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阿智離開以後，我一人坐在牆邊低頭沉思。

世界上還有什麼比這個更遜的呢？剛與好友放下要公平競爭的豪語，兩人共同喜歡的對象就直接邀請他去散步，原來根本就沒有競爭的問題啊，只有我一人在想那兩男追一女的連續劇情節。

腦子亂到身邊有人坐下我都沒特別注意，直到她出了聲：

「我看你跟阿智出去聊天後就沒有回來，大家都在討論你們兩個主辦人去哪了，不過現在大家各自去超商買飲料就是了。」

我默默抬起頭看著不像是來安慰我的她

「沒有，我們就是聊些事情，可是結果好像只有我一人多想了。」

「哦～」她一副好像知道詳情地敷衍我

「不覺得世界上很多徒勞無功的事情嗎？像是某人喜歡某人、她卻喜歡他、而他又喜歡她、但是她只喜歡他，到最後只有一對會修成正果，那前面這段不是很浪費能量嗎？」我自顧自地說著，一邊用食指代表情感遞延的角色、一邊比手畫腳解說這個愛情鏈的過程。

「但也許沒辦法跟喜歡的人在一起，就代表兩人不適合啊，兩情相悅才是『適合』的標準條件，不是嗎？」

「那中間這些無處可去的情感怎麼辦，無邊無盡的思念、難以衡量的愛戀都要成為溢散的能量嗎？」

「如果可以像政府理想中的用愛發電就好了，這愛情的長鏈中所浪費的能量應該可以馬上解決現今的能源短缺吧，呵呵。」

我有點諷刺的說著不會公開發表的《愛情能源論》，而她只是靜靜地聽著。

「你好像很常這樣。」

「什麼？」

「很常把脆弱的自己隱藏起來，然後在大家面前又扮回好好先生、開心果、以及主持人的角色。」

我有點不可置信的看著她，我還以為我沒有讓悲傷流露出來，畢竟講著前面的長篇大論時都只是笑嘻嘻地說著，用有點打趣的方式在說單戀這檔事的無奈。

「抱歉啊，跟妳說了這麼多，這樣好像把妳當成情緒垃圾桶一樣，明明我沒有要說這麼多的...每次跟妳聊天就會說出一些平常也不會說的話。」

她輕輕地搖了搖頭，及肩的短髮隨之晃動，然後面無表情地說：

「是我自己想聽的，沒有什麼好道歉的。」

她嘴唇抿得緊緊的，好像也是一副有苦難言的樣子。靠著牆的兩人、平靜的夜空、以及遠處聚會場所傳來的打鬧哄笑聲，我不禁想著，有多少朋友可以讓人如此平靜，不用對話的陪伴，卻也不會尷尬的時段。

「是說，妳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啊？」一段讓時間失去意義的靜默之後，我才忽然想到。

我看著她等待回覆，她也冷靜地看著我，兩個眼睛像是帶有靈性一般地散發滑亮的光澤，而抿著的嘴唇貌似有些微放鬆透出微微的粉紅色，水母造型的學生妹頭也隨風輕輕飄動如同在水中飄遊。雖然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但坐在這麼近距離觀察對方好像還是第一次，原來對方也是正值青春時期的少女啊！還是這只是夜晚的魔力，因為讓人看不清楚、所以才看得清楚。

「因為我喜歡你。」

講完以後，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親了上來，但是因為反射動作我用兩根手指擋在我們兩唇之間，一起停頓了幾秒之後我才用擋住的手指慢慢將她推開。

「還真是迅雷不及掩耳，妳以為在演功夫片啊。」因為事出突然、驚嚇之中不小心把當下的感想直接脫口而出。

她滿臉通紅、嘴唇又抿得老緊，這下子真的變成粉色水母了，接下來該不會是要電擊我吧。

「不好意思，因為反射動作就...」她瞪得我都不敢再繼續做解釋。

「好歹也讓我把電發完吧？妳應該也不想跟一個心裡還想著別人的人接吻吧？不過還是謝謝妳啦，下次可能動作要快一點，哈哈。」試著開玩笑是化解尷尬的不二法門。

「阿立~在那邊幹嘛，走啊，一起回去啊。」

這時剛剛超商買飲料的一群人剛好走回來，在遠處叫了我的名字，表示要一起回去繼續烤肉，只能說來得正是時候，我起身後伸出手要拉她一把：

「走吧，一起回去吧，大家在想我們了。」她直接無視那雙手，起身直接朝遠方人群走去。

「所以妳喜歡我什麼地方啊？喜歡多久了啊？」我小跑步追上、繞著她打趣地問。

「走開啦！」說完她一個憤怒狂奔，並消失在巷口的轉角。

只能說高一生活末端的這個夏天，插曲有點太多了，差點就可以另成一張名為青春的新專輯。

之後時光荏苒，高二分班、高三備考，我們在時間的洪流中似乎沒有太多選擇，有人說船到橋頭自然直，但其實我們也只能隨波逐流，我們就這樣各奔東西，懵懵懂懂地成為了大學生。

在這個智慧科技啟蒙的時代，我沒有打算與時俱進的意思，仍用著傳統按鍵手機——那當年智慧型手機一出，馬上被冠上「殘障型」稱號的時代眼淚——，很多朋友也因為這樣，常常說我很難聯絡，不過令我困惑的是既然都有手機，用網路社群、軟體聯絡會比撥通電話給對方來得方便嗎？看來有了智慧手機以後，某方面人類也變得不智慧了。

正在圖書館看書兼打發空堂時間的我，被難得少見的手機鈴聲嚇到，我邊把電話接起、邊跟周圍的人群表示歉意，慢慢朝可以通話的地方前進。

電話那段是高中時最熟悉的聲音：

「喂~還真的只有這個方法可以聯絡到你耶，你是什麼仙人還是大師嗎？可遇不可求這樣子。」

因為還沒離開需要保持安靜的區域，我不敢發出一點聲響，只是邊快速移動、邊聽著她自言自語。

「這麼久沒聯絡我，竟然一句話都不想講啊！還是接到我的電話太驚訝了，嚇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想當初你可是我們倆之間那個比較愛講話的一方呢，現在就算看在舊情的面子上也不開口說句話，嗚嗚。」

聽她講了一串獨角戲臺詞，終於到了圖書館大廳，因為剛才有點匆忙，我先緩了一口氣才開口回答她。

「不是啦，我剛剛在圖書館，我現在到大廳了。」

「在圖書館裡面也可以用氣音講齁，害我在那邊自言自語，只聽得到你的呼吸聲。」

「用氣音講也怪不好意思的，我剛剛也盡量在趕路了齁。」我偷學她講話習慣的尾音，解釋剛剛我拼命三郎的過程。

「那這麼久沒聯絡，妳找我有什麼事？」

「哇！你這樣講也太冷漠了吧，沒事就不能打電話給你是嗎？」

「不是啊，打來總會有一些原因吧，就算只是要分享故事、聊聊近況，應該都有個開頭吧？」

「就想知道你還是不是當年那個○○○，自從分班過後我們就很少接觸了，想了解一下你的近況不行喔？」

「...說什麼傻話，我現在當然是大學版本的阿立啊，怎麼可能是當年的我。還有近況的話嘛...目前阿立的近況是正要前往社會科學院上他下午的課程，這樣的近況還夠近嗎？」

我在說著當年的瘋言瘋語中走出圖書館大廳，圖書館到社科院中有一條開滿鳳凰花的大道，現在正好是盛開的時節，細小的黃色花瓣隨處飄落，不管空中還是地上，都佈滿了黃金碎片，落英繽紛且美不勝收。

「那...你現在發完電了嗎？」

聽著這句話的同時，我發現有一個人在飄散的花瓣中直勾勾地看著我，而她手邊也正拿著手機通話中。

「高一結束的時候就已經能源耗竭了，可是我想我應該不會在浪費能源了。」我緩緩說出當年沒有機會說出的話語，並掛上手機。

我們看著許久不見的彼此，並緩緩走向對方，當我們走近到快要撞上對方時、兩人卻又猛然停步，然後兩人因為當年的默契猶存，相視而笑。

忽然！她一把抓住我襯衫的衣領，將我拉至她的高度，深深給了我那當年未完成的動作，我們彷彿凍結在了過去，這次沒有反射動作、沒有為了化解尷尬的玩笑話、也沒有友人們的呼喚，只有我們。

愛情總是讓人忘卻時間，不知過了多久我們才放開彼此，並相互觀察對方這些年來有何改變，雖然沉默在我們兩之間並不會構成尷尬的問題，但是我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

「還是一樣迅雷不及掩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