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倫的北行》 - 3.林盡之地，遺鎮舊墟

昨夜暴雨過後，雨露沾濕了初晨的樹梢。陽光點綴之下，天空的色彩被記憶在這稍縱即逝的水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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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的陰霾，似乎也暫時被放晴日子打斷。只剩下讓人慵懶的伸展四肢、放鬆身子的清新空氣，及泥濘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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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早已出門，據她所說是去檢查附近的野獸陷阱。讓人難以想象，昨晚她幾乎一夜都未曾好好休息，今天卻能夠很早就起來工作，這毅力讓我不禁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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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盛放著尚有餘溫的燉菜湯和肉乾，女孩特意將樹葉蓋在木碗上，防止熱量散失。我獨自一人享受這種清晨閒暇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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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女孩帶著灰黑色的鴿子回來。她對我微微點頭，便走入廚房處理起那隻鴿子。我收拾完昨夜入眠的草席後，開始整頓行囊。今日，我將前往下一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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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似乎聽見了我收拾的聲音，但她手中的動作依舊沒有停下。伴隨著微弱的羽毛與肉塊分離之聲，女孩平靜的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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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士先生要離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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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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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打算再留幾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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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慣之後，人的步伐就會變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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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在這裡留下太多眷念，因為我在野外生存的能力幾乎為零。而野外獨居的獵人，他們的食物又能自給自足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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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多了，就熱鬧了。但熱鬧只會隨柴米油鹽而冷清，更何況我是個只識朗誦經文、空有言語的教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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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房裡沉默了一段時間，隨後是雙手撥弄水花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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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話，我送先生一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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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廚房探出頭來，嘴角微微一彎，努力擠出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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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女孩和我踏上短暫的旅途。說它是“短暫”，因為這條路不算長；說它是“旅途”，因為這段路途，我接收了前半生都沒接觸過的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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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告訴我什麼樣的野果可以吃；什麼樣的地方可以作為臨時的棲息所；她送給我幾個捕獵陷阱，教會我如何使用；又沿途摘了一批植物，告訴我這些拿到更內陸的小鎮能賣到好價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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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倫先生打算去到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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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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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聊起叔叔講給我的故事，據說那裡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地方：沒有神明的詛咒，也沒有國與國的紛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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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聽說過，那裡的人一到冬天就會聚在一間屋子，蜜酒就著烤肉度過嚴寒。”女孩若有所思的回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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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大概是老獵人講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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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樹林中穿梭，直到見到一棵倒塌的樹木。女孩上去查看樹的年輪樣貌後，望著我，似乎是想記憶下我這個不常見的旅人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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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倫先生，要就此別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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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指向前方，泥地表面已經出現隱隱約約的道路形狀。順著這條路走，村莊不用多久就會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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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的村莊一定要小心，如果可以千萬要盡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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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她被眾人趕出去的村子，如今變成怎樣也難以明說。如同這顆倒下的樹木，樹木兩端是兩個世界。誰曾想樹林之中會有世外小屋，而誰又知道樹林之外的世界又如何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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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點頭，目送女孩轉身離去，最後沒入密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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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微風獻予你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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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禁想起吟遊詩人的歌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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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一個小時後，我來到了這個必經的村莊。村莊的入口已被木樁包圍，但木樁之間並不密實，只是大概有阻擋路人的效果。木門緊閉，並不歡迎路人隨意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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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裡的人已經聽到我的腳步聲，他們從木樁的縫隙中打量我。之後，一個瘦小的男人打開門，堵在門前攤出右手向我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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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有些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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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不滿的發出“嘖”的聲音，滿臉不耐煩。隨之他的右手擺到門上，準備關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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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

沙啞的聲音從門後傳出，一個滿臉鬍渣的男人走了出來。他手放在瘦小男人的肩膀上，將其撥到後面，小心翼翼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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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是傳教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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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教士沒錯。願神明賜福於你。”我右手在身上畫十字，面帶笑意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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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神明之寬恕，也願神明保佑你。”男人也樂呵笑到，連連點頭。一語畢了，他搓動雙手，眼角的餘光對我反復打量：“先生不知有沒有東西來證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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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行囊中找出木頭印章。待那鬍渣男人細細查看，反復確認後，他的表情由原本的懷疑變得尊敬。無精打采的眼神中，突然射出光彩，仿佛再次見到多年前離開村落的友人。他連忙側出一個身位示意我進入，口中為自己和同夥就剛才的無禮舉動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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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之前的事情讓我們不敢輕易放外人進入村莊。只有確認路過的教士、商人身份才能放人進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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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收好自己的印章，並沒有在意他們一開始的無禮舉動。畢竟在詛咒之後，人與人之間的交際肯定會附帶一層警惕——畢竟誰也不知道散播詛咒的惡魔是否就在自己身邊、或是遠道而來的一位不知名旅者。教士是神聖的，惡魔必然不會以他們為化身。而商人——畢竟衣食住行，沒有商人帶來的物資，一個春秋過後儘有村莊的自給自足，對村民而言是十分沉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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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死者得以安息，願生者為神明寬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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鬍渣男人臉帶歉意的咧嘴而笑，然後他告訴我這裡的旅舍位置繞過幾個木屋就能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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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定要試試這裡的蘋果酒，味道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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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我額外推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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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順著他的意見前往旅舍。村莊肉眼可見人煙稀少，在前進的道路上，很多房屋都大門緊閉，有的門邊已經冒出雜亂的青草，長久無人打理，顯然已經人去屋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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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除了大門邊的倆人外，我再也沒有見到其他村民。也許是去耕作了？但正常而言也會見到小孩子穿梭在木屋之間，玩著他們自己創造的不知名遊戲。也許是他們去做彌撒了？但這個時間點可不是彌撒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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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這些疑惑，我在拐角處不小心撞到一位村民——準確說是個小男孩，他的手上還拿著兩個木杯，木杯因為突然而來的衝擊掉落。我迅速出手，想要扶住他，奈何身上的行李阻礙我的行動，以至於我還不及他的反應速度。他眼疾手快，搶救下其中一杯，而另一杯則傾到在地下，散發出濃郁的蘋果酒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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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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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大叔，走路留意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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棕紅頭髮的男孩望著地上那杯酒的遺痕，眼中滿是失望。他憤怒的眼神望向我這個“罪魁禍首”，似乎我壞了他一件天大的好事似的。

“抱歉，”我連忙再次道歉：“這是我的不對，你願意和我一起去酒館那邊嗎？算是我的補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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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搖搖頭，手指比出一個指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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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一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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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獅子張大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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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看他那種不死方休的眼神，這個仇不報，他多半會糾纏我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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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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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略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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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們來到酒館。酒館的規模不大，和我原本居住的村莊相比，大約小了三分之一。聯想到大門前倆村民對村莊的蘋果酒貿易評價，我倒有些好奇這個貿易量能有多大。酒館的不遠處，還坐落著一間教堂，看其規模，只能說不愧是邊遠地方上的小教會，並沒有什麼讓人注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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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進入酒館後，我的疑惑就被打消了，幾位商人模樣的客人圍坐在一桌，交換貿易上的消息。從衣著上看，這幾個人不似本地人，像是從不知多遠的地方過來的貿易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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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走到櫃檯前，老闆娘漫不經心的坐在那裡。即使有新的客人過來，她似乎也無意做什麼生意，眼睛都懶得抬一下，似乎順其自然是她的信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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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娘，來四杯蘋果酒。順便問一下，現在還有空房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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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她從櫃檯下拿出賬本，語氣平淡的問到：“姓名，從哪來，住多久，職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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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信息都告訴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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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職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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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停下書寫的筆，眼睛第一次看向我，對我上下打量。口中再次提問，似乎剛才我所說的“職業”，她並沒有聽清楚——或者說，想確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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職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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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點疑惑，之前暫居過的旅舍從來沒有類似的問題，但我還是如實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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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士，準確說是個旅行中的教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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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皺了皺眉，眼神依舊停留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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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的小男孩似乎已經不耐煩，我聽到他的鞋子在地上蹂躪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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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大嬸，能不能快點給我三杯蘋果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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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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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恢復了我們初入門店時的狀態，繼續不緊不慢的書寫我的資料。隨之走入廚房，不一會兒端出4杯蘋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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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杯是這位先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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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額外說明到，並把房間的鑰匙也一併放在餐盤上。然後就不再言語，斜趟在木椅上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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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端起盤子，找了個角落位置坐下。只見剛剛那些商人團體走過來兩人，在我面前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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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是教士沒錯吧？能不能煩請先生為我們的旅程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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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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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打算將自己的物品搬到對面時，那個小男孩趁我不留意，將我杯中的蘋果酒一飲而盡——至於我為何分辨得出那是我的蘋果酒，因為它的顏色很明顯深色過其他杯子中的液體，似乎帶點翡翠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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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烈的酒香隨著杯壁爬出，盤繞在酒館的角落，也不禁讓那兩位商人讚嘆。男孩做鬼臉壞笑，拿走剩下那屬於他的兩杯酒迅速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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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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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想借機會問下這個村莊的情況，可惜男孩速度太快，他轉眼就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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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就一杯酒麽，都是蘋果酒，還能有什麼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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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商人無奈相視，他們指著地上的行李，示意可以幫忙。之後，在虔誠的祈禱結束後，我和他們攀談起來。這時我才確信他們是來自不同地方的商人，因為同樣的目的才會在這裡相聚：他們帶著西面國度的胡麻、南面沙之國的玻璃、中部諸國的香木塊，前往潘恩王國售賣。可惜的是，他們當中沒有來自北方的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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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起北方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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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北方鎖國了，任何人都不得入內。”來自南方的商人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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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是聽說北方動亂了，貿易路線都停滯了。之前我的國家才和他們打過仗。”來自西方的商人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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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吧？我聽聞只是諾溫蘭王國在打仗，所以很多商人都是繞路而行，北方根本就沒有鎖國。”來自中部的商人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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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位商人互相討論著對方的信息，又嘗試從對方的信息之中問出更多的信息。只能說不愧是商人，就我所知，村民在這個時候已經因為意見不同而爭執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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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們被我的疑問又一次激起話題，我決定先喝杯蘋果酒休息一下。目前來看，他們對北方的信息，只存在於道聽途説。當我灌下那杯中的液體——沒錯，我只能稱它為液體。因爲比起“蘋果酒”的稱號，它僅只是一杯在清水之中，同情似的壓了一點蘋果泥的產物。這種怪異的味道讓我咳出聲，也吸引了爭論中商人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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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覺得這蘋果酒很有問題吧？”來自中部的商人搖頭嘆氣，似乎在回憶以前的故事：“以前這裏的酒可不是這個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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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杯中，還剩下很多的蘋果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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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想起方才酒館老闆的特別“囑咐”，又想起小男孩拿走的那杯蘋果酒。我聞了聞手中的杯子，裏面沒有一點酒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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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說，僅那杯酒，才真能稱得上是“蘋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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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禁有點泄氣，不過我旁邊的、來自中部的商人對此無動於衷，他似乎想到了一個更緊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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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士先生，在傳教的路途上小心那些異教徒。最近我收到消息，有些領主在出兵清剿異教徒的窩點，你在路上千萬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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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你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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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他們也沒有做太多的停留。約莫15分鐘工夫，他們整理衣服，背上自己的行商工具，逐一向我道別，隨之離開了酒館。失去了商人的話語點綴後，酒館再次回到死靜，只剩下老闆娘躺臥的搖椅，偶爾傳來兩聲不滿的“吱呀”聲。於是我立刻上樓，逃離出這種無聊的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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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我剛放下背上的行李，吵鬧的聲音從窗邊傳出，那個方向大約向著教堂位置。我從窗邊望去，一群村民從教堂走出。為首的一老者，頭戴一根由信鴿羽毛裝飾的皮帽，手拄拐杖，兩旁有年輕人跟隨。他們雖然和老者說著話，但身位始終不敢超越老者。這老者大概就是這個村莊中的尊貴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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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後可以向他打聽村內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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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我如此想象時，我留意到剛才還十分慵懶的酒館老闆娘，不知何時已經走到村長面前。她指著我居住的房間，口中不知道說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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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會兒，一名老者旁邊的男士敲響我的房門，邀請我到樓下和村長見面，這到省去了我去拜訪他的工夫。但下樓後，眼前的光景還是讓我有些震撼——除了村長、村長旁的兩位年輕人、老闆娘外，酒館門外基本都被村民包圍了。說是湊熱鬧也不盡然，他們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不受歡迎的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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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村長對於他們的態度，倒是十分抱歉。老邁的面龐上難掩他的尷尬，有點佝僂的腰似乎被身後的壓力壓得更彎了。他開口就是一句“抱歉”，隨後就是解釋為何村民似乎有如此大的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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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村子因為外來者經過而遭受詛咒，使得大家對外來者都非常警惕。不過還請教士先生放心，我會和他們逐一溝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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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頓了頓，向老闆娘做了個手勢，一股濃郁的酒香從老闆娘手中的托盤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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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本村最有名的蘋果酒，希望教士先生能夠品嘗，喝完酒後再逛下村莊也不遲。”酒館老闆一反之前的慵懶，自豪的拍著胸脯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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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不喝酒就不能逛村莊咯？”我半開玩笑的調侃到。但聞著這酒香，我想任何人都不會放棄先嘗一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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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倒不是，先生隨時都可以品嘗。如果先生想稍後再喝，我可以先送去你的房間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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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喝完這杯酒後可能會耽誤我今日的行程，我決定待到夜晚再慢慢一撮美味。於是我同意了老闆娘的建議，再繼續向老者打聽村莊的消息。可惜老者之後還有事務要處理，他只是簡單的告訴我村莊的大致情況，隨後便要身邊的年輕人將它攙扶起身，然後離開酒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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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隨著村長離去，圍觀的村民也跟隨散去，再無一人停留在酒館這裡。也許比起圍觀一位素不相識的旅者，鄉野上的耕作才是他們的當務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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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打算在天色未晚前，在村莊裡到處走走。首先需要拜訪的肯定是那座教堂，也許當中的教士會和我有共同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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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當我敲響緊閉的教堂大門，卻只吃了個閉門羹，裡面沒有一點回應。倒是先前跟隨老者的男子不知從哪出現在我面前，告訴我今日教士已提早休息，叫我改日再來拜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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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願意帶我拜訪一下你們的村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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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議不要，你最好是待在酒館裡等待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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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語氣中充斥著不滿，放下這句話後就急匆匆的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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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神明原諒你的無禮。我默默想著。也許是這段時間我所見的大部分都是友善的人群，這還是頭一次受到語言中的無禮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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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這一次漫步鄉野，並沒有什麼額外的收穫。村民見到我出現，無一不是躲得遠遠的。他們有人盯著我身影，直到我消失在他們的視野之中；有人看到我出現就在竊竊私語，眼睛還不斷的瞟視；有人見到會和我插肩而過，立刻調轉方向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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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我再次回到酒館，天空的顏色才初見黃昏樣貌，染上一層淡紅。偶爾一兩絲炊煙從村民的瓦房中直上空中。村莊的規模不甚龐大，但盡頭處都圍了木樁以防外人進入。這種嚴密的保護措施我是從來沒有見過的，也就之前去一些大城鎮時才偶有見識，但一個人數不多的小村莊還弄這種措施，屬實是有點小題大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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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擔心狼襲？我突然想起之前去女孩隱居的地方時，突然聽到的狼的嚎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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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我帶著這個疑問，返回房間時，我留意到老闆娘拿上來的蘋果酒杯——然而今天我似乎和蘋果酒無緣，杯中空無一物，只留下酒的餘香。那餘香依舊濃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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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不信了，今天一定要喝到這個蘋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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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下樓，和老闆娘說明情況。她的臉色由驚厄，到不解，最後到憤怒，然後脫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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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凖是那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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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白日撞到的那個小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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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入廚房，再次裝好一杯蘋果酒，堆滿笑意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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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會開飯了，記得先飲一杯哦，喝完後晚餐會更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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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拿著酒杯走上樓，這次先提前喝了半杯，又留了半杯。如果真是白日那個小男孩偷喝了我的蘋果酒，他肯定猜得到我還會再買一杯嘗試，隨後又會來做偷酒賊。到時來個人贓皆獲，豈不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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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為了防止他在被我抓到前先喝完我的酒，於是我要先做好準備——當然，只是提前喝了半杯，嘗嘗這酒的味道。初入口，這酒有極烈的辣味，十分攻鼻，沿著喉嚨而下，熱力似乎隨酒而下，走遍全身。但也只是這酒入肚那刻，口中的酒精味變成了蘋果的芬芳，果味的香氣蔓延在嘴邊。到了這時我才明白，為何那個中部商人會如此懷念這酒的味道，就我喝完這半杯的工夫，已經產生不想停下、繼續喝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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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對那小男孩的興趣，終於阻止我沉迷酒香的打算。如果這次能夠捉住他，也許能知道等同於這酒香價值的故事。當然，捉住他，不止有了故事，美酒也是我的。一次過等於有了兩份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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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如此想著，可我剛放下酒杯，蘋果酒強烈的酒意衝擊我的大腦，一瞬間如天地變換，視野所及之處皆被扭曲。這甚至不能稱之為酒醉，不斷蔓延的睏意讓我只能艱難的搖蕩到床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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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我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只知道是一陣微弱的窸窣聲讓我略微清醒。而隨著我這段時間逐漸適應旅途中的生活，我的大腦成功喚醒了迷糊的自己。於是，左手摸到方才隨意擺在床上的匕首，並握實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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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緊盯這門那一處，今夜的月色不甚完美，只有微弱的月光掙扎於黑暗。我聽到門鎖被慢慢退開，最後在那片安靜的黑暗中發出略顯吵鬧的“叮”一聲。然後是一盞蠟燭燈從門縫中擠入，小心翼翼的，似乎在期望不會有人留意它的明黃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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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睡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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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靜的夜晚，即使是再細微的聲音，也如此清晰。這是白天那個村長旁的男孩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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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檢查下杯子就行，有問題我來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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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娘的聲音，從門那邊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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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黑色的影子，躡手躡腳的挪出門縫，向我的桌子走去。我握緊手中的匕首，如果他向我走來，那我必定會毫不猶豫刺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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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在桌子前，輕輕搖晃杯子，又將手指插入杯中，反復確認後，他緩慢離開桌子旁，對著門縫旁的人悄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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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完了......一點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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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好，叫村長明天開始備好一星期的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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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蠟燭的火消失在房內，門被輕輕關上，他們還將鎖再次弄好，防止被我察覺房內有人進入。只是他們千算萬算也想不到，我會在這半夜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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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仔細聆聽門外的聲音，待到他們的脚步聲漸行漸遠，我才悄聲走到桌子前搖晃酒杯，那裏只餘空杯。可見，多半是“他”來過了，也許就在我昏睡的時間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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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哪裏進來？老闆娘爲何會確認我有沒有喝酒？這個村裏的未解之謎，著實太多，一時之間交織在我腦内，卻沒法得出一個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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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能夠找到答案的只有那柄隨身携帶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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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想到即使是在我“熟睡”的時刻，他們也沒有謀財害命的打算，現在的我多半是安全的。入村的第一夜，我在忐忑不安中摸著匕首迷糊的淺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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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剛到樓下就能見到老闆娘悠閑的身影。今日的酒館沒有外來的貴客，倒是昨日見面的村長坐在一角，身邊沒有那倆跟隨者。見我下樓，他慈祥的向我招手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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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娘端上兩碗糠麥粥，一籃黑麵包，隨後又在搖椅上躺下不問世事。我和老者共進早餐，沒過多久他向我發出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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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士先生早餐後，可以來我家小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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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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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希望能夠在村長那裏問出點什麽，最少知道前往北方大致的行進方法，然後就在今天立刻啓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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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吃完早餐後，我前往村長的家。一番交流後，他對於村外之事，似乎也知之甚少。最終，他只是邀請我參加村里一星期後的祭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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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瘋狂死人那段時間，祭典幾乎都停止了。現在才逐漸恢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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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睛微微發紅，似乎那段神罰時間的不好回憶又重新回到他的腦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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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教士大人你能賞臉參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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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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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笑點頭，但事實上，現在所有發生的事讓我不敢多做停留。女孩的話語，一直反覆在我腦海中叮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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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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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村長這裡問不出什麼，那惟有沿路前進。之前的旅途都是這樣子過來的，不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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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當我回到酒館，除了一直隨身用於護身的匕首留在身上，我的行李都不見了。窗邊地板殘留著黑色的腳印，看來兇手多半是翻窗行竊的。但一個封閉的小村莊，又能有什麼竊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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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腦海中浮現出那個小男孩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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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館老闆娘聽完我的描述，叫廚房裡的幫工通知村長。很快村長帶來消息，叫我暫居在酒館中，吃喝一切都由老闆娘暫時負責。待到事件水落石出，村裡也會做出相應的補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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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杯酒壓壓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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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娘從廚房拿出濃烈的蘋果酒，口中似是關心的詢問。但聯想到昨晚她的行為，我對這杯酒多少有點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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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還有行程，我先拿上樓，夜晚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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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的酒杯似有千斤之重，深綠的液體似乎隨時都會飛濺而出，將人吞噬。一口下去，真不知道是人喝酒，還是酒吞人。我將這杯液體隨意放在桌台上，整個人如同洩氣一般癱倒在床上。接下來該怎麼辦？村內雖然開始調查，但何時才會有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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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這酒是不能隨便喝了。趁著太陽微斜，我在村莊空忙活一陣，依舊沒有發現我的行李。待晚霞染紅群雲，明顯感覺到天色將暗時，我才黯然而歸。簡單吃完一份黑麵包就蔬菜湯後，我平躺在床上，思考著接下來的對策。如果村民願意捐獻一些物資供我旅行，那前往下一個地方也不會太有難度；如果不行，那可能要在這裡打擾很長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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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昨夜老闆娘的可疑舉動，我倒是不想再繼續待在酒館裡了。如果可以，真希望隔壁的教堂能夠暫時收留我。畢竟神明的加持下，教堂在任何時候都是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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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或者，只是老闆娘好客但又不好意思明說，所以半夜查看我是否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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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腦中有了逃避現實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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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我思考對策時，窗口傳來“悉索”聲。只見棕紅頭髮的男孩雙手扶著窗邊，右腳跨坐在窗框上，見我的視線盯著他也沒有一絲羞愧，隨即在我的眼皮底下把左腳也抽入屋內，口中也不忘一句很難聽的台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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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大叔還沒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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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經允許私自進屋可是犯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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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我的消息，你就不會理犯不犯法的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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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完全不當自己是外人，一屁股坐在床邊，臉上帶著戲謔的笑容緩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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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被選作祭品了，一星期後你就會獻祭給我們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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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畢，男孩還在自己身上筆畫，手從從脖子開始劃到肚臍。結束胸口的筆劃後，他又沿著四肢直落，最後到指縫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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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從來沒有感受到的惡寒從我後背緩緩散出，我突然明白四肢冰冷是什麼樣的感覺。也許是男孩筆畫的方式太生動，我的雙腿無力，仿佛已經被輕易的割開兩道直落腳跟的切口。死亡的感覺第二次浮現在眼前，只是這一次恐怕不如神罰那般“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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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罰怎麼說都是神的審判，但這次我可能會死在異教徒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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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杯酒你喝夠一個星期就能去除世間的污穢。只有乾淨的祭品，神明才能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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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不緊不慢的，指向那杯被我隨意擺放在桌上的蘋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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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死亡的絕望感將我包圍。地上似乎伸出多把利刃，準備將我慢慢切割開。惡魔的眼睛正放肆的大笑，期待著我的慘叫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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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懼之際，我的手摸到腰間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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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向小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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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耶，目前只有一個目擊證人。只要處理掉他，我再藉夜色逃跑，似乎還來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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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的恐懼，即將全部發洩在男孩身上時，他或許是看穿我的想法、或許剛才只是想捉弄我一下，看看將死之人的行動和心態。他的語鋒一轉，告訴我一個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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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會帶你離開村莊。”男孩走向桌子，不等我同意就將蘋果酒倒入腰間的羊皮水壺中，口中還嘖嘖道“好酒不宜浪費”。當酒水盡入其壺，他又接著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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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你的行李被老闆娘藏起來了，我已經把它們都轉移到教堂那裡了。教堂處有個密道連向外面，可以遠離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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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會帶我離開村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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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性命起誓。因為我對他們現在的行為十分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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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脫計劃安排好後，他走到窗邊，雙腿輕鬆跨越木框，站到旁邊的木屋頂上。在這個難見月色的夜晚，他隱藏在屋棚的陰影之間，化爲夜色中的一物。我們決定，等到四周寂靜無人之時，便離開酒館前往教堂。男孩告訴我，那裏有條通向村外的安全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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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是漫長的。看著夜色漸漸加深，由淺黑慢慢變得深沉，深沉到融入其中仿佛被吞噬。期間，老闆娘的脚步聲有幾次在我的房間外響起，似是在確定我仍在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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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寂靜無聲終於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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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從屋外探頭進來，確定我仍在清醒狀態。我小心翼翼地邁出雙脚，深怕這無聲的時刻，那細微的脚步聲響都會激起四周震蕩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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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男孩輕盈的飛下樓去，在樓下接應挪步而落得我。最後，他憑藉自己的記憶，帶著我在黑暗中摸索到教堂位置。雖然酒館距離教堂的距離，約莫200米左右，但我還是不斷擔憂這伸手不見五指的村莊中，會不會突然竄出一個邪教徒將我撲到，大聲呼喚別人對我圍堵？200米的疾走，我幾次差點趔趄跌倒，似乎是雙腿害怕的發軟，但求生的意志又喚醒它的堅挺。在恐懼和希望的交接下，我突然感覺到前方教堂那寬大安全的身影逐漸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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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男孩走到門前，用力推動教堂大門。沉悶的哼響從門的連接處傳來，倒是為寂靜添上一絲不同的色彩，也讓我的心跳慢了一節。所幸這種聲音持續不算太長，很快就消散在無盡的黑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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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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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入教堂，微弱的螢石光長明在十字架周邊。但那裏又有什麽十字架呢？只有一個被斜置的似十字架物體，更準確地說是個刑具——十字架的四處額外被加上幾道枷鎖。昏黃的光綫下，幾道黑色的痕跡順著枷鎖殘留在木板上，有時也會見到黑色的水滴狀液體痕跡，飛濺在木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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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著十字架的交接処，地上有一灘黑色的痕跡，順著微微傾斜的教堂地板，流入排水渠中。這痕跡也是乾涸日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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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走到“十字架”前，跪倒在地，嘴裏不知默念著什麽。我細看那些黑色的痕跡，身後微開的教堂大門竄來夜風，盤繞在教堂之内，也吹起了我的鷄皮疙瘩——那似乎，我也希望用“似乎”形容，是血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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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教堂是個中等型的教堂，雖不似別的教堂般華麗，但也有一道馬賽克窗坐落在十字架的上方。然而不知是否光綫的影響，那馬賽克似乎有些扭曲，細看才能發覺那窗用泥土修補過的痕跡。馬賽克原本屬於人頭的位置被徹底打爛，事後才用泥土隨意填補，也許目的是爲了防風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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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大概用了一分鐘祈禱，隨後緩慢站起身，拿起一盞螢石燈，伸手指向一片轉角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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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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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畢，他徑直向前，也不等待我的回覆。我連忙跟上，但右手也握住了懷中的匕首，教堂中的詭異，不禁讓我緊張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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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繞了幾個轉角，最終停在教堂的儲物室中。男孩將一大件儲物箱推開，露出了地下水道的蓋子。隨後，他從儲物室的一角，拿出我的背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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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和我一起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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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如此問到。因爲我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個疑問：男孩如此無償的幫助我，甚至他自己都會陷入生命危險，他為的是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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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因爲困於這個邪惡的村莊，所以渴求逃到外面？是因爲自己對外界不熟悉，希望有個擅長旅行的人，帶自己逃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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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他和我一樣，對外面那個未知的世界，有著無限的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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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無言的將我的行李放在地下水道蓋子旁邊，打開木製的蓋子。聽到我的話語，他的眼中突然流露出喜悅，仿佛自己的夢想即將實現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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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將你的行李扔下去。”他用燈照了下水道，小心的將我的背囊扔下去，然後補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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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下去吧，順著下游你就能離開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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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隨我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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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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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先那個顯現出喜悅的臉，現在被害怕和厭惡占據。他死死的盯著我，話語中有些疑慮的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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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會是想反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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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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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悔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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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爲什麽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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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說，我們一起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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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才是逃出去，而我是前往更美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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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臉轉向一邊，那邊的上方是那個十字架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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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那裏是我的位置，結果你突然從不知道哪裏過來，搶走了我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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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這句話聼得出是他的咬牙説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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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你走了，神明才會將我迎去無憂的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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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感覺到我的喉嚨仿佛被硬物梗住，無法出聲。雖然四下只有那螢石燈的微弱光明，但我感覺我的眼球瞪大，似乎想在這微弱的光明中，尋找真正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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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是邪惡的產物，神明不會要求信徒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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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母死於詛咒時，神明從未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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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他扭頭瞪向我，眼中盤旋著淚光，一字一句的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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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善意的神明，是虛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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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現在的這個神明難道有善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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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幾乎是吼著的方式發言，似乎只有這樣做，才能多少剋服些圍繞在我們身邊的壓抑氣息。男孩那震動欲言的嘴唇，突然間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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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等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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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站起身，拿起螢石燈走出。微弱的光芒消失了，現在的儲物室只剩下一片黑暗。失去視覺，我的聽覺變得靈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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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一聲硬物落地的聲音，吸引起我的注意。我尋聲望去，努力想看清黑暗中發生了什麽。然而，突如其來的重擊，一下轟擊到我的腦袋上。這一下，天旋地轉。也許只是黑暗的環境，但我的視綫卻似乎也在快速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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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即將失去前，我聽到男孩最後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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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敬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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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又是一下撞擊，然後是冰冷的水觸及我肌膚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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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在這個村莊中，最後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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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林盡之地，遺鎮舊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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