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魚 - 02畢業典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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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做了一場永遠不會甦醒的夢。

我一直奔跑，一直奔跑，奔跑在一望無際黑暗的荒野裡。

空氣裡充斥著鮮血腥臭味，四周的屍臭和嘔吐物的味道排山倒海而來，幾乎將我淹沒。

我不停的奔跑，奔跑在一望無際的黑暗。

直到橘紅和鮮紅沾上了我的雙眼。

我才停下。

橘紅相間，龐大的軀體，本該是亮麗的色彩，卻早已染上了黯淡的血色。

一隻死去的金魚。

圉。

他們不曾停止相信的那個垃圾。

撲鼻而來的腥臭，灌滿了我的鼻腔，屍體上乾涸的魚眼，睜著它黑色的眼珠子，目不轉睛的看著我。

『金魚……』

『載著靈魂的魚』

『載著仇恨的魚』

『載著善良的魚』

『載著妒忌的魚……』

四周漸起的呢喃聲，似洪水般，填滿了我的耳朵和大腦。

污濁的魚眼，直視著我靈魂的最深處。

龐大的魚屍，在黑暗裡開始崩落。

腐敗的肉體，帶著黃綠的膿血和蛆蟲一片一片的落下。蠕動的白色蛆蟲，啃蝕著魚的邊角骨髓，一點一點的腐蝕著這龐大的軀體。空洞的魚眼，流淌著股股鮮血，白花花的骨頭，暴露在空氣下，快速發黃而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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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屍張開它僅剩白骨和殘存著些腐肉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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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話，使我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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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扎雷爾』

『地獄來的惡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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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痛苦的大吼著，本能似的摀住耳，希望隔絕一切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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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狂妄的笑聲，在我心臟血液裡四處逃竄。

冰冷的汗水，黏在熾熱的肌膚上，顫抖的心臟，空氣裡的腥味，瀰漫在鼻尖的汗臊味，幾乎讓我暈厥。

金魚崩落的屍體，發黃的白骨成了灰黃的牢籠，鱗片堆積成一座屍山，腐肉成了屍山下流出的腥紅的鮮血，赤焰燃燒著發臭的屍體，漆黑空洞的眼眶，嘲笑著一切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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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西爾斯大叫的從被窩裡驚醒，冰冷的汗水黏在髮絲和脖子上，灰色的長袖外衣早已溼透，他喘著粗氣，睜大眼驚恐地望向前方。

「怎麼了？！」睡在西爾斯身旁的少年猛然坐起，驚訝地看向他。

吵鬧聲驚醒了對面熟睡的另外兩個少年，似乎惹了他們的不快，褐髮少年暴怒道：「西爾斯你有事啊！睡覺就睡覺，大叫叫甚麼啊！」

「啊，克萊，抱歉。」西爾斯被他暴怒的聲音喊醒，輕率的道了歉，即便自己根本不知道發生甚麼事。

「唉，算了克萊，反正也快天亮了，該起來了。」睡在克萊旁邊的紅髮男孩戴起眼鏡，拍拍臉頰道。

「小路，別說了。西爾斯每次都會這樣，不是突然驚醒，不然就是大叫，吵得我都睡不著。」克萊不滿地向紅髮男孩抱怨道。

「蛤？我沒有吧？」西爾斯疑惑地看向克萊。

「啊？西爾斯我看你睡到腦子都壞了吧？你幾乎每次睡覺睡到一半都會大叫，吵得我們幾個都沒辦法睡好。」克萊毫不客氣的反駁他，語氣裡盡是被吵醒的不滿。

「有嗎？為什麼我忘記了？」西爾斯奇怪地抓著頭。

怪了，明明夢裡的東西都記得很清楚，所有的景象，所有的氣味，所有的一切，包括……

那隻破碎的金魚。

西爾斯摀住臉，逼迫自己不再去回想那個夢境。

「西爾斯，你怎麼了？」突然一個小小的重量落在西爾斯盤坐的雙腳上，偏米色的髮絲映入他的眼裡，輕柔的香味縈繞在他的鼻尖，摀住臉的手指，被掰開一個小縫，放大的藍色清澈雙眼透著天真，直直的望著西爾斯鳶黑的眼裡。

「米、米契爾？」西爾斯紅著臉，一掌輕輕拍在米契爾臉上，「我沒事啦。」西爾斯的手掌感受著米契爾鼻中輕輕吐出的氣，暖暖的，輕輕的。

窗外透著淡淡的玫瑰色，朝暮的光芒把世界染上了溫暖的金色，清晨的露珠安靜的消失在葉片和花瓣上，一道濃煙從拉斯爾卡戰區蔓延而出。

「又開戰了。」路望向窗外的那道濃煙，推了推眼鏡。

「那裏不是每天都在開戰嗎？」克萊把薄的可憐的被子摺好，堆在角落。

「話說，你們還要坐多久？」克萊對著相互對望許久的兩人說道，並走到路的身旁，望著窗外。

「啊。」米契爾連忙從西爾斯腳上爬走，噠噠噠的跑去摺被子。

「欸，西爾斯，米契爾，你們是從那裡來的吧，拉斯爾卡。」克萊望著森林連綿的那一端，漆黑的濃煙，彷彿野獸般，吞噬了大部分拉斯爾卡的土地。

54區外的戰區，拉斯爾卡，對於生活在54區內的人們根本是地獄般的存在。

「啊，嗯。」西爾斯抓著薄薄的被子，回道：「是從那裡來的沒錯。」

從拉斯爾卡來的人類。

其實原本根本不可能活著過來。

「反正，我早就不記得了，什麼都不記得了。」西爾斯捏緊被子的角落，毫不在意的語氣裡透著悲傷。

金色的晨光照在房內四人的身上，沉默的空氣凝結了時間的流動，火車的汽笛從遠方傳來，煤煙黑色的氣味從窗戶裡默默竄入。

「走了吧。該出去了。」克萊拍拍倚在窗前的路，「再不出去，又要跟他們搶浴室了。」他拿出櫃子裡的梳洗用具，回頭向三人說道。

「今天是甚麼日子，記得吧？」路跟著克萊走出房門，推了推眼鏡道，「那些白癡要『畢業』了。」他刻意強調「畢業」兩字，以輕視的語氣述說著今天的主角。

因為這裡的畢業，並不是真的畢業，年滿十六歲的他們，要經歷一場被玩弄命運的噩夢。

西爾斯拉起坐在地上的米契爾，拿出兩人的梳洗用具，牽著他走向浴室。

也是。

他們，真的很慘。

西爾斯在心裡默默想著。

「希望他們不要去拉斯爾卡呢。」米契爾牽著西爾斯的手，輕輕笑著。

「可能吧……」西爾斯雙眼直視著昏暗無光的走廊，灰色的鐵皮的屋頂被風吹的響，劈劈啪啪的。

火車汽笛響徹雲霄，水珠滴下滿是髒污的鏡子，竊笑和恐懼的味道瀰漫在54區的孤兒院裡。

「所有十六歲的小孩都過來！」管理員在孤兒院的大廳裡吼著，站在台前四個身穿防護衣的人員，分別代表著四個地區的：礦場、軍營、實驗室、拉斯爾卡戰區，挑選著十六歲的孩童去補齊空缺的位置。

西爾斯和米契爾默默走道克萊和路身旁，「來看看他們會被分到哪裡吧。」克萊幸災樂禍地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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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這次拉斯爾卡死傷慘重，需要從我們這裡挑欸……」

「拜託不要啊……」

「我還不想死……」

「我想要去實驗室啊……」

「想甚麼，去那裏你能幹嘛……當實驗品嗎？」

「實驗室是那些30區以前的人才能去那邊當助手或是實驗學者的，我們去那邊都是被當成實驗品的……」

「去軍營也好，我不要去拉斯爾卡啊……」

「你能去礦場就不錯了，還挑軍營……」

「別忘記我們這裡是54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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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時麼吵啊！都給我閉嘴站好！」台下竊竊私語引起了管理員的發怒，對管理員來說，這不過是他的工作，但要是那些挑小孩的人對院長說了甚麼，那他的命可能就不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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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燥的空氣混雜著濃烈的緊張和懼怕，四個身穿防護衣手上拿著植入晶片的儀器，穿梭在他們之間，彷彿在屠宰場挑選著待宰的豬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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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有一天也會這樣吧。」西爾斯鳶黑的眼直視著他們充斥恐懼的汗水流下蒼白的臉龐、管理員怒吼時噴濺出來的唾液和嘴裡發出的惡臭，飛散在滿是煤灰和消毒水味的空氣裡。

「或許吧……」克萊搔了搔臉，隨即把手放進口袋，若無其事地看著辱罵著十六歲孩童的管理員。

「54區本來就不是什麼好地方。」路手拿一本小說，唰唰唰的翻頁。

「那本是什麼？」黑白的書皮吸引了米契爾的視線，他疑惑的向路問道。

「罪與罰（注1）。費奧多爾‧米哈伊羅維奇‧杜斯妥也夫斯基的著名作品。」

「虧你能全部記得這個作者的名字，我服了你。」西爾斯無奈的對路說道，「他是甚麼時候的人？」

「不知道，我沒有注意去看，不過距離現在西元2300年，應該是很久以前的人吧。」路翻了翻書本的蝴蝶頁，但不管怎麼翻，都不見出版年份，卻只有一句話寫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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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能從潔白裡拷打出罪惡，也能從罪惡中拷打出潔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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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與罰的經典名言。

手寫潦草的字跡，在時間的流逝中逐漸淡化的語言，卻在西爾斯心裡重重的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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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過。

我的確聽過。

很熟。

非常熟悉。

但……

是誰跟我說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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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爾斯陷入沉思，孤兒院外空洞的蟬噪聲淹沒了他混亂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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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啪啪！」三次的拍手聲讓所有的人轉頭注視著前方，原本囂張跋扈的管理員也變得唯唯諾諾，恭敬不已的向來人鞠躬。

「孩子們，我的孩子們！今天是如此值得慶祝的一天啊！」孤兒院院長走上台，他那滿是灰藍色鬍渣的雙下巴在每一次的邁步都在抖動，肥大的肚腩無法隱藏在唯一乾淨的白色長袍下，發亮黑色的皮帶緊緊綑在他肥大的腰上，金色粗大的項鍊串著圉的標誌顯示了他在這裡的身分，被雙頰的肥油擠得只剩兩條線的眼睛，虛偽的仁慈笑容藏不住本身暴發戶油膩的臉孔。

「孩子們啊！我的孩子們啊！你們即將為國家而獻出自己的所有，為國家獻出自己的軀體，為國家獻出自己的生命，為圉獻出自己的一切！你們會寫下所有的歷史！噢！我的孩子們啊！你們將為翠魚王獻出一切！為金魚之神獻出自己的所有！」孤兒院院長激動的說著，臉上的肥肉拚命的抖著，粗糙的聲音在大廳裡迴盪，台後的牆壁上掛著燙金的標誌，似指北針的形狀內以鎖鏈纏繞著一隻金魚和瑰麗的皇冠，象徵著圉的神祇。

冠冕堂皇的話語，華美亮麗的微笑，永遠散發著一種莫名的惡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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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作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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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氣沉沉的孤兒院內，響起了無數的掌聲，卻瀰漫著一股蔑視和憤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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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們啊！準備好自己的所有一切，拋下執著，搭上未來美好的列車，奔赴國家的期盼和翠魚王的懷抱吧！」院長向十六歲的孩童們大聲說道，張開粗壯的雙手，彷彿準備迎接著不存在的神明降臨。

火車汽笛再次響起，鐵灰的車廂映著幽黃的燈光，身穿灰色軍裝的列車長睜著他疲憊而發黃的雙眼，不耐煩地推著陸續上車的孩童。小小的啜泣聲傳入列車長的耳裡，原本不耐煩的心情更火了，他破口大罵：「哭屁哭！」他粗魯地大罵，「吵死了！一群窩囊廢！一群只會吃的家畜和諸玀！」

細小的哭泣馬上消失，沒有人敢吭一聲氣，也沒有人敢說什麼，即使滿腔的怒火在心裡燃起了熊熊的烈焰。

火車開始行駛，生鏽的鐵軌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響，黑色的煤煙衝黑了白色的捲雲，孤兒院裡的鍾敲了響。

三聲。

離別的時間到了。

三十七名孩童，即將離開54區的孤兒院。

沒有人感到悲傷，沒有人感到痛苦，只有沉默的恐懼隨著煤灰飄散在孤兒院的四周。

火車越駛越遠，消失在山巒之間。

偌大的蒼芎藍天，排列成人字形的飛雁乘著風飛向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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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餘的孩童離開孤兒院大廳，各自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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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結束了，我好想睡。」克萊摀著打哈欠的嘴，靠在比他矮一個頭的路身上。

路不理會克萊，仍靜靜地翻著小說。

西爾斯伸手拍了下米契爾的頭髮，「米契爾，走吧。」

「嗯。」米契爾揚起淺淺的微笑，牽起西爾斯的手，輕輕說道「總有一天，我們都會離開這裡吧。」

「對。」西爾斯緊握著他的手，「但當我們離開的時候，應該會想起什麼吧。」

想起一切。

想起曾經的記憶。

褐曾經的故鄉。

米契爾停下腳步，拉住西爾斯。

「西爾斯，我好像想起了……」

「米契爾‧林恩！過來！」管理員像砂紙般的聲音打斷了米契爾的話語。

「嗯？你剛剛說什麼？」西爾斯回頭問道。

「啊沒，沒事。」米契爾苦笑道，低下頭，不再說什麼。

「米契爾‧林恩！沒聽到嗎？還不快過來！」管理員粗暴的聲音不斷吼著米契爾，「你快過去吧，等一下又被罵。」西爾斯對他說道。

「好。」米契爾放開西爾斯的手，走向凶狠的管理員。

「米……」西爾斯看著米契爾的離去的背影，想要叫住他，但聲音卻哽在喉間。

你剛剛想說什麼？

「西爾斯。」克萊慵懶地靠在路身上，叫住西爾斯。

「走了，回房去等他。」他棕色的眼裡漠然地看著米契爾走向管理員的身影。

「但……」西爾斯遲疑了，真的要回去等他嗎？他不會有事嗎？

克萊看西爾斯駐在原地，離開路小小的肩膀，大力地巴了西爾斯的頭，他大聲地說「回去房間等他！你在這裡也沒辦法解決！難不成你要去跟那個管理員幹架嗎？」

「……好。」西爾斯回答道。

「很好，回去吧。」克萊扣著路走回房，陰暗的走廊，悶熱的空氣參著霉味的水氣，樹梢間的蟬鳴混雜著秋天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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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光照亮了無人的房間，牆上黑色的對講機傳出平板毫無起伏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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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孤兒院離開人數：37人

剩餘人數：183人

礦場空缺人數：10人

填補人數：10人

軍營空缺人數：0人

填補人數：0人

實驗室空缺人數：0人

填補人數：0人

拉斯爾卡戰區空缺人數：176人持續上升中

填補人數：27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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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斯爾卡戰區急需填補人數，請盡快輸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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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罪與罰》是俄國文學家費奧多爾‧米哈伊羅維奇‧杜斯妥也夫斯基的長篇小說作品，出版於1866年，在他窮困時倉促完成，與《戰爭與和平》並列被認為是最具影響力的俄國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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