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睜眼,我被五花大綁。他們在我口中塞了棉布,活像即將被送去屠宰場的豬隻。好在後腦傳來隱隱陣痛提醒我仍然活著,太好了,我在人間煉獄。我忖道。
接著,我打量起周遭。我得瞇起雙眼才能看清,因為四周燈光昏暗。但也僅能隱約瞧見包覆座椅的皮革早已破爛不堪,彈簧從海棉墊裸露。我皺皺鼻頭,每一處空氣都充斥惡臭。賓士車內部比表面上更惡劣。
我的心盪到谷底。要是我沒有因失血過多而死,遲早會因感染丟掉性命。
麻繩十分不舒服的摩擦手腳,我換了個姿勢讓自己暢快些。
嘎!車子猛然停駛,柔軟帶有溫度的物體撞上我。我想低下頭查看,卻使我栽下座位。然後,我發出無聲的尖叫。一張了無生氣的臉龐躺在座椅下,它空洞的眼睛茫然的瞪視我。屍體表情猙獰,皮膚布滿大大小小的紅疤。我再也克制不住,歇斯底里的嚎啕大哭。
我不願去想自己未來的命運,我只希望一切快點結束。希望他們了結我給我個痛快。於是,我蜷縮身子前後搖擺。想念自己仍是嬰兒,在搖籃裡的時光。母親手搭在欄杆上,緩緩推動搖籃。柔緩的節奏總能安定我的情緒。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睡著了。
我的夢很混亂,是由零星碎片構成。
一開始,我在海灘。微鹹的海風撫過我的面頰,浪花輕柔的拍打沙岸。我脫下鞋,任由沙粒摩娑腳趾。爸爸將我一把抱起,好像我的重量不比羽毛重多少。身體在天空中旋轉,我開心的發笑。
夢裡的我只有五歲。
片段稍縱即逝。
我在鏡子前。一襲翡翠綠色的禮服拖在地上,我腳下踩著銀色細跟高跟鞋,棕髮編成一條辮子盤在頭上,鏡中的人兒既美麗又成熟。男孩出現在我背後,他有對金棕色的眼眸,俊美的臉上掛著誠摯的笑容,一個賞心悅目的場景。
我快樂的奔向他,裙擺在身後飄揚。男孩看著我,把我垂在臉旁的一縷髮絲塞進耳後。
下一秒男孩消失了,我站在混戰中心,周圍傳來尖叫、哀嚎。一個人在我面前倒下,鮮血四處噴濺。黑影向我撲來,把我壓制在地。那是一名黑髮少年,我望進他的瞳孔,清澈的眼底好比兩潭湖水,他目光堅定的凝視前方。我由衷信任他,我卸下心防。
他向我伸出手,指尖碰觸我的剎那有股電流通過全身。我畏縮了一下。我們不斷飛奔,經過一條又一條長廊,直到停在一扇大門前。他顫抖的手扭動門把。
冰水從我頭上澆下,我從夢中驚醒。空氣刺痛皮膚,我寒毛直豎,身子連連顫抖不只。
夢境的殘像還縈繞在腦海裡,我望著自己被少年握住的手腕,揮之不去異樣的真實感。彷彿身體仍記得他碰觸我的感覺。
別蠢了!那甚至不是真的。我告訴自己。一雙枯枝似的手把我拖出賓士車,這才將我拉回殘酷的現實。
我跌坐在寸草不生的貧瘠土地,蜿蜒小路隱沒在地平線。這幾乎可以媲美美國西部片場景了。太陽像巨大火爐烘烤大地,禿鷹在空中盤旋。
真是個棄屍的好地點咧!我翻著白眼。
吵雜的交談聲傳進我的耳中,他們顯然在爭辯甚麼。我怒視綁架我的歹徒,兩人露出扭曲的微笑。那感覺十分不快卻又令人熟悉,在高中習以為常。
就像有人在分享關於你但你卻不知道的祕密。
女人向我走來,她摘下墨鏡,我倒抽了口涼氣。眼前的景象實在令我作嘔不已,那女人沒有眼睛。正確的說,該是眼球的地方被可怖的黑色填補——將萬物吞噬殆盡、看不到光明的虛無。
我搜索她黯淡的眼眶,無神的眼中找不到仁慈,她對環境刺激沒有感覺,她甚至稱不上人類。我的每寸神經都在抗議,順從本能想避開她。
某個閃亮的物體掠過我的視線,那是一只設計精巧的玻璃瓶。剔透的瓶身盛裝謎樣的藥水。
女人掏出我嘴裡的棉布,將玻璃瓶塞進我口裡。藥水滑進食道,濃稠的似蜂蜜。那東西嘗起來像餿掉的美乃滋。我的喉嚨立刻感到一陣灼熱,滾燙好比火在燃燒。煙霧從四周升起,我驚恐的盯著自己半透明的四肢。手指在我眼前化作輕煙蒸發、消散。待我終於恢復了理智,那一刻我明白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是真實的。我被綁架了,喝下不明藥水。而此刻,我正在融化!
大浪打在我身上,就像撞擊地面,肺裡的空氣被掏空。一切突如其來,令我措手不及。眨眼間,我身陷波濤洶湧的海域中。
我大口吸氣,緊接著又是一波強勁的海浪,這一次我摔得更遠,我的手指扣住一塊礁岩企圖取得身體控制權,但很快又被猛烈的水勢沖走。帶有鹹味的海水灌進我的口鼻,我一陣噁心,作嘔著想把它們吐出來,卻使自己喝進更多海水。
我掙扎著爬出水面,一波迎面而來的浪花將我淹沒。我的時間不多了,我得在失去知覺之前離開水面。我吐出肺裡的空氣,緩緩潛入水中。
專心!我告訴自己。我瞇起雙眼,凝視遠方的一個小點,那是一塊礁岩。
然後我在腦海裡想像自己是一艘火箭,只是稍稍施加推力就可以全速前進。我曲起雙腿猛力一跳,直直向上,水流在耳邊咆哮,粗糙的岩面磨擦皮膚,腎上腺素在血液中流竄,我遊走於死亡邊緣。
手指觸碰到礁岩,這一次我緊抓岩壁沒有手滑。我把自己甩上岩石,在海浪打來之前先登上岸礁。我閉起眼睛,聆聽海浪敲擊著石壁。
等我回過神,滿月高掛在空中。耳畔傳來熟悉的車流聲,雄偉的城市燈火盡收眼底,我在一棟高樓的頂層。1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TNf7G3tT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