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白、泥濘的黑 - 新人 | Pen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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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新人

絕對零度

Dec 25, 2021

250

9 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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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魔不會令你好過，當他發現你的情緒稍有舒緩，便會勒得比之前更緊。

「嗄……嗄……」

傷口好癢。

好癢。

真的好癢啊！

當回過神來，血已經滴在地上。

額頭的傷口被再次抓開。

過往自傷後，鐵雄會讓血一直流，不會打算止血，這一次，惠憂心的臉容在鐵雄腦內浮現，他抖擻了一下，站起來往房門的方向走去。

「守衛……」

門外打瞌睡的守衛聽到叫喚聲，醒來走到門前，從門上的小窗口望進房內，被鐵雄的情況嚇了一跳，血染紅了他的左眼，順勢流到臉頰上，再滴到深灰色的院生服上。他慌忙打開房門嚷：「你又半夜三更這樣子！？」

早已不勝其煩的守衛檢查鐵雄的傷口，說：「血都跑進眼睛了，傷口很髒，我要帶你到醫療室，真是麻煩。」

守衛拿起房內的毛巾，按住傷口回應：「你為什麼不能善待自己？」

鐵雄抿緊嘴巴沉默不語。

他自己也不清楚，也控制不了，每次回過神來，便已經傷害了自己。

守衛看守鐵雄大概一年，這少年只給他帶來麻煩，雖然看守他的薪水，比當個院內巡警來得高，但精神壓力也相對較大，總在凌晨時分出亂子令他身心俱疲。

他對鐵雄不抱任何期望，也有心理準備某一天會發現少年變得冰冷的軀體。這少年就算離開少年院，大概也沒什麼希望了吧？他是如此這般日復一日地想，直至他看到少年在惠醫生的懷內痛哭，或許，這少年的內心，還剩餘一點點對生命的執著。

就這麼一點點。

「別再弄傷自己，惠醫生會傷心的。」

鐵雄點頭回應。

他竟然點頭回應，那個拒絕與別人接觸的少年。

守衛沒有把驚愕溢於臉上，這是他第一次接獲鐵雄的求助，也是首次看到他的回應，平常他就封閉起來，不願意與別人有任何對話及接觸，卻會突然大呼小叫。

這陣子惠醫生的治療，有一點點作用吧？

這位外來的醫生還挺厲害的。

「來，到醫療室去吧。」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鐵雄凌晨時分出現的自傷行為，守衛記錄在案。

惠在治療室內閱覽院生的病歷，普遍是行為偏差問題，例如反社會、崇尚暴力、偷竊慾、有小部分是濫藥和自我傷害。

要定期作心理輔導的院生並不多，大概有十多名，其餘則是一班血氣方剛的青少年，老是在治療室的大樓外徘徊，欲一睹醫師的美麗容顏，甚至幻想能夠一親芳澤。

鐵雄的病歷檔案相當厚。

每一頁紙也看得惠眉頭緊鎖，這孩子除了幻覺與幻聽，還有非常多而且鎖碎的心理障礙，連他本人也未必察覺到，由家庭而來，特別是他養父施行的思想制肘。

惠明白為何院長想放棄鐵雄，把他送到醫療少年院了事，大部分人亦會捨難取易。

在鐵雄有記憶的歲數被親生父母遺棄，導致他自我意識極為低下，養父的扭曲規範構成了他唯一獲得安全感的途徑，以及一切自我認知指標。養父的死亡令他的自我徹底崩潰，他正在迷惘地找尋活著的意義。

「廢物」、「依附別人才有價值」、「滿足別人的期待大於自我需求」、「賤價的生命」、「受虐後造成的肉體接觸障礙」、「難以正常社交」、「過度壓抑的情緒而造成的身體失控」、「嚴重自傷成癮症及強迫行為」、「暴力宣洩後的創傷後遺症」……

千瘡百孔要如何修補？矛盾的自我衝突要如何疏導？

上一次的會面，鐵雄的情緒很平和，但他表現的心境卻非常負面，他把自己形容為泥濘，被車輪輾過一次又一次、黏上不同的車輪然後四散、醜陋、沒用處、惹人反感、冰冷又噁心。

敷島言之有理，鐵雄表面平和並不等同他的心理狀態良好。

「你才不是泥濘，我要把你變成充滿養分的土壤！」女強人惠醫生在腦內再三提醒自己。

由於鐵雄的生存意欲低下，治療進展緩慢，但沒出現反效果已經是一個好消息。

直到有一天，鐵雄的治療出現極大的突破口，惠始料不及，那個契機竟然來自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自殘傷口的癢痛感分散了鐵雄的專注力，那個原本快要痊癒的傷口受到感染，清創後額頭再次纏上了繃帶。

院生們日常除了學習學術及職業技能外，還要與社會連繫，培養社會責任感，協助製作便利社會的設施。

這天，院生們要製作工地用的指示牌，把文字貼到金屬牌上去，講求細心與耐性。

「天啊，我的手指僵硬得要死！」一名戴眼鏡，剃成光頭的院生不滿道。

貼紙一貼下去便歪斜不堪，叫苦連天。

「別怨啦，快幹活，不然教官又找上你就麻煩了！」長得高大，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少年的院生回應。

「這些是人做的工作嗎？為什麼不用工廠機器做啊？」

「培養我們的耐性和責任感啊，你沒聽課吧？」

「誰會聽啊？這工作只會進一步減低我的耐性，你這麼認真幹什麼？」

「做得好會加分數啊，分數高的話可以有短暫外出批准，雖然是當義工，但可以出外走走也不錯吧？」

「話是沒錯啦，但我沒手工天賦啊！」

院生們圍在一起七嘴八舌，一些躲懶直接趴在金屬牌上睡，一些一臉不悅地幹活，草率了事，務求盡快做好然後休息。

鐵雄不在人群中，他被教官安排到角落去，沒有分組，怕強迫交際會影響他的情緒，讓他獨個兒靜靜地貼貼紙。讓腦袋放空的重覆性的動作，一貼便貼了一小時。手沒有抖，眼睛只放在指示牌上不去看其他東西，耳朵聽不到責備的聲音，鐵雄心想，除了傷口的癢痛，今天的狀態不錯。

「喂，你看那個總是裹著繃帶的怪胎，他好像很喜歡做這種事。」剛才怨聲載道的院生瞥了鐵雄一眼，竊竊私語道。

「有守衞看守的傢伙，不會是什麼好東西，少理為妙。」

「也對。」

「呃，對了，待會好像又有新人進來呢。」院生繼續貼貼紙，然後再一次歪掉。

「是嗎？你又想欺負新人啊？」

「當然了！不然這麼沉悶的日子怎樣渡過？」戴眼鏡的院生露出奸詐的笑容。

「別太過份啊，你不知道進來的人是誰，說不準勢力很大，後台很硬。」

「我不是笨蛋，當然觀察打探後才決定欺不欺負啊！」

「8923，8924，你們二人別再閒聊，快幹活，不貼完不能走出這活動室。」教官把文件夾丟到桌上作警告，貼字再一次歪了，又要重新開始。

「媽的！」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少年院最熱鬧的時侯莫過於午餐時間，整個飯堂鬧哄哄，雖然飯餐一點也不豐富，勉強能應付青春期少年成長所需要的營養，此時卻是院生一天之中最自由的時間。

鐵雄拿著盤子排隊拿飯餸，他與前方的院生保持距離，而排在他身後的院生也對他敬而遠之。

「噢耶！吃飯！吃飯！」一名與少年院氛圍完全不搭調，朝氣勃勃的院生左手提著裝有日用品的膠袋，右手快速搶了個餐盤排在隊尾。

「喂，別在人家耳邊大嚷，你是新來的吧？」排在他前方的院生瞥了一眼對方手提的膠袋，猜到其身分。

「也可以說是新來吧？哈哈。」朝氣少年傻笑回應。

「天啊，進來少年院有什麼好高興的？怪胎真多，前方有一個，後方又有一個。」

「我是為吃飯而高興啊，你不會嗎？飽腹感是一種幸福呢。」朝氣少年解釋道。

「這是哪裡來的樂天？真是的。」院生沒再理會朝氣少年。

朝氣少年心急得跺腳，不停踮腳尖察看前方的派送進度，並留意到鐵雄後方的空位。

「為什麼不走上前？那人放屁嗎？」朝氣少年疑問著。

飯堂是一個三面開放的空間，只有一面連接著宿舍，另外三邊沒有牆壁，只有柱子，與操場接壤。夏天沒空調，吃個飯會大汗淋漓。冬天更痛苦，下雪的時候冷得沒人願意留在飯堂，會拿飯菜回宿舍吃。

鐵雄拿了飯餸，走出飯堂範圍，坐在那個屬於他的寧靜小角落，樹蔭下。他抬頭看了看從樹葉縫隙中灑下來的陽光，然後再看看落在飯菜上的樹影。

為什麼還要學習呢？

為什麼還要吃飯呢？

為什麼還要活著呢？

鐵雄慢慢嘴嚼，擔心下一次會面治療時會被惠醫生責備。

愈去細想，腦袋愈沉重。

噁心感在胃內翻滾了一下。

想吐，吃不下飯。

正當鐵雄被雜亂的思緒侵襲，遠處飯堂傳來了比平時更吵鬧的呼喊聲——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戴眼鏡的光頭院生激動得把口中的肉碎都噴出來。

高大得像巨人的院生也目瞪口呆。

鐵雄認得這兩人，剛才和他一起上課，雖然分不清誰跟誰，但二人的號碼是8923和8924。

此時二人都驚訝得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視線盯著同一方向，同一個人，吃飯變得毫不重要，重要的是出現在他們眼前的那個少年。

那個傻笑著，朝氣勃勃的少年。

非常陌生的面孔。

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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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2 難以癒合的傷口

#3 溫熱的淚

#6 觸目驚心

#9 輪迴的夢

#14 淋浴間與社服課

#18 秘密的圖畫

#19 生日禮物

#20 如夢似幻

#23 危險引力

#26 記憶深處的姓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