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話  最後戰局……萬事皆休

自從方孝璋剛才在中下地盤糾纏不清時，突然一手「脫先」，白子返回右上，在勉強「出頭」的位置衝破了黑方棋形後，場內所有人的情緒頓時變得高漲起來，一瞬間白方佔了優勢，同時亦將右上「絕得先手」之利拿到手來。

連白星這時卻向門邊叫道：「梓揚！」

樂兒一見徐梓揚又滿心歡喜：「哥哥。」眾人又是一奇，剛才見她叫溫遠宏作哥哥，現在叫徐梓揚還是哥哥，均猜不出年輕人之間的關係。

徐梓揚來到「華坊棋會」後，心情瞬息低沉，只是面向秦嵐和樂兒，微弱叫道：「兩位妹妹。」

連白星見徐梓揚就是不叫自己，心裡很是難受。

方孝璋一聽見這個名字，當下滿心歡喜，猶如自己親兒子來臨一樣，回首望向門邊，竟然一剎那將比賽的事暫時拋於腦後。

只見徐梓揚的確來了，但見他神情竟然充滿迷惘，既可以說因為連白星在場而感到尷尬，又可以說他此刻已經不再是「華坊棋會」一員了。

方孝璋停止了下棋，站起迎接徐梓揚緩緩步來。

「方老師，你叫我來幹嘛？」徐梓揚聲線極微，似乎因為身前站著的人，就是溫遠宏，這個男人的出現，使到他感到無窮的自卑，又隱隱因為連白星在場的關係，導致他很不自然，想盡快離開。

方孝璋此際笑得極是暢快，指著棋盤說：「梓揚你在旁看著就好，看著方老師下棋。」言畢便坐下來，繼續進行棋局。

徐梓揚看了棋盤一眼，已經馬上知道是方孝璋微微領先，而且右上的戰局，可以看得出白方未來會有不錯的發展，尋思：「方老師的棋力果然不簡單……儘管整個棋局到處也有黑棋攻殺的痕跡，但仍然可以看到，白棋充滿理性的處理。」

溫遠宏此時仍然走在中下，把邊位白棋一子吞噬，但那處黑白加起來共有三個「虎口」，理所當然地成為一個可以「打劫」的地方。

方孝璋知道又是個好時機，立馬在中下地盤一處對三顆黑棋進行打吃，只消兩口氣便能吃掉，但下子後的一瞬間，放眼望去整個棋盤，方孝璋整個人身體一沉，瞳孔擴大，幾乎連嘴巴也張大起來，視線在棋盤各處周圍都瞄了一遍後，連冷汗也冒出了來……

方孝璋執棋的手使勁地抖動，陡然間發現自己已經無法再走下一步，因為他一剎那，竟然對這一局自己親手編織的棋局，感到非常陌生。

方孝璋也跟著溫遠宏應手，也在「打劫」，大家各有互換殺子，但這幾手之間，方孝璋的棋感明顯不順，都拿不到什麼比較有利的優勢，反觀溫遠宏，已經在中下地盤取得先手權利。

自從徐梓揚的出現後，方孝璋興高采烈地與徐梓揚有過短暫的對話，但返回比賽後，棋路和記憶力一同被打斷一樣，對正在比賽的這一場對局中，那些自己親手佈局和早前走過的棋，甚至連雙方下棋的次序，一瞬間盡數忘掉，可以說對這局棋的認知是一片空白。

方孝璋這一手足足思考了十分鐘，最後仍然繼續打吃那三顆黑棋，直至成功吃掉那三顆黑棋，徐梓揚見到這著後已經暗暗吃驚：「不好！」

溫遠宏完全放棄了那三顆黑棋，等同於送子給方孝璋吃，更把「劫」位接好，但換來了中下盤戰的最終勝利。

與此同時方孝璋才發現，中下戰局的底部不知幾時開始，多了兩道黑色厚牆，如今連接起來，穩穩地封住整片白棋的勢力，白棋整片大軍通通被黑方盡殺，目數大大落後，已經造成了方孝璋無法挽回的局面。

這時周圍的人面色都不約而同地一沉，都發現方孝璋的狀態突然大變，變得非常糊塗，與前半局那判斷力和棋路極高的時候，實力完全相反，更像另一個陌生人接手棋局，代原來白方的人繼承棋局一樣，似乎不知道大局在發生何事，周圍的佈局也全自然不知一樣。

對於剛才本來領先的方孝璋，自從徐梓揚出現之後，竟然離奇地連連出現下了錯手的情況，錢少秋也看得不明不白，只知道方孝璋已經大敗，已經沒有什麼話好說了。

方孝璋中下整片白棋都被黑棋牢牢封殺，全變了死棋，他望著那底部兩道黑棋，心裡大恨：「那幾顆黑棋是幾時下的？為什麼我一點印象也沒有？我也知道我最近的記性不好……但是也不至於……不至於這樣吧……」

徐梓揚似乎也察覺了方孝璋不妥，心想：「難道方老師的毛病發作了？」

方孝璋這時才看清楚局面，中下地盤全被黑方通殺，白棋已經無法逃出，就算右上自己的勢力不錯，也難以彌補中下輸掉的代價，粗略算了一下起碼輸了二十多目，其實深思一層自己大可以想清楚才下棋，但剛才頭腦一片空白，看著自己的形勢被溫遠宏短短幾手便輕鬆扳回，不甘的心導致他妄下判斷，已經不是他平日的作風。

「呸！」方孝璋突然站起來，怒得雙目盡顯血絲，直直的厲著溫遠宏，再拿出帶來的文件，乾脆地拆開，再轉身望著眾人，一邊揚起文件內的紙張，一邊說：「各位！這就是我師傅連正初的遺囑，這份文件一直不見天日，就是被溫遠宏藏起來的！」

眾人見方孝璋狼狽不堪，輸了棋局後，竟然動作粗暴，一下子把平日斯文儒雅的形象，摧毀不堪，已經大出意料，但這時竟然拿出連正初的遺囑，再一次令所有人大吃一跳。

連承業和連家棋同時驚呼：「什麼？」

徐梓揚一急，向前踏著一步：「這文件……不是在我家裡遺失的嗎？」連二兄弟同時轉望徐梓揚身上，不約而同地想：「的確……」

溫遠宏哈哈一笑，處變不驚：「連老先生的遺囑在你手上，反而說是我藏起來的，方老師果然厲害。」

眾人聽見這話，又一齊「啊」了一聲，也覺得溫遠宏的說話挺有道理，都用著奇怪的目光望向方孝璋身上。

方孝璋「哼」了一笑，回應：「這個文件，是收在這個房間裡的掛牆照片後那夾層中，不是你有意藏起來的話，難道是連老生先自己藏的？」

此時周圍的目光，又因為方孝璋的指控，重新放在溫遠宏身上。

溫遠宏又點頭一笑：「遺囑藏在掛牆照片的夾層這麼隱蔽，也能輕鬆找到，方老師果然厲害。」他說話盡是對方孝璋揶揄一番，又間接將疑點轉到對方身上，一時間令到旁人也難以弄清楚事實的真相。

方孝璋咧著嘴陰陰地笑，似乎已經不再掩飾他醜陋的一面，說：「哼，你不用那麼囂張，這裡有監控錄影，我怎麼會知道，你們事後再重播就可以了，但是現在請連大少爺鑑識一下，這遺囑的蓋印和字跡，究竟是不是你們父親的？」

連承業也沒料到失去已久的遺囑，竟然會突然間冒了出來，也不知是真是假，更沒有心理準備，只是不敢相信，緩緩地在方孝璋的手上，接下那份文件。

方孝璋又說：「為什麼我會發現？就是有一個晚上，吹起了大風，剛好這房間沒有關上窗子，導致連老先生的照片被吹掉，而這份遺囑就在那個時候，從照片框的夾層中掉出來，不信的話，大家可以事後翻看監控電眼。」

溫遠宏一聽，終於前所未有的凝重，對方孝璋說：「那麼……你有看過內容嗎？」

方孝璋微微一笑，相當自信的說：「當然看過。」

溫遠宏竟然大感意外，又問：「看過了，你還敢拿出來？」

連承業一邊拆開文件來看，一邊道：「為什麼不敢拿出來？現在證明了的確是你收藏遺囑，這事你怎麼解釋……」說到此時，他突然止住了口，雙眼往文件中的信內看上一遍又一遍，簡直不敢相信裡面的內容。

連家棋和連白星發現大哥神情大變，臉色發青，只怕信裡寫的東西似乎令他不禁動容，連家棋急急湊上前拿去信封，連承業此際已經出神，連手中信物突然被人奪去仍然僵在原地，而連白星則在旁看，只見信中寫著：「溫小姪，你的提意我已經考慮清楚，的確，棋會的威望和實力都遠遠不及以前，我三位兒女的表現更加令人失望，你說要一個扮演外敵入侵棋會，就能逼使三位兒女成長，雖然可以想像到會有不錯的效果，但只寄望小姪你能夠手下留情，不要逼得太盡……慢慢教就好，唉……我知道我這位父親，教子無方，只能拜託別人，這時候我還諸多要求，是我過份，所以我也無話可說了，只希望小姪別太粗勞，影響身體。連正初字。」

眾人只見連家三兄妹看著信封，又看看溫遠宏，臉上由怒容或仇恨，一下子變成迷惘，都不明其理，只見連家棋忽然全身無力，跪在地上，想不到眼前一直視為仇人的溫遠宏，竟然是恩人。

連承業望著溫遠宏，不住搖頭，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以前一直要超越要打敗的目標，每天都想著如何令溫遠宏沒有好日子過，這種想法便是驅使他變強，變得成熟的動力，如今事實對方竟然是自己恩人，頓時全身發涼，忽感人生的動力、寄托和目標……一剎那全部化為烏有，以後的日子更不知如何渡過才好，原來一生中的敵人，在心裡面是佔了一個很重很重的地位，有時候更可以說是一種難捨難分的關係，今天這個真相，第一次令連承業悟出這個道理。

而連白星的反應與兩位兄長大大不同，得知真相過後，心中大大的歡樂，她一早就希望著溫遠宏其實是一個幫助連家渡過難關的人，很早就視他為偶像，另一面卻對他一片傾心，這時候連白星對溫遠宏的愛意更激更濃，已經視他為從天上降臨而來，為了拯救連家的一位白馬王子。

方孝璋見連家三兄妹突然好像失去鬥志一樣，在預期中有著巨大的反差，他以為連承業會立即因為這封信和遺囑，而正式罷免溫遠宏，誰料不但沒有，反而有種莫名的敬畏感生出，立即從連家棋手中取回那封信。

方孝璋覆讀一遍後，他心跳加速起來，他才發現原來這封信自己一早已經看過，而且還決定過將這一封能夠證明溫遠宏清白的信收藏得不見天日，如今親手證明對方清白的人竟然就是自己，想到這處，心中酸苦，他在反問自己的腦袋究竟出現什麼問題了？為什麼自己精明一生，機關算盡，到頭來卻不知得了什麼病，在最後關頭因為記憶力突然出錯，導致棋又輸了，證據又為敵人親手拱出，犯了既無法彌補又簡單的大錯。

溫遠宏向方孝璋怒目而視，前所未有的大怒：「你給我滾，枉我還覺得你是一個聰明絕頂的老狐狸，你令我太失望，我高估了你，是你破壞了我的好事。」

方孝璋突然狂性大發，仰天大叫，徐梓揚頓覺不妙，方孝璋從未試過這般失控，也不理情形，立即上前扶住，但是方孝璋知道「華坊棋會」會長之位從此永遠落空，無法接受現實，已經失去理智，往著牆壁又撞又踢，整個人失去平衡。

連承業和連家棋大大的擔憂，雖然一直不知道方孝璋狼子野心，對他們的棋會虎視眈眈，但此刻見到他發爛，並不知道他只因為喪失了心智而無力再做壞事，只想讓他冷靜下來，兩兄弟同時上前想穩住方孝璋，反而被對方一拳一腳，打得同時倒下，然後見到方孝璋往著門邊跌跌撞撞，狼狽地想離開，此時徐梓揚追上前扶住，方孝璋一見徐梓揚，立即冷靜下來，不再發狂，一老一少便是如此離開了會長室。

走到門邊，徐梓揚回頭向眾人點頭：「各位打擾了……」

錢少秋、連家三兄妹、肺癆鬼、呆貓、秦嵐和樂兒等人只是點了點頭，目送徐梓揚離開。

連白星拔腳跑出去，直至追到徐梓揚身後才說：「梓……梓揚……」

徐梓揚見追來的人竟然是連白星，內心很是感動，一陣歡喜，但抬頭看見連白星的臉容後，心情又立即產生巨大的自卑和痛苦，連白星見扶著方孝璋的徐梓揚神情失落：「我有什麼能幫到你嗎？你還會回來棋會嗎？」

徐梓揚默默地搖頭，本來不想說話，但因為對方是連白星，終於也道：「不用了……這裡我已經待不下去……」

連白星對這句話似懂非懂，但見徐梓揚頭也不回，似乎不想自己跟來，只能夠在原地，望著徐梓揚的背影，越來越遠……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