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華盡負：意難平 - 那一年的長安城沒有下雪(3)

　　皇帝駕崩於一雪夜，走得突然，闔宮震驚，姑母一夜之間鬢髮衰白，蒼老了十歲不只。

　　貴為東宮之主，理應嵇煁登基，可遠在邊塞的裕王卻快馬加鞭地在登基大典趕回皇宮，手裡還揚著一道聖旨。

　　他說先帝早已廢了太子，屬意由他登上皇位，只不過還未昭告天下，便先一步離世罷了。

　　說辭當真可笑至極，裕王駐守邊關長達八年，期間未曾回宮，也未曾與先帝碰面，他手中的聖旨又是從何而來？

　　前朝那幫老臣卻是信了，聯合上奏要嵇煁退位，將龍椅還於裕王。

　　為此嵇煁煩躁不已，夜夜宿於御書房，同他不少心腹大臣不知談了幾回，也沒想出個對策，源源不絕的退位奏摺仍是一波一波被送至他面前。

　　就連白日裡朝堂之上，也未曾消停。

　　嵇煁本可以殺一儆百，先是將罪魁禍首裕王打入天牢，再以謀逆之罪擇日問斬，連同那幫煩人的老頭之首，就不信他們還有那底氣與他杠到底。

　　可惜嵇煁不能。

　　他才登基沒幾日，若是直接斬殺了自己唯一的手足，並除去了先帝留下的幾位重臣，民心定會動盪，惶恐於新帝嗜血暴力，重殺戮，他將來還能如何坐穩江山？

　　於是乎，日夜操勞煩心，嵇煁病倒了。

　　他那時獨自一人坐在摘星樓的一角，對著那輪又圓又亮的白玉盤喝著悶酒，小太監勸不動他，只得來派人來求我讓嵇煁回宮。

　　畢竟這會兒冬雪正落著，冷風陣陣刺骨，嵇煁又醉得一蹋糊塗，他若是待上了數個時辰，要他不染上風寒，簡直太難。

　　我趕到的時候，嵇煁垂著頭，雙眼朦朧，一遍又一遍的呢喃，太過於細碎的聲音，我聽不清，把腦袋湊過去才明白他說了什麼。

　　「父皇，既然不喜孩兒多年，為何封太子？既然封了太子，並無過錯，為何要換？」

　　他說來說去，就是那麼幾句話。

　　與嵇煁相識多年，我從未見過他如此失態的模樣，像個糖葫蘆給人搶去的孩童，委屈又無助。

　　「今朝，是我，我們回宮可好？」我蹲在他身旁，哄奶娃兒一般地哄著。

　　只見嵇煁大掌一揮，一身戾氣：「朕的列祖列宗姓氏為嵇，父皇賜名為煁，誰准許妳胡亂給朕改名諱的？簡直大逆不道！」

　　我伸出去要扶他的手有些僵，想必是這風太冷，給凍著的。

　　就在我再次要伸手時，身後響起一人的聲音，溫和細軟，聽著很是舒服，只是……我不喜歡。

　　「貴妃娘娘，嬪妾聽聞皇上醉酒，帶了些羹湯與醒酒茶，嬪妾方才看您勸不住，不如讓嬪妾來試試？」

　　宋昭儀乃尚書大人嫡幼女，是嵇煁後宮裡除了我以外的女子。

　　新帝登基，總要站穩腳跟，娶個權臣之女，並不少見，若是為此爭風吃醋著實矯情，可我仍是暗自傷懷了一段時日。

　　我不喜歡宋襄綝，平日也不喜與人虛與委蛇，索性不和她碰面，免得自己一時失控傷了她人。

　　算一算，這是我和她第二回見過對方。

　　見我沒有回應，宋昭儀自徑走來，一雙柔荑就要攙扶嵇煁：「貴妃娘娘？要不讓嬪妾——啊——」

　　只是宋襄綝話還未說完，我便煩躁伸手一揚，想讓她離開，卻不想我才碰到她一剎那，她整個人直直往台階摔下去。

　　她宋襄綝是觸了我的逆鱗，可我沒想過要推她。

　　我最煩他人喚我貴妃娘娘，亦或是萬貴妃，任何帶有貴妃的字眼。

　　她宋襄綝卻一連叫了兩次。

　　想我萬歲歲，是嵇煁三書六聘，八抬大轎，堂堂正正娶過門的太子妃，結髮近十年，到頭來卻只得了個貴妃的名份？

　　可笑至極。

　　冊封那日，我是有找嵇煁鬧過的，他被一眾大臣逼著退位，整個人臉色很不好，見到我時一把將我攬入懷中。

　　他說：「歲歲妳再給我一點時間，等我處理完這些煩心事，再還妳個空前絕後的封后大典。」

　　嵇煁的聲音仍舊乾乾淨淨，只不過細聽下來有點沙啞，卻有如蠱毒，使我乖乖點頭，說了聲好。

　　雖說我答應他了，心裡頭那芥蒂卻還擱在那兒，碰到嵇煁時無事，可若是旁人稍稍擦過，定是一觸即發。

　　守在摘星樓下的宮人們見宋襄綝摔落，擁了上去，卻又不知所措，瞧見太醫提著醫箱趕來，宋襄綝的貼身宮女直揣著太醫的衣袖，要他給她主子看看。

　　我立於摘星樓，居高臨下，冷冷瞥過倒在那兒的宋襄綝，盯著那太醫：「李太醫，莫要忘了你是為何而來。」

　　「卑職知曉，多謝娘娘提點。」

　　李太醫垂著腦袋走上摘星樓，宋襄綝的宮女在後頭吼著，罵我出手傷人，又不讓她主子給太醫瞧，實在狠毒。

　　從宋家出來的丫頭，居然也是個沒教養的。

　　我沒理會她撒潑一般地亂吼亂叫，擺擺手讓太醫趕緊看看嵇煁如何了。

　　果不其然，嵇煁發了高熱，整個人滾燙的嚇人，我給他餵了太醫弄好的湯藥，才見他清醒些。

　　後派人將他送回寢宮，又在他身邊守了一夜，期間他不斷嚷著，問先帝為何要廢太子，為何要留下他。

　　我聽得不是很明白，廢太子一事不過是裕王編造出的，他又何必耿耿於懷？

　　為何要留下他這話，又是怎麼回事？

　　我就這樣疑惑了一夜，隔日待嵇煁上朝後，我才想起宋昭儀這人，想了想還是叫來步輦，去她宮裡喝個茶。

　　她宮裡一陣哭天搶地，吵得讓人頭疼，她那貼身宮女指著我的鼻頭，說我心狠手辣，害得她主子失了孩兒。

　　宋襄綝入宮不足半月，就能診出身孕？這說辭委實好笑。

　　我淡定從容品著茶，過了一會才將茶盞放下，踱步至她的床榻，宋襄綝臉色蒼白，一見我進來便哭的梨花帶雨，好不可憐。

　　「嬪妾不知如何得罪貴妃娘娘，使娘娘如此憎恨嬪妾，甚至……痛下毒手……」

　　我坐於榻邊，俯身至她耳畔：「本宮那日不過指尖碰著了妳，就讓妳摔落了？本宮那手勁不上場殺敵，豈不暴殄天物？」

　　她的面色又白了幾分，不再言語，往我身後看去。

　　順著她的視線，我側身過去，便看見一身朝服的嵇煁。

　　我起身問安，身後是宋襄綝嬌弱的哭腔：「嬪妾求皇上作主……」

　　難怪她方才的話如此做作，想必是說與嵇煁聽的，我只是定定望著嵇煁，而她的貼身宮女在一旁幫著訴苦。

　　宮女的雙頰很腫，我讓人打的。

　　嵇煁只是蹙著眉，淡淡給她留了一句：接下來三月就別踏出宮門了，好生修養。

　　隨後便帶著我走了。

　　一路上我的嘴角是上揚的，嵇煁那話的意思很明白——要她禁足三月。

　　被信任的感覺，挺好。

　　我笑著要與嵇煁閒話家常，還未開口，嵇煁便牽住我的手，眉目似乎是帶著笑的，又好像不是。

　　「歲歲，妳將來定會是皇后，這宮裡所有的孩子都會在妳名下，妳無須如此。」

　　此時沒有風，不冷，我整個人卻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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