝蓋上，身上的銀光越來越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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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阿弟真的好愛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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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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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說，想在這裏多待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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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思源默默地點頭，他去找婆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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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手裏捏著頸圈，撫摸那顆星星小挂飾，眼神十分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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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木，她的木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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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玩伴、朋友、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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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學到大學，從小女孩到小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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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木木在的家一點也不無聊，也不會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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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木木，她大概沒有力量和勇氣度過那些難熬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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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木是上天賜予自己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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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樣也是好的。木木不用再痛了。不用再被針刺，也不用再吃那些苦苦的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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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木在最後的日子還是那麼努力地生活，努力地不讓自己看見牠的疲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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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木愛自己，就像自己愛牠一樣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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牠花盡心思，給自己留了最後一份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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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捏緊了手中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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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木木會説話，一定是叫自己不要傷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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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鼻頭發酸，但努力地彎起一個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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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回憶裏有痛苦，但也有甜、有溫柔。她不想再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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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微風吹過，阿雪瞇起眼睛，不讓沙子吹進眼裏。待風靜了下來，她才緩緩地睜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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剎那間，她好像看見前方的空氣中，站著一個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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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些恍惚地看著那個身影，漸漸看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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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個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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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凝視著自己，對自己笑。細長的笑眼旁，有一顆小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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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看著那雙眼睛，那雙和自己一樣的，琥珀色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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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微微地啓唇，聲音顫抖著擠出了細碎的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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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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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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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銀白的身影似乎聽到自己的話。他驀然瞪大雙眼，嘴巴愣愣地張開，滿臉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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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看到，少年的眼裏泛起星星般的光芒，在眼角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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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嗎？阿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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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喉嚨一陣劇痛，她嘶啞地呼喚了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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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辰，阿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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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終於回過神來，他用力地一點頭，咧開嘴，燦爛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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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終於都來看姐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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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含著淚，從頭到腳，仔細地看阿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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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喜歡用手環著她頸蹭她臉的小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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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玩捉迷藏時會故意暴露自己位置的小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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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總是要她講童話的小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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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辰長大了啊，真好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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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辰又笑了，他還轉了個圈，讓姐姐能看得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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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他嘴巴一張一張的，好像在對阿雪說著什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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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阿雪聽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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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辰往前走，走到阿雪的面前。阿雪噙著淚伸出了手，她想要摸摸他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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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阿辰變得越來越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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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的手在他臉龐的輪廓描繪，激動地嚷著：「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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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會，再留一會兒，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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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淚不斷地往下滑落，阿辰卻笑著對她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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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張開雙臂，溫柔地環住了自己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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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這個世界上，最愛、最捨不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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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辰輕輕地撫著姐姐的頭髮。阿雪終於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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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輕柔的聲音在她腦裏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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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你給我說的每一個童話故事，我都聽見了。每一個我都好喜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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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阿辰回去天上了......我在那裏過得很快樂，很幸福。所以，這是最後一次來見姐姐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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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你留在這裏，要好好生活，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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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身邊還有很多愛你、珍惜你的人......你永遠都不會是自己一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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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在他懷裏，發出陣陣壓抑的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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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阿辰一下又一下，拍著姐姐的背，看向了遠方，「如果有一天，阿辰從......天上回來了，來找姐姐的話，姐姐會認得阿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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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聽了，猛地點頭，淚水也不斷地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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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辰笑得更開心了，「我相信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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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句在阿雪腦裏淡去之時，阿辰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的銀白光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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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愣愣地看著那些細碎的光，好像無數的星辰包裹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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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為什麼，她想起了小時候看過的，那個人魚公主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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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辰那個時候哭著說，人魚公主會化成泡沫，化成水，化成王子身邊的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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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辰也是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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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星星一樣，從開始到最後，都在自己身邊守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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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爸媽説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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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她沒能送弟弟最後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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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她終於和阿辰好好道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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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伸出五指，一點銀光落在她的手心，若隱若現，轉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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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能感覺到，如同阿辰所説，這真的是最後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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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水劃過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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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要緊，不要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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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她會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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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美好的回憶，都將陪伴著她，給予她無盡的勇氣，繼續過往後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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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辰，姐姐永遠、永遠都不會忘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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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輕的聲音，融在微風之中。隨著風，終將飄送到心愛的人所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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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下一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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