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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劃破布倫希爾德頸項的瞬間，世間陷入前所未有的寧靜。
四周再沒有低沉的轟炸聲，也沒有微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整座森林陷入恐怖的靜默，彷彿被誰取走了聲音。靈體和仙子都不見蹤影，全地了無氣息，彷彿精靈之森的眾生物都驚呆在原地，不敢相信那個統治了精靈全地近千年的溫蒂娜家族已從座上落下。
路易斯輕呼了一口氣，往下俯視。布倫希爾德的淡藍長裙都是暗紅的血跡和劃痕，全身上下沒有一處是完好的。剩餘的半翼已隨風消散，縱使已經斷氣，但她的雙眼仍然睜大，其臉上的表情並非驚恐，也非釋懷安詳，而是一貫的輕蔑和目中無人。
直到最後，仍然毫無悔意嗎？
路易斯看了看「神龍王焰」劍尖上滴落的鮮血，再瞥了布倫希爾德一眼，心裡毫無波瀾。
他前來安凡琳之前，曾經反覆想像各種手刃布倫希爾德的場面。在每一個想像裡，他在成功殺死布倫希爾德後都會十分激動，會為終於能夠殺死仇敵而哭，但現在當真下手了，心裡卻異常平靜。
他報仇了，為希格德莉法殺死扭曲她人生的對象了，但現在手握著的，就只有無盡的空虛。
報仇後，我得到了甚麼？他問自己。
甚麼也沒有。
世界如常運轉，逝去的人不會再回來，留下的就只有自己的愚蠢，以及無法補救的過錯。
對了，希格德莉法呢？
「希格德莉法！你在吧？你在哪裡？」
路易斯的心臟頓時縮了一下。他立刻拋下「神龍王焰」，焦急地四處張望，想要尋找希格德莉法的蹤影。但不論他如何呼喚，心裡懇切祈求，也找不到那道白影，就連絲毫殘影也看不見。
已經消失了嗎？還是她不想見我？
就在此時，後方的草叢傳來異於自然的「沙沙」聲。
是她嗎？
路易斯急忙轉身，想要拔腿追上，但就要踏步時，卻忽然感到天旋地轉。嚴重的暈眩和噁心頃刻淹沒其五感，他奮力想要保持清醒，但視野旋即被黑暗侵吞，無法維持意識，只能任由整個人往後傾倒，往無盡的深淵墜去──
「你還好嗎？」
一把柔和的聲線把路易斯幾近消散的意識喚回現實。他感覺到有人從後接住自己的身體，迷糊地張開眼睛時，在若隱若現間，看見眼前有一個長髮人影。它猶如在迷霧的另一邊，如燭光般搖晃，彷彿不快把它抓住，就會如煙般消散。
「希……」
「別動。」
路易斯就要伸手，具有力量的聲線頓時打住他的行動。迷霧瞬間散去，視野變得清晰，他驚覺那個長髮身影原來不是希格德莉法，而是史卡蕾亞。
「史卡……！」
路易斯驚訝不已，下意識要站起來拉開距離，但雙腿毫無氣力，無法支撐身體的重量，迅即往一旁軟倒。
「別亂動，你受了這麼重的傷，就僅剩這口氣了。」
史卡蕾亞立刻用雙手接住路易斯，並小心地攙扶，讓他背靠著樹幹緩緩坐下。
「為什……」路易斯氣若游絲，聲音如聲帶被撕裂般沙啞，吐出的每隻字都像是要用盡其所有氣力。
「你居然真的打敗了精靈女王，做得很好。」史卡蕾亞站起來，俯視著他，讚賞地說。
路易斯覺得頭如鉛般重，身體彷彿不是自己的；意識恍惚，腦袋轉不起來。他想要問的，除了為何史卡蕾亞對他的態度突然變得親切，也有為何她暗中施下保護術式幫助自己。
「我只是下一個小小的賭注，本來不認為你能做到的，沒想到你真的成功了，」就在路易斯要開口發問，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史卡蕾亞主動回答。「達成幾近不可能的事，我現在對你更為刮目相看，火龍之子，不，路易斯。」
她對路易斯露出讚許的微笑。
眼見這個從未見過的笑容，路易斯登時怔住，無法反應。
我真的做了這麼厲害的事嗎？他問自己。
對他來說，他只是用盡渾身解數勝出一場對決，擊敗了決心想要復仇的對手而已。
只是對方並非一般人類，是精靈的統治者。
看來，真的是幾近不可能的事吧。
他回以淺笑，慢慢接受了現實，以及史卡蕾亞的認同。
「路易斯大人！」
這時，彼得森焦急的呼喊從遠方傳來，打斷二人的對話。路易斯才剛要轉頭望去，彼得森的烏黑身影已經衝到他面前，跪在他身旁。
「你不要緊嗎？天啊，全身都是傷……」
瞧見彼得森那愁雲慘霧打量自己的樣子，路易斯本能地想回應「沒事」，著他放心，但轉頭一想，自己現在全身掛彩，這句話毫無說服力。
「要你擔心了。」他最後以簡單的一句話回應，以及淡淡的微笑。那是感謝，也是道歉。
在彼得森的背後，莉諾蕾婭和諾凡蘭卡正緩緩走來。諾凡蘭卡再沒有披上遮蓋全身的斗篷，任由那把如綠寶石般翠綠的長髮沐浴在陽光之下；看見莉諾蕾婭能夠自由行走，步伐平穩，路易斯就知道她應該已經沒有大礙，頓時鬆了口氣。
「還有傷口在流血，我立刻幫你包紮──」
「諾凡蘭卡，為他治療傷口吧。」
就在彼得森要撕下襯衣的手袖時，史卡蕾亞下達命令。
「為什麼又是我？」諾凡蘭卡不滿地反駁。「治療這個混血的就算了，現在居然還要我治療人類，而且是火龍的後裔？」
「是他為我們除去了最大的敵人，這是應有的禮尚往來，」史卡蕾亞解釋，見諾凡蘭卡仍然一臉不情願，她補上一句：「要是女王還在，你能夠像現在這樣，不戴斗篷和帽子，自由地在沒有濃霧的森林裡行走嗎？快動手，別要我說兩遍。」
史卡蕾亞冷瞪諾凡蘭卡一眼，後者思考片刻後，像是想通甚麼似的，總算甘願走上前，跪在路易斯身旁。
「第一次在森林與你見面時，我以為你只是個徒具外表的小鬼，沒想到意外地能打呢。」諾凡蘭卡輕輕一笑。
「感謝稱讚……咳！」路易斯想擠出微笑回謝，卻咳出了一大口血。
「路易斯大人！」彼得森擔憂地驚呼。
「你，退後一點，」諾凡蘭卡用眼神叫彼得森後退，再望向路易斯：「別動，閉上眼，放鬆身心，要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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