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劫【重編版】 - 終幕

靖武二十七年十一月廿九

終幕

楊正唯縱身一躍，終於趕入了村中。

一著地，足部道紋只是一現，轉眼間又推進了幾十步距離。

沿路死屍處處，光是進村的森林外，楊正唯與數名『暗火』便發現了數十條死屍，儼然是連逃走的人也不放過的態勢。

看著那慘狀，楊正唯本就有些心神不寧，畢竟皇帝忽地死了，還有那九雷殺龍之象，還有最後又響起來的預言，楊正唯才三十多歲，靖武起事時他都還只是孩子一個。可連他也看得出，在靖武起事那血腥之極的十龍子相殺的二十多年後，天下好像又會亂起來了。

魔霧正逐漸消散著，村內卻是滿目蒼夷，楊正唯按著感應，走到一座墓地之處，忍不住嚇了一跳。

楊正唯看了在門口沉睡的兩個小孩一眼，便走入了墓地中，他見三少爺正跪在地上，剛剛將一塊木製墓碑插在地上，整個人顯著說不出的憔悴。

「三少爺……」楊正唯嚇了一跳，一方面吃驚三少爺竟取回了道心境的力量，好像還鑄成了道心，但也沒見過三少爺這般樣子。

三少爺聽見了楊正唯的聲音，抬頭眼神有些木然，喃喃道：「是老楊啊……正好。」

「三少爺……這裡……發生甚麼事了？」

三少爺聞言，嘴角扯了扯，似乎是想笑又笑不出，也不知道是想起了甚麼，然後眉頭一揚，一揚手，一道赤焰便往旁邊飛去。

「這都能發現，不愧是道心境的修為。」

一把陌生的聲音忽地在空蕩無人的亂葬崗中，聽得楊正唯一陣毛骨悚然，只見赤火飛了一半已憑空消失，忽地出現一抹漆黑，隨後便憑空出現了一個男人。

男子正背對著他們，看著在門口沉睡的兩個小孩，喃喃道：「這麼多年了，青木村總算出了個讀書人和大俠。」

「是誰！」楊正唯眼神一厲，腰間鋼刀猛地出鞘。

「「等等。」」兩聲等等，一句來自忽地出現的男人，一句則來自三少爺。

男子一身白色喪衣，並不說話，只是走到數根木碑前，然後跪在木牌前。

枯木為碑，也不知是葬著誰。

那名男子身旁的地上，放著一塊黃白色的布物，楊正唯定睛一看，不禁為之悚然。

人皮面具。

三少爺站了起來：「我上次看見你的時候，你還是個乞丐。」

男子回過頭來，膚色黝黑，看著就像是個老實巴交的農家漢，他緩緩地笑了，回道：「還以為爐火堡的三少爺貴人善忘，沒想到還會記得我這小小乞丐。」

三少爺沒有回答，只是問道。「是你射死了林松蔭？」

「對。」男子說。

楊正唯猛地拔刀，不管他殺了誰，一個殺人者站在這裡，終歸是個威脅。

「等一下。」姜少淵手一橫，擋在楊正唯身前，楊正唯沒有法子，只能停下。

「所有事，都是你策劃的？」三少爺又問。「真神教的儀式，青木村的覆滅，這一切一切都是你策劃的？」

男子閉口不言，只是緩緩地往身前的枯墳拜了一拜。

在楊正唯都沒有反應到的一瞬間——三少爺已經衝了出去，猛地捏著男人的脖子，把他拉了起來，狂怒地咆哮：「我在問你！你是不是策劃了這一切！」

男子看著他，只是道：「是也不是。」

「是我給了陳犁雲喚魔鈴的。」

「是我殺了譚李吳三家的。」

「是我給了林松蔭寧家祭師在此的情報。」

男子眼幕低垂，然後問道：「可他們沒有選擇嗎？」

「如果十天前陳犁雲守得住本心，沒有用伏魔鈴——」

「如果譚李吳三家沒有為富不仁，在魔民來襲與村民共存亡——」

「如果林松蔭能看看還在眼前的事物——」

男子看著他，問道：「你說，這結局會不會改變？」

三少爺渾身一顫，手鬆開了眼前的男人，倒退幾步。

男人看著姜少淵，就像要看清甚麼，卻說道：「這般多人死了，是我的責任，可難道不也是他們自取滅亡嗎？造就這一切的，只是我一人所為嗎？」

銀芒一閃，楊正唯終於按捺不住，一刀砍向男子！

男子嘖了一聲，一抹漆黑色的霧在男子另一隻手的手心出現，擋在刀前，刀甫一接觸黑霧，便再也難進寸分。

楊正唯看著那黑霧，渾身毛髮直豎，這個東西，除了不是紫色之外，怎麼這麼像——

「魔霧……」三少爺看著黑霧，喃喃道。

男人看著兩人，一絲苦澀的神色彷彿在他臉上閃過，黑霧在消去刀上的力勁便消散了，他緩緩收回那操控著黑霧的手。

三少爺一拳轟在他臉上。

男子被打得倒退幾步，沒有流血，可惜了。

「是我的失誤讓他們死掉鷈。」姜少淵看著自己剛剛握成拳的手。「到現在，我彷彿還能看見他們的血在我的手上流淌。」

姜少淵看著男子，眼中火焰燃燒。

「我要把真神教徹底滅亡，送你們的真神下那不管地獄還是其他甚麼鬼地方。」

男子笑了，道：「那你記住吧。」

男子身上開始冒出黑色的霧，把白衣染上黑色。

「之前何家藥堂地下有一個密室，你告訴裡面的人，好好的活著吧。」

三少爺好像意識到甚麼。

男子的身影也開始化成黑霧。

「不對，這不對……你不是真神教的人，你到底是誰？你要幹甚麼？」

男子笑了，道：「我早在四年前就死了。如今的我，不過是怨魂復生的下僕而已，時限已到，那我也該去死了。」

「下僕……？」

只見男子又跪了下去，輕輕撫著那幾塊木牌，喃喃自語著。

「爹，娘，妹，我給你們報仇了……他們……全都死了。」

「我這般說……你們會高興嗎？」

「怕是不會的，若你們是在黃泉，爹指不定還要罵我吧……」

「不過也沒所謂了……我也下不去了……爹，娘，妹……投胎後……一定要投個好人家……」

河木輕輕閉上眼睛，喃喃說道：

「對…不…起…」

他的身影緩緩化成黑色的霧，三少爺卻沒有動作，只是看著他的消逝。

楊正唯看著三少爺，不知道該說甚麼。

「……正唯。」

「是。」

「有多少個暗火在附近？」

「四個。」楊正唯回答。

「叫兩個暗火入村，到何家藥堂找找看有沒有密室，然後全力安頓好生還者，事情了結後，才讓他們歸隊。」

「是。」

「還有，叫人和老爸聯絡，皇帝可能駕崩了，問他需不需要暗火回去，在他下一個指令來之前，我們會繼續進行找尋姒以雪的任務。」

「……根據情報，姜家主一個月前受召上京述職，如今是副家主擔任接頭人。」

「……這種時候上京述職了？」姜少淵眉頭緊皺，忽然想到了甚麼：「等等！聖皇剛剛駕崩，老爸也在永京？」

「是。」

一股不祥預感從姜少淵心中升起，他暗自搖了搖頭，不再猜想。

「你叫其他暗火全力搜索與真神教有關的線索，還有，我道心境的修為已經回來，不用一路偽裝前進了，我會全速向東走，你們緊隨其後，時間不多了。」

「是。」

姜少淵皺著眉頭，想了想，便道：「你也不用整合情報了，我現在全權負責。」

「遵命，還有其他指示？」

姜少淵揮了揮手，淡淡：「走吧。」

楊正唯領命，便欲離去，但還是忍不住看了一眼背對著他的姜少淵。

姜少淵沒有回頭，但好像感知到的樣子，問道：「怎了？」

楊正唯想了一會，終究忍不住說道：「三少爺，你越來越像了。」

姜少淵回過頭，臉色奇怪，問道：「像甚麼？」

楊正唯微微一揖，答道：「姜家人。」

姜少淵一瞬間露出不知道好氣還是好笑的表情，手一揮：「滾吧！」29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EyDfKaOas

當楊正唯消失後，姜少淵的表情逐漸變得凝重，他打開雙手，被捏成六塊的燧靈玉靜靜地躺在姜少淵的手中，色彩暗淡，溫度幾近全無。

林松蔭忽然被暗箭射中，隨後一群魔民失控，湧了上去啖其血肉；

隨後出現的那個『存在』；

燧靈玉的失控和自毀；

以及那在空中響起的預言。

——剛才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皇帝一個月前召老爸上京述職，然後今天皇帝忽然就駕崩了？

姜少淵看著永京的方向，一臉擔憂。

——難不成……永京出了甚麼事？

所有事情都發生得太過突然，姜少淵彷彿置身在一片迷霧之中，摸不著頭腦。

皇帝駕崩，然後出現了神秘的預言……

姜少淵握緊了碎成六塊的燧靈玉，心中有一股極為不祥的預感。

心中卻是響起了那極為不祥的預言。

畢方將燼，聖鯀亦息。

「這是……你…今天第……幾次……昏倒了？」

憐昕氣喘吁吁地說道，畢竟她背著一個人，拖著一把劍。

也不知怎的，青燐身上燃起青色火焰，但那火焰溫度全無，只在他的身體上燃燒，一會後，卻又徑自停止，好像一點傷都沒受的樣子。

結果，現在就變成了她一個背著青燐，帶著青燐的那把劍往西逃。

更慘的是，由於剛才她耗盡了靈力，現在她連運氣的能力都沒了，身體跟一個普通人沒有區別，扛著個大活人走上好幾里，確實不好受。

而由於她不敢碰青燐的劍，唯有把隨便找來的袍子撕掉一部份充當繩子，綁在那把冰劍上，拖著走。

青燐在她背上，雙目緊閉，好像睡得挺香。

憐昕看著此情此景，唯有一邊罵著髒話一邊前進。

她假裝不經意的督了下青燐的右手——已經變回人類正常的膚色了。

為甚麼不凍死他呢？——她一邊感受著青燐的重量，一邊詛咒著。

她猛地停了下來。

天上，白色的一點一點落了下來，下雪了。

有點不對勁。

她看向地上，地面在震。

她抬起頭，看著遠上道路的盡頭。

有一根褐旗在飄。

幾個騎兵正往這裡奔來。

憐昕輕輕瞇著眼，看不清旗子的圖騰。

商皇死了……她忽地意識到。

此時，她無來由的想起了幾刻鐘前響起了的那五十六字預兆。

群獸傾軋，烽煙四起。

冬雪吹著，魔霧散了。

青木村裡，歸作寂靜。

唯獨數根枯木作成的孤墳立著。

木碑上字體彷彿是用手指刻成，血紅色的痕跡處處可見，上面只刻著寥寥數字，看著無比的蒼涼。29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gTxMFqOdl

父何義之墓

母趙美之墓

妹何愁之墓29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8pw3i73We

兄何穆立29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Iokae8WLL

第一章青木覆雲完

感謝認真畫圖的繪師 @prod.kir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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