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甲煞星Underdogs - 4 毅力

然而，幸福的日子並沒有一直持續下去。

老人的身體狀況江河日下，漸漸連擠入人群之中爭食都無法辦到。

其他人看著挨餓的兩人，心裡一點憐憫也沒有，反而還巴不得垂死的老人跟弱小的孩童盡快死一死，減少吃飯的嘴巴。

「……」

老人低鳴一聲，靠在食堂的牆壁坐下，身體已經衰弱得難以站立。

這人的狀態本來就不是很好，再加上多日沒吃到一口飯，大概再過不久，就會成為身邊屍骸的一分子。

森鎖緊眉間，凝視老人受苦的模樣。他走近這位親人的身旁，想要伸手拍打對方，為其加油打氣。不過可想而知，這麼做也改變不了現狀，氣得他轉而重捶牆壁。

這時候，森才發覺自己第一次會為他人的性命安危感到緊張焦躁。

說來也是，他好不容易有個同伴，哪能坐視不管，任其死去呢？

那股令人難受的冷峭，他可不願再體會了。

當下能救老人的方法只有一個，還是森賴以為生的生存手段，他沒有理由不動手。

「不行啊……太冒險了……」

老人用盡力氣，想試著站起，阻止森亂來。

然則黑髮男孩沒有理睬這位家人，繼續義無反顧走向人群，準備盜竊食物。

這群貪婪的大人有時會搶走過多的飯量。在吃飯的時候，他們兩隻手掌裝不下的白飯就會放到地上。這些食物就是森的目標。

既然沒人在意森的死活，那也應該不會有人注意到他，所以偷取的難度並不大－－這麼認為就錯了。

某方面來說，在場的勞工全都是沒被死亡淘汰的菁英。為了長期在這生存，他們每個人早就養成隨時保持警戒的習慣，尤其是保護自己所有物的警覺心異常強烈。

假若森要成功，就必須做到完全無聲無息，實際上比在市集行竊還難上許多。更不用說，數十人在食堂內擠成一團，他根本無所遁形。

最重要的是，森「絕對」不能失手。

失敗後被人痛扁，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麼大問題。

可是他只要被抓到一次，就會從此害得自己跟老人都被警惕，讓之後的日子更加艱苦。

要善用瘦小體格的優勢，潛伏於大人之中。

要屏住呼吸，輕步移動，讓對方聽不到自己正在接近。

要控制身體行進的速度，太快會製造流風，太慢會被察覺。

要有耐心等待對方露出破綻，但也不能猶豫錯過大好時機。

「老森，給你。」

「你這小孩……挺有膽識的嘛！」

兩人小聲交談，坐在陰暗無人的角落享用剛偷到手的白飯。

一定要延續家人的性命，哪怕全身的神經會就此緊繃至斷裂都無所謂。森全心全意投注在這場行動，成功克服困難，完成他這一生最出色的表現。

「是你偷的吧？」

結果食物被偷的事還是被發現了……

人們紛紛起身，舉起雙拳毆打他們找到的盜竊者－－身旁的人們。

「混蛋，虧我還把你當自己人！」

「我看是你自己吃掉的吧？我的飯也不見了，搞不好是你偷的，現在做賊的喊捉賊是吧？」

「廢話那麼多！打了啦！」

「早看你們不爽了，去死啦！」

紛爭越演越烈。原先僅有幾個人，霎時就擴大到幾乎所有人的規模。

參戰者不分男女老少，打鬥大至拳腳相向，小至互扯頭髮。

即使秩序變得如此混亂，頭套男也只是在門外冷眼旁觀這一切。他的態度非常明顯－－反正有人被打死，只需再抓人補充就好了。

好在老人與森躲在牆角，暴行這才沒有殃及他們。

「孩子，以後要小心啊。像這種自己人打自己人的情形可不少見，特別是在這個不法地帶。」

「……」

森啞然無言。眼前的畫面太可怕了，比他在外頭看過的任何殺戮都還嚇人。恐懼死咬他的大腦，害他沒法回覆老人。

人們不惜犧牲同伴也要滿足私慾的極致醜態，是森沒有料想過的。他一直以為同伴應該都是愛惜彼此，怎麼也會憎惡彼此？

發覺人與人的羈絆居然是這麼脆弱的東西，森不由自主後退一步，似乎是想遠離世上的一切。他已經不敢再相信什麼了。

老人望向森，主動將手中的食物分一些給他。

害怕被深信的同伴背叛－－森這樣的想法一下就被閱歷豐富的老人看破。

老人閉上雙眼，花點時間回想過往。這位家人愛著森，希望接下來的話能誠心誠意告訴他。

「別害怕。雖然不多，但這世上的確存在值得信任的人喔。」

「……真的嗎？」

森鎮定顫抖的嗓子，面對他唯一的家人。

「真的，我遇過。他們不只會為同伴著想，也不會叛離同伴。」

「……」

小男孩沉默接下老人手中的食物，但過一會又塞回老人手裡。

森明白，老人給他食物是想安慰他以及證明自己是他的可信賴之人。他也想證明自己值得老人信任。

珍視同伴正是森的證明方式。他沒有知會老人，就倏地衝入人群，差點把對方的心臟嚇到跳出來。

森宛如小老鼠一般四處亂竄，趁著騷動悄悄收集沒被踩爛的白飯，帶回來與老人一同大飽口福。

「老森，多吃點，為虛弱的身體補充營養！」

「所以說你這孩子……」

老人抿嘴落淚。他在這沒有依靠，身體又衰弱，何嘗不和森一樣渴望真摯的情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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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堂裡的白飯會無緣無故不見。這樣的鬧鬼事件已經持續幾個月。

縱然勞工們吃飯時，全程聚精會神，力圖捉拿鬼影，至今依舊毫無收穫。

由於腦子被化工廠洗掉智力，想不出好辦法的他們漸漸懶得理會這隻餓鬼，就放任它取走自己的飯。食物消失直接當作是他們的運氣不好。

這群笨蛋當然不知道，真正的犯人就是那個不起眼的嬌弱小孩。

為了延續老人的生命，森一次次踏入虎穴，期間也一步步將偷盜的技巧練到爐火純青，每次都能帶著充足的飯食回來，讓年邁的家人可以吃飽保命。

只不過，老人的身體終究有極限。

「老森，不要走啊……只有我一個人怎麼辦……？」

食堂內，森低頭跪在老人身旁，臉上還有數不清的淚水流出。

老人躺在地上，微微一笑。這張滿是皺紋的面容此時看起來特別慈祥。

「不要哭，你可是我的恩人。」

自己能多活幾個月，連老人都覺得不可思議。原本他以為自己大概僅能再活個一兩週，想不到森竟然這麼擅長竊盜，硬是幫他擋下死神，直至衰竭的軀體再也無法運作。

即便被心愛的家人讚賞，森依然停不住啜泣。假如眼下真有什麼方法能把他的壽命分一半給老人，他肯定會毫不猶豫，當即執行吧。

「喔不……」

眼見愛子的臉頰被眼淚與鼻涕弄髒，老人頓然感到萬分心疼。

留著這樣苦命的孩童孤身活著，他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可是肉體衰敗是常人永遠逃不過的宿命。

「森，對不起……我真的撐不住了……」

疲態害得老人講話有氣無力，然則這不妨礙他榨出僅存的力氣。他得在失去知覺前，好好與森道別才可以。

接下來的每個瞬間都會無比重要。他的靈魂將會離開肉身，不能陪著孩子成長，但是他可以化成記憶與之共存，讓其不會再被寂寞折磨得死去活來。

「你要好好活下去……也謝謝你……陪伴我度過愉快的時光。」

由於肌肉逐漸喪失功能，老人說話之際停頓數次。

「可是沒有你，我不知道該如何活下去啊！我不想再一個人了，求求你！」

森放聲哀求，悲涼的哭腔也把老人逼出不少淚水。

不料這個時刻，鈴聲遽然大響，無情打斷這場告別。

全部勞工放下手中的食物，迅速至外頭集合。

即使房內晦暗不明，還是因為空曠無人，致使森格外顯眼。頭套男一看到這個小鬼又不配合，就衝進來不斷用棍棒擊打他的背部。

然而不管棍棒怎麼凶猛問候森，他依舊像顆石頭毫不動搖。

就算後背遭人打到發麻，發炎的肌膚又像是被燒爛一樣滾燙，森始終覺得這些外傷都遠不如失去重視之人來得疼痛。

他緊握親人的手掌，模仿市集的大人做過的祈禱動作，全力為家人求得奇蹟，直到老人再度開口。

「……一個人承受世界的種種殘酷很辛苦吧？不過也因為這樣，你變得比任何人都還要珍惜同伴……」

老人休息一會就強逼自己繼續。他要是再慢吞吞，森的傷勢會持續加重。

「要找到能真心互助互信的人真的很難，但堅毅的你會撐到那時候的！答應我，你一定要堅持住，一定要堅強活到逃出這裡！」

老人將所剩的氣力全都灌注在這串最終的遺言。這回他沒有中斷，而是一鼓作氣把話說完，因為鼓勵人心的言論當然要打起精神說出才會動聽。

這份心意或許是順利傳入森的心扉。男孩立時止住鳴泣，以毅然的口氣回應。

「嗯－－我答應你！」

「那……我就放心了……」

得到滿意的答覆，老人隨即嚥氣離開森。他的臉龐一如既往充滿慈愛，宛然在告訴森，兩人之間的親情連死神都剝奪不了。

家人逝世之後，森卒然安靜下來，不再聲淚俱下。他輕輕放下老人的手臂，起身走向門外，回到可恨的日常。

小男孩的臉上沒有光芒、沒有血色，只能看見喪氣，恰好戳中頭套男的笑點。

能倚賴的人步入黃泉，想必小鬼已經放棄掙扎與希望。今後他必定會像個死人一蹶不振，就此淪為他們要的奴僕，不敢再妄想奔逃。

「任務完成。」

每天長時間做著千篇一律又枯燥乏味的工作，在短暫的休息時間還得為了生存與眾人爭搶食物。失去同伴只能隻身一人面對這種悲慘的生活，看不見的壓力早已形成一隻巨大的手掌將森牢牢壓住－－但他依然頂住它穩穩站著。

過去與老人的寶貴回憶以及老人最後的話語都給了森希望，讓他堅決撐到值得相信的同伴出現，幫助弱小的他逃出化工廠。

無論再來的生活會多麼絕望，森都要咬緊牙根死撐下去，因為這是他與心愛家人的重要約定。

光陰似箭，歲月如梭。

森看不見天空的日子很快就滿兩年了。

今天也有位新人被帶到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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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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