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張陌生卻又似曾相識的臉孔。
今天是我弟弟的生日。
手指一揮,連著指環的鎖鏈無限拉長,毫不留情地穿過說話者的嘴巴,他隨即化作粉末,消失於空氣之中。
今天是她的死期。
回揮一下,鎖鏈迅速回到我的指尖之上半浮著,上面沾滿了人狼的鮮血及粉末,那帶著苦澀的腥臭叫人作嘔。
今天不應該變成這個模樣的。
「你……你在做什麼啊?惡魔!」有一頭人狼在我殺死他們的領導人後朝我大喊,轉過去發現是一個長著金髮的少年,說話裡滿是驚恐和難以置信:「你的行為等同於叛變!」
我往他的身後看,受了重傷的十四松就躺在角落,小松子則在他的翅膀後方注視我。一個穿著斗蓬的身影站在他們前方,衣著因為戰鬥而變得破爛不堪,但兜帽的貓耳帽角還是比他那隱藏在帽下的樣子更為清晰易見。我沒看到他的樣貌,但這刻的他大概正注視著我,或許眼神充滿著疑惑也說不定……
等一下,說起來貓耳帽角什麼的,好像在哪裡聽聞過?
「你不會以為這樣做後還能全身而退吧?惡魔。」少年的話依然持續,聽起來像夏天的蚊子般一樣惹人煩躁:「這次事件後我們鐵定會向你的王上報──砰!」
我終於聽厭了。手指再度一揮,鎖鏈直奔他的胸口,他及時迴避,箭頭撞入地板。我接著轉動手指,控制箭頭在他的雙腿上繞了一個圈,打結,扯起,將他倒吊起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帶到我的眼前。
「放……放開我!」他的雙爪往我揮來,迫使我把他拉遠到安全距離觀看。「你這個叛徒!」
「嗯?叛徒?」我展現笑意,覺得他的樣子相當滑稽:「你知道我是惡魔吧?如果沒有契約在身,我何來會跟你們有誠信可言?」嘛,雖然後段所說的只是一個謊言。
「契約?你跟誰有契約──那個人類?」
太好了。他自動自覺地把我的故事補完,節省了我解釋的功夫:
「這裡除了她之外,還會有誰可以跟我結下契約?」
「但怎可能……他可是要被天──嚓!」
我的尾巴在他說出這個故事的矛盾點前割破了他的脖子,頭顱在半晌後跟身體分離,跌到地面上。我把他的身體放開,任由它跟他的頭部一起墜落,接著消失,在到達地獄前化作虛無。
去死吧。混蛋。地獄也不會收留你們。
「我認得你了……」忽然,地上又有另一頭人狼說道:「你是在昨天的繼承戰中勝出的繼承者,是惡魔未來的王!」
哎呀,事情變得麻煩了。
我在空中轉向所有人,嘗試朝大家展現出最燦爛的笑容道:
「嘛,想不到這麼快就有人認識我呢,感覺有點害羞啊。『新一任的惡魔繼承者竟然幫助天使,背叛長期的合作伙伴人狼族』什麼的,被魚魚子女王聽見的話一定會捏爆我的蛋蛋吧?這樣一來我就不能留任何活口了,不是嗎?」
人狼們猛然一震,鋒利的獠牙露出,凌聲嘶叫:「你以為你一個人可以殺死我們所有人嗎?」
「哈哈!說什麼廢話?這已經不是可不可以的問題了吧?」這刻,我不再忍住怒氣,任由笑意在臉上退卻,冷冷地瞪著他們道:
「是你們必須死在我的手下啊,人狼。」
「囂張的傢伙!」他們發揮驚人的跳躍力往我襲來,我瞬然飛得更高,揮動著鎖鏈,將箭頭刺入於半空狀態中無法躲避的他們,讓整件事變成單方面的殺戮。我一方面感嘆著為什麼這世上有這麼容易上當的生物,一方面加深了我對人狼的衝動的厭惡,開始覺得這樣子的戰鬥相當無聊──
一塊巨石乍然往我揮來,我輕輕往旁邊移動,任由它掉到後方,打中一輪停泊在路邊的私家車,防盜鐘馬上響起,後巷之外頓時吵得不得了。我往攻擊自己的人看,那是一頭身型比較矮小和肥胖的人狼,雙手握住了另一塊不知道在哪裡撿起的石頭想要把我打下來,眼神透露出「下一道攻擊就是你的死期」的意思。
於是,為了告訴他一切都是自己的妄想,我用鎖鏈穿過了兩頭差點逮到自己的人狼後,猛然衝到他的眼前,並在他意識過來前抓住他的手腕,出力一扭,骨骼斷開的聲音清脆俐落,他放聲尖叫,石頭掉下,壓到了他自己的腳趾。
嗚啊,好痛。我揮動尾巴,二話不說地刺入他的心臟,讓他在吼出第二聲尖叫前消失。
好了,現在不痛了。
數道黑影撲來,我稍微揮動指尖,鎖鏈隨即在我身後飛過,刺穿了他們。我接著再往相反方向揮手,拔出鎖鏈,任由他們的粉末佈滿整個空間,任由雙腳踐踏受傷的他們,任由世界被鮮血染紅。我在他們碰上自己前就把他們殺死,這顯然是明智之舉,一來發揮了阻嚇作用,二來叫他們感到絕望。不過,仍有部分人狼因而察覺到在此刻消滅我並非他們的重點,於是回頭想要襲向死神,但在他們行動前,死神就已經將他們一分為二,切成肉塊,再看著他們消失得無影無蹤。
半晌後,回過神來時這場殺戮已經結束,我猜花不到一分鐘,四周再沒有人狼的身影,只剩下他們留下的血跡和碎屑。我全身上下都被染紅,皮製的緊身衣服雖然覆蓋了背部和手腕以上的地方,但外露的地方還是很多:背部為了方便翅膀的伸展和尾巴的活動而空出了一個大洞,胸前位置亦只擋住了乳頭以上的部分,胸肌間的至盆骨以上的地方全都是外露,這些部分都被血弄得黏黏的,感覺很嘔心。
我把鎖鏈全部收回到我的指環後轉向十四松、小松子和死神,他們都緊盯著我,每個人的視線都帶著不一樣的感情:十四松看起來很累很痛,胸口的傷仍然在淌血,但他看見我時還是如同看到了怪物一樣震驚,發現到這件事時我感到了心痛;臉頰沾到血的小松子則處於恐懼、擔憂和驚慌之間,我完全找不到任何一個形容詞去詮釋;至於死神──欸?
這一刻,雖然他的樣子仍然躲在黑影之中,但我為自己所見到的景象愣住了。
因為除了眼睛的色彩之外,死神似乎有著一張跟我和弟弟們一樣的臉,但好像……
又有什麼不一樣似的。
「你為什麼會忘記了?你不是愛著他的嗎?回答我啊!哥!」
什麼?我的腦袋閃過了一陣疼痛:在腦裡響起的是什麼?
「哥……」十四松的聲音讓我從思緒中回到了現實,我無視死神盯緊我的視線瞥向他,發現他想要站起來:「這是……什麼回事……」
「不要起來啊,十四松。」我走到他的身邊蹲下,讓他躺回去後,一邊觀察他的傷勢一邊不好意思地道:「對不起呢。讓你在生日的時候碰上這種事,不過待會兒把小松子小姐的靈魂吃掉後,這些傷就會──」
「惡魔先生?」
小松子忽然開口,我全身抖了一下,接著轉向她,瞬間就發現到她的顫抖,察覺到她的害怕,理解到她的靈魂質素正在下降,快要變成對天使來說極為普通,對惡魔來說卻連吃也覺得麻煩的地步,可是我還是不知道要說些什麼。直覺告訴我必須盡快向她解釋剛才所發生的事,但當話語跑到嘴邊時又回到了喉嚨之中,最後我能做的,就只有站起身來,摸摸鼻子,有點尷尬地說出一句:
「嗨。」我取出一直塞在短褲裡的外置記憶體。「我在妳的家裡找到了這個。」
她明顯地頓住,平凡的棕眸閃出了一道光芒。那可能代表著一種覺悟,又或只是一種恍然大悟,但這一刻,她的靈魂又回到了難吃得無法吞嚥的地步,我有史以來第一次希望自己懂得讀心術。
她帶著驚喜道:「我沒想到你會找到它。」
我把它遞給她。「這對妳很重要吧?不要再遺棄它了……欸?」
然而,她沒有接過。
她把它推回到我身上,苦笑道:「你替我交給一子吧。這是送給她的禮物。」
不知道為什麼,我這刻就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為什麼由我交給她?」
她愣了愣,然後笑了。
她懷著複雜的心情,在我眼前展現出美麗的笑容道:
「一個死去的人,沒辦法親手把禮物交給她吧?」
當淚水劃過她的臉龐時,我的心臟爆出了劇痛,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我只懂得佇立在原地,看著她的笑容在下一刻被痛苦取替,嘴巴吐出掙扎的話語:
「心臟……好痛……」
「開始了……開始了……」十四松難過地吐語。
她用力地吸氣,痛苦使她彎下腰,一手摀住了胸口,一手向我伸來,似乎想要抓住什麼似的。我不知道自己應否回應她,但在理智想通前,我已經向她伸出了手,緊緊地握著她,任由她的指尖陷入我的皮膚之中。
「這會……維持很久嗎……」她問。
我搖頭,平靜地回答:「不會。」我轉向死神,發現他在發呆便追問:
「你會讓這件事很快結束,對吧?」
死神回過神來,抿一抿嘴後便舉起了鐮刀,以一把低沉的男嗓──我好像聽過這把聲音──開始宣讀早就記得滾瓜爛熟的台詞:
「現在是二零一六年五月二十四日的零時五十分,基於定律,赤塚小松子小姐將在此刻死於心臟衰竭。」
四周颳起了溫暖的風,鐮刀亮起了黑色光芒,一個代表著靈魂的白色光球在小松子的背部跑到了空中,與身體之間依然被各種不同顏色的絲線連接著。現在,只要死神的鐮刀揮下,把那些代表各種情感的彩色絲線割斷,小松子就會正式死亡──
「擅自把一切忘掉的混帳──放開我!」
什麼?
腦裡的聲音再度出現,這一次我聽得出那把聲音是誰的,卻沒有那個人跟我說過這種話的記憶。我不由自主地轉向正專注於儀式的死神,發現風將其兜帽吹下,他的臉龐變得清晰易見。那確實是一張跟我和十四松長得一模一樣的臉,但眼睛看起來沒精打采,一臉疲倦似的,聲音亦偏於低沉,是一個我從未遇過的人──
「真正沒有心的人根本是你吧?你這冷血怪物!」
什麼?我禁不住蹙眉,搖頭,想要將閃過的畫面甩開:發生什麼事?
但我的苦惱顯然沒有映進死神的眼裡。他在我煩惱的時候繼續道:
「我在此請求定律的允許,與聖天使十四松一起回收其生命,並將之帶回到世界輪迴之定律上,願她的靈魂從此得到新的開始。」
話音剛落,死神便俐落地揮下鐮刀,割斷了各種顏色的絲線,讓白色的球體進入自由的懷裡。小松子的手就這樣失去了力氣,整個軀體倒進我的懷裡。
十四松在此時用盡力氣舉起雙手,她的靈魂隨之回應他,飄過去,任由他溫柔地接住自己,撫摸,放進嘴巴,吞到肚子之中,風隨即消失了。
白光瞬時包圍著十四松的身體,胸口的傷宛如被施了魔法般,在眨眼間痊癒,沒有留下痕跡。本來一臉將死的十四松回復了神采,他高興地撥動最常使用的小翅膀,在空中抖了個筋斗後開心地高呼道:
「好吃!超好吃!這是我吃過最美味的靈魂!」
我微笑,為他的滿足而高興,但這感受維持不了很久。當我低頭回望懷裡的小松子,想到她的笑容將不復存在──
「一松!回應我!」
眼下的她乍然跟一個身影重疊,我立時抬頭望向死神,嘴巴擅自吐出了一個名字:
「一松?」
我發誓,我永遠都不會忘記死神在這個瞬間所展現出來的表情。
死神被稱為無敵的原因,是由於只要安份守己地做好定律委派的任務,以及不深究前世的事情便等同於不死的存在。
「一松?」
我們作為死神,身體沒有任何弱點,心臟被割開了還是能夠跳動,腦袋被刺穿了依然可以思考。對比起把我們的身體稱為「肉體」,以「精神體」來比喻或許更為吻合。但是,事實上我們比想像中還要脆弱,因為換句話說只要讓我們憶起前世,我們就會死去,連粉末都不留下地消失於空氣中。
嘛,這是合理的。有強大的一面就理所當然會有脆弱的一面,這世上沒有任何生物是完美的。
「你叫一松嗎?死神。」
但是,如果這世上有一個從出生的那刻起,就已經擁有前世記憶的死神呢?
「阿松哥哥你……記得?」
這是否代表著那個死神是真正的無敵呢?
「為什麼叫我作哥哥?我們……認識的嗎?」
但說實話,這種無敵除了讓「貓咪死神」這個稱號成名之外,到底有什麼用處呢?
「不……」沒有。若果對方沒有記憶的話,就沒有半點用處:
「我想我們不認識。」
當他露出一臉莫名其妙時,我把本來的希望壓下,說出了謊言,亦說出了事實。身為惡魔的他應該不記得任何關於我的事才對,只因人類輪迴成天使或惡魔的條件就是放下所有對生前的執念,這代表著不管是十四松還是眼前的這個人都沒可能記得我。
一直以來記得我們曾經是兄弟的人,就只有我而已。
「我想也是呢……」他笑了一笑,像過去的他般摸摸鼻子後,臉上又回復了匪而所思的表情:「但為什麼我會知道你的名字呢?」
「嗯?」本來在空中高興得手舞足動的十四松倒轉了身體飛到我們之間問:「怎麼了啊?阿松哥哥,一松哥哥。」
「欸?」阿松眨眨眼睛,接著便恍然大悟道:「哦!原來我是從十四松的口中聽過你的名字嗎?哈哈哈!對不起呢。我總是記不住名字啊。」
雖然這是理所當然的事,但不知道怎的失落依然湧現。我不由自主地帶回了兜帽,進入了黑暗的懷裡,超能貓跳到我的頭上伏下:
啊,他沒可能會記得我的事。這輩子的他,早就擁有著自己的生活,成為王位繼承者的同時亦幸福地活在當下。而在這樣的世界裡,並沒有我,亦不需要我。
「那個混蛋長男總是無法踏出第一步的原因,你知道的吧?一松。」
啊。我知道。輕松的聲音腦裡響起後,我不禁回應:而現在,已經踏出了第一步的他更加不需要我了,輕松哥哥。
「嗯?」十四松此時疑惑道:「但我應該沒有向你提過一松哥哥的事情喲,阿松哥哥。自從你被列入天界的『禁忌名單』後我們已經很久沒見了吧?」
被列入天界的禁忌名單?什麼回事──啊。
所以我才沒有從十四松的口中聽過他的事嗎──嗯?這樣說的話……
一個念頭在腦裡浮現,長久以來的疑惑在這刻都解開了,但我沒有把發現真相的喜悅表現出來,只因這個疑惑對於此時此景並無影響。
亦對未來沒有任何影響。
我把鐮刀回復成小吊飾的大小,掛回超能貓的頸圈上。
「欸?」阿松聽後一臉驚奇:「那我是怎樣知道死神的名字?」
嘛,就算十四松沒有開口,要知道我的事也有很多可能性:「我本來就是頗為出名的死神,聽過我的名字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的確如此呢。」十四松一邊笑著說,一邊在空中垂直旋轉,身體由腳朝地面變成倒轉,再由倒轉回到了正常,似乎在展示他那出色的飛行技巧,但我知道他只不過是單純地無法安靜下來:「一松哥哥確實是很有名的死神,阿松哥哥就算聽過他的名字也不是奇怪的事喲。」
「很有名?」阿松問:「有多有名?」
「貓咪死神啊。你沒聽過嗎?」
「咦?原來他就是貓咪死神嗎?我不知道欸!」
「你看一松哥哥的兜帽,很可愛吧?就像貓咪一樣,很可愛!」
「的確是很可愛,但……說起來你為什麼稱呼他作『哥哥』?你的哥哥只有我和輕松吧?」
聽他們的對話似乎將會沒完沒了,我決定轉身離開:工作完成,十四松亦平安無事,我沒有必要繼續留在這裡。再者……
他看起來就活得很好,根本不需要我的存在。
「松野一松,你的下輩子想要怎樣的生活?」
閉嘴。我叫腦裡的聲音:給我他媽的閉嘴。現在,我知道了他跟其他兄弟一樣輪迴到這個世界裡就夠了。
「一松哥哥?」十四松在我離開時叫住了我:「你要走了嗎?」
「啊。屍體就交給你們處理了。」我頭也不回地道:「生日快樂呢,十四松。」
話音剛落,我用力跳起,投入夜空之中。這個晚上,我弄得自己滿身是傷──雖然身體上的傷已經痊癒了,但還是令我感到疲憊不堪。如今的我只想快點回去休息的地方,跟臨時替我看顧屎松的輕松交更,然後睡覺,將今晚的事好好地留在心裡:十四松吃掉靈魂後那高興的樣子、小松子小姐的美麗、突然出現拯救了我們的阿松、呼叫了我的名字的阿松……
「真的就這樣離開嗎?」
我在半空中聽見了超能貓的說話,愕然得睜大了眼睛,這才發現眼框早就被淚水淹沒,浮現於我心中的感情是不甘。我不甘,因為我一直在尋找他,但他跟其他兄弟一樣沒有了我的記憶;我不甘,因為我從他的口中聽到了希望,可是下一刻又回到了失望;我不甘,因為我終於找到了他,卻再也無法為他做任何事了。
現在的我,已經連留在他身邊的價值都沒有了吧?
這樣說的話,我到底是為了什麼而回到這個世界?
真是活該。
「等一下!一松死神!」
一道衝擊猛然從後襲來,剛好躍至半空的我一下子被撞開,被抱住,快速地墜下,「砰!」的一聲跌入了地面中某個冷清的角落,背部狠狠地撞到了硬物,全身上下都痛得必須閉上眼睛才能忍受。再睜眼時,我發現自己在一個大的膠箱子裡,頭頂有一盞泛黃的白燈,四周都是垃圾,蟑螂正迅速逃開,顯然我跌入了一個大型垃圾收集箱裡。有人壓住了自己,往下看,阿松抱住我的腰部,因疼痛而呻吟。
「什……」我感到莫名其妙:「你在幹嘛?你不用去安置小松子小姐的遺體嗎?」
我的問題似乎打開了他某個機關。他猛然抬起頭來,看著我怒吼:「我才要問這個問題!事情都未解決你怎麼就擅自離開了?!害我把所有責任都推給十四松來找你了!」
我不明所以。「事情?解決?儀式完結了,十四松吃完靈魂了,遺體你們會處理掉,我還有什麼要解決的?」
「有!就是那個──閉嘴!」他突然改變語氣向別處吼了一聲,接著又把專注力放回我身上:「就是那個啊!你認識我的吧?」
欸?現在是怎麼了?「我……我剛才不是說了我們不認識嗎?」
「不!你撒謊!」他撐起身來,雙手抓住我的衣領把我扯起,垃圾從他的頭上跌下,回到了垃圾箱的懷抱裡。「如果你不認識我,那為什麼在我叫那個名字時你一臉超級感動的表情?!你又為什麼會叫我作哥哥?」
超級感動?我不禁攥緊拳頭:這算什麼?
他繼續咆哮,就像以往責備小椴什麼都不跟兄弟說一樣,口水都噴到我臉上:「明明你就是認識我的!為什麼要說不認識?現在就給我從實招來──」
「煩死了!」我終於忍受不了在耳邊吵吵鬧鬧的他大吼了一聲,反駁道:「就算我認識你又如何?你不認識我的話就沒有半點用處啊!你突然跟一個陌生人說這些到底想幹嘛?我從實招來了你又想幹嘛?我跟你只是一個在五分鐘前因為一場意外而見面的死神和惡魔罷了,除此之外就沒有任何交雜!」
他馬上一臉難以置信地問:「我跟你怎可能沒有交雜?!我們長得一模一樣!」
我頓時說不出話來,所有說話都卡住了。
他放開我,滿臉得意地摸摸鼻子道:「怎麼了?沒話說了吧?」
「不。」我的邏輯終於找到了這句話的不正常:「長得一模一樣並不代表一定會有交雜吧?」
他在垃圾堆中坐直,無視我的提問:「所以,我們到底是在哪裡見過面?你為什麼會認識我?」
欸?「不……事實上我們沒有在哪裡見過……」說起來這是必須回答的嗎?
「但你認識我?」他歪頭:「這是什麼回事?」
我有點猶豫,不知道應否回答:事實上照實回答是沒有關係的,因為會受前世記憶影響而死去的種族就只有死神,而我本來就是擁有前世記憶的人,這代表著就算說出來也沒問題,但是……
但是,我想他知道嗎?
理性敲響了警鐘,慾望卻把它打破。這個瞬間,我知道把事實告訴他並無用處,知道隱瞞他才是更好的選擇,我卻還是忍不住……開口了:
「我們……我們是在上輩子認識的。」
你不應該這樣做的,松野一松。
「咦?上輩子?但你……」他一臉驚奇:「你是死神吧?」
我坐起身來。「你沒聽過『貓咪死神』的傳聞嗎?在各族的捕獵板中應該會有我的介紹。」因為那些介紹,害我現在不適合擔任捕獵的工作,只因我還未到達現場犯罪者就已經忙於逃跑。為了解決這個問題,上司唯有把我調去擔當保鑣,而我如今的保護對象就是擔任神父的麻煩屎松。
想到這裡,我感到了胃痛,想去大便。
「沒有喲。」阿松笑嘿嘿地回應:「我不當非法捕獵這種事,所以從來都沒看過捕獵板啊。」
「啊……」我差點忘了這傢伙是個笨蛋,不懂得什麼是及早預備。「就是那個……我成名的原因是由於我是唯一一個從出生起就擁有前世記憶的死神。」
「欸?」他眨眼。「真的嗎?那你豈不是無敵了嗎?很厲害啊,一松。」
一陣喜悅湧上心頭,以往的記憶在腦海裡重播,我禁不住想念那些被他稱讚的過去……
啊。真奢侈。
「然後呢?」他打斷我的想法,把話題拉回來:「我們在上輩子是什麼樣的關係?」
「阿松哥哥。我想做。」
言猶在耳,一陣熱浪湧上心頭,我一時之間不知道要怎樣回應:兄弟?說是兄弟的確沒錯,但同時又……又不正確。
「一松?」
啊啊……難道我要說我們是有亂倫關係的兄弟嗎?但這樣說又好像很奇怪吧?說起來如果不把兄弟當作一回事的話應該叫做什麼──
「情侶。」頭上的超能貓突然開口,嚇得我以為自己聽錯:「是兄弟,但又是情侶。」
不……不!你在說什麼啊?!「超能貓!」我大叫,想抓住牠,牠卻靈敏地逃開,跳到垃圾收集箱外。我想要起身追出去,但腳下的垃圾卻滑得我站不起來,無比狼狽,無比害羞,我完全不知道要用什麼樣的表情看阿松哥哥──欸?
在白光之下,他滿臉通紅地凝視我,眼神裡滿是驚喜。
這算什麼?一般知道這種事的時候不是會感到嘔心的嗎?你為什麼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牠……」他稍微低頭,摸著後腦問:「牠說的是真的嗎?我們在上輩子真的是那種關係?」
我不懂。我不懂搞清楚這種事,對我們兩個來說有什麼好處。「是又如何?那只是一段拖累你的關係罷了。又麻煩,又嘔心,根本無助生活──」
「嗯?我沒覺得這是又麻煩又嘔心的事啊。」他以平凡的語氣道:「因為你說我們上輩子是兄弟吧?那麼既然大家是兄弟,無論是好色還是變態都沒所謂吧?」
「因為大家是兄弟,所以無論是好色還是變態都沒所謂。」
當他的話跟過去重疊時,我就察覺到事情變得比想像中糟糕了。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我道,但事實上是我根本沒有意會到自己所說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我想要得到一個什麼樣的答案?
說起來,把這一切都告訴他的我又到底想要什麼?
「我知道啊。」他回答,語氣彷彿在說世界定律般,從他口中說出來的話都是鐵一般的事實:
「你喜歡我吧?想跟我做色情的事吧?」
我嚇得動也不動,只懂得注視他,嚥下了一口口水:「不……我沒有這樣說過……」
「欸?不是嗎?」他一臉不解,指著我的跨下道:「那為什麼你的下體已經有反應了?」
「不!我──」
他繼續自說自話:「所以你因為上輩子的記憶而喜歡我啊?這種小說情節還真的會出現啊?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那個……」我是因為前世的記憶而對眼前的人有反應嗎……不。
話說回來為什麼我們的話題跳得這麼快?
「所以,」終於,他好像擅自地找到了答案一樣,忽然理所當然地問道:
「你現在是想跟我發生關係嗎?一松。」
這刻,我的自制力斷開了。
我一下子上前,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推倒。他震驚地注視我,開口想反抗,但最終沒有說出任何話來。我們就這樣凝望了彼此好一會兒,我盯著他的眼睛,然後是鼻子、嘴巴、唇瓣、舌頭……我很想嘗試用舌頭堵上了他的嘴,告訴他什麼叫做「不作死不會死」,但我忍住了。
我直視著被我壓住的他道:「所以我才說,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眼眸失去控制地發熱,一道淚痕劃落,滴到了他的臉上。
他沒有說話,只是看著我,我看不透他的想法,只能繼續說:
「不要再追究了。跟我這種垃圾發生關係對你來說沒有半點好處吧?而且我早就說過了吧?我們沒有任何交雜。」
話落,我放開他,站起身來,爬出了垃圾收集箱。他在我撥走身上的垃圾和臉上的淚水時依然躺在原處發呆,這叫我對離開有一點兒猶豫,不過我很快就強迫自己不要再想了。當超能貓回到頭上時,我再次起跳,掉下了沉默的他離開──
「你現在是想跟我發生關係嗎?一松。」
我禁不住咬牙:夠了。現在的他,已經不需要我了……啊,不。
其實或許打從一開始,他就不需要我這個廢物才對吧?
ns18.118.37.74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