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髮 - 第 1 章 | Pen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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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 1 章

林凡之

Aug 8, 2017

580

11 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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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去上廁所喔。」

　　「嗯。」

　　「妳不一起去嗎？」

　　「我剛剛才去過。」

　　看朋友那副專心的樣子，這時硬要勉強別人好像說不太過去，而且都是高中生了，難道還不敢自己上廁所嗎？

　　她默默地從書包拿出衛生紙，再次確定朋友完全沒有想要陪她的意思後，才獨自往漆黑的走廊走去。剛跨出教室一步，她就感受到在炎炎夏日離開冷氣房的那種落差感，她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瞎了。

　　會不會太黑了啊？

　　因為是冬天，才快七點學校就沉入一片黑海，幾間教室的微光也被夜色吞噬。

　　放學後她跟幾位朋友一起晚自習到現在，卻幾乎沒有半點進展，不會的觀念還是一樣不會、錯的地方還是不知道為什麼錯，朋友們也忙得無暇去理她。早知如此，她就會準時回家吃熱騰騰的晚餐，而不是什麼外送便當冷掉的雞腿。

　　但在抱怨後，她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解決生理需求。她盡量將視線維持在前方，深怕四處張望會看到什麼不該看的東西。

　　說也奇怪，白天和朋友追逐打鬧的走廊，通常走個幾步就能到盡頭，怎麼到了晚上就變得這麼長呢？黑暗中她只聽見自己的腳步聲，雙腳機械式地把身體送往廁所的方向。

　　好不容易快到目的地時，她卻看見廁所門口貼著那張熟悉又異常醒目的公告，白蒼蒼的紙張用粗紅筆寫著「維修中，請勿進入」。

　　嘖！都修一整天了還修不好啊？

　　這間學校的效率簡直低落得讓人火大，今天早上就已經有這張公告了，同學們也只能麻煩一點到其他樓層上廁所，今天不修好，明天又得繼續跑上跑下，根本沒把學生的方便放在眼裡。

　　在大失所望的同時，她注意到自己肩膀高高聳起，全身肌肉緊繃到有點痠痛，不禁讓她想起家裡那隻緊張兮兮的老貓。

　　她回頭看了不遠處的教室，走廊上灑出的薄光就像充滿希望的燈塔。

　　

　　還是別去了？

　　

　　但她的膀胱可不這麼想。

　　如果現在有人在偷偷觀察她，一定會為她的舉動笑出聲來。她不停向前又向後，像個陀螺似地在黑暗中打轉。

　　反正到時憋不住還不是又要出來，快點去吧！

　　她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結果又被通往三樓的鐵門給擋住了去路。僅存的勇氣已經在來來回回的過程中被消耗殆盡，可恨的尿意卻如洶湧海浪越打越高。

　　真的忍不住了！她想也不想就往樓下連跨了好幾階。

　　

　　雖然她是真的不想去一樓。

　　

　　今天一整天她都在三樓上廁所，應該是說，大部分的人都會選擇這麼做，因為沒人會想待在那個地方，即使只有五分鐘也一樣。

　　她實在不懂為何整棟大樓的廁所都翻新了，卻只留著一樓不動工。如果說其他樓的廁所是五星級，那一樓的廁所就是連公廁的水平都抅不到。她也只有在一年級還是菜鳥的時候進去過幾次，那裡不僅牆上磁磚掉了大半，地板也總是溼答答的，聽說還有人惡作劇把垃圾全倒進馬桶。

　　到了樓梯轉角，一樓傳來的微光打亮她的腳邊，她就像被火焰吸引的小蟲，緩緩地朝廁所靠近。

　　她刻意避開廁所外洗手台的鏡子，因為她不想在昏暗不明的情況下看見自己的倒影。她先在廁所門口躊躇了一會，接著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踩上入口的磁磚地板。

　　一股難以形容的腥臭味撲鼻而來，害她忍不住打了噴嚏。由於光線嚴重缺乏，她用力盯著入口牆壁，好不容易才看出開關的形狀，她用指甲去碰開關，啪一聲，燈開了。

　　日光燈壞的只剩一個會亮，地板上凌亂的黑色腳印在燈照下更顯清晰。看到這明顯久未打掃的證據，讓她更後悔進來這裡了，要不是已經憋的很不舒服，她才不肯去碰廁所的門把，藉著微弱燈光，她快速將生鏽的門鎖拉上。

　　雙腳橫跨著不知多久沒刷過的馬桶，上面的噁心深黃汙漬讓她皺起眉頭，馬桶周圍的地板一樣佈滿腳印，她盡量不去踩，也盡量不去想那些溼溼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不過有人來上這間廁所嗎？不然地板怎麼會這麼潮溼？

　　褲子的拉鍊卡住了，她花了好些時間才解決，結果害她在這種地方又多待了幾秒鐘。

　　呼……

　　終於結束了，解放後的舒適讓她暫時忘了惡臭，她安慰自己，至少辛苦來這趟還算是值得的。

　　她起身穿好褲子。

　　然後，她聽見門外傳來腳步聲。

　　

　　踏踏。

　　

　　也有人來上這裡廁所嗎？她豎起耳朵。

　　那個人聽起來是用慢動作在走路，但發出的聲音卻極為響亮，就像用力重複按著相同琴鍵。她屏息聽著腳步聲離她越來越近，最後終於停在門外。

　　

　　幹嘛？

　　

　　她舉起手等對方敲門，卻遲遲沒半點聲音傳來。

　　過了約十秒，對方似乎突然想通了，門外再度響起一模一樣的腳步聲。

　　

　　喀！

　　

　　那個人進了隔壁間的廁所。

　　難道是朋友嗎？畢竟其他晚自習的班級都離這裡有段距離，而且朋友知道她來廁所，看到關著的門可能就沒有試著去開。

　　這下她有點生氣了，既然要來，為什麼不乾脆陪她？

　　「喂！妳怎麼也來了啊？」

　　

　　沒人回應。

　　

　　難道是別人嗎？她覺得好丟臉，剛才說的話彷彿在廁所裡形成回音，不斷在她耳邊重複播放。

　　結果就算已經上完廁所，她還是決定等對方離開再出去，避免遇到的時候兩個人都尷尬。而且就算是她弄錯，那幾乎等於沒聽到的沉默，也證明了對方應該不是什麼熱情的人。

　　還有，那個人到底有沒有在上廁所啊？

　　從對方進到廁所後，就沒半點聲響傳來，連穿脫褲子的摩擦聲都沒有，繼剛才懷疑自己瞎了後，她再次懷疑自己是不是聾了。

　　好不容易在兩分鐘後，隔壁總算傳來了沖水聲。

　　謝天謝地！趕快出去吧！

　　但過了好一陣子，對方還是沒有開門。

　　怎麼搞的？

　　就在她不耐煩的當下，隔壁又再次傳來了沖水聲。

　　到底在幹麼？難道沖不乾淨嗎？她用指尖捏住把手，恨不得能馬上離開這個地方，沒想到只是上個廁所竟然要浪費她十五分鐘。

　　

　　唰唰唰唰……

　　

　　拜託！到底要來幾次啊！

　　

　　唰唰唰唰……

　　　　

　　嗯？

　　　　

　　唰唰唰唰唰唰唰……

　　

　　這是什麼？

　　

　　心跳開始悄悄加速，汗水也順著脖子流往胸口。

　　她開始懷疑隔壁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因為沖水聲幾乎是每隔一段時間就來一次，極有規律地傳進耳裡。她挺著越來越僵硬的身子，猜測這詭異行為究竟代表什麼。

　　

　　唰唰唰唰唰唰唰……

　　

　　就這樣，在她發現異狀後的十分鐘內，沖水聲一直持續著。在經歷無數超現實的想像後，她總算確定了，不管隔壁發生了什麼事，都不是她這個高中生能處理的。

　　可能也不是人可以處理的。

　　要是隔壁的人不走，她就得一直被困在這裡嗎？

　　不行！她整個人幾乎貼在門板上準備衝出去，現在她只想趕快回到教室，沒什麼比這更重要。

　　

　　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

　　

　　我要出去！

　　

　　她也顧不得要輕聲開門，等她跨出廁所後，被大幅度打開的門在自動關上時發出轟然巨響。

　　隔壁的門微張，看起來並不像有人。

　　什麼啊？原來只是馬桶壞掉，人家說不定早就離開了，自己竟然還在廁所裡待了這麼久。

　　真丟臉。

　　即使根本沒有必要，她還是打開了那扇門。

　　

　　就像故意去碰捕獸夾的獵物一樣。

　　

　　第一眼她還沒反應過來，但在看清楚裡面的景象後，她雙腳一軟跌坐在地上。

　　由於光線太微弱，起初她以為只是這間廁所比較不同，牆面和地板用的都是黑色磁磚，因為放眼所及，整間廁所都是黑的。

　　　　

　　頭髮。

　　　　

　　大量頭髮黏貼在牆面和地板上，雖然密密麻麻卻又輕薄得能稍微一窺底下的空間，它們似乎是靠某種液體巧妙地吸附在牆壁上，不知哪裡的風一吹來，幾根頭髮的尾端也跟著飄動，整間廁所像極了在呼吸的噁心生物。

　　廁所裡面散發著一股東西腐爛的臭味，唯一乾淨的地方只有馬桶，因為水正不停地沖洗，突然水流增強，沖出一團糾結的亂髮，那些頭髮漂散在馬桶裡，隨著水波上下浮動。

　　嘔！

　　她忍不住吐了，嘔吐物的味道讓她覺得像身處地獄。但她卻沒辦法把視線移開，眼前的景象太過驚悚，讓她無法相信這是現實世界。

　　這時一根沒黏緊的頭髮從牆壁上飄了下來，落到她的手臂上。

　　她高聲尖叫，拼命地想把頭髮甩掉，但溼答答的頭髮當然沒這麼容易就掉下來，她也沒勇氣用手指去碰，髮絲像長了牙齒牢牢固定在皮膚上。她發瘋似地甩動手臂，當下她甚至想要把整隻手砍下來，不知過了多久，那髮絲才終於從她的手臂脫落，輕飄飄地往地板落下。

　　那根髮絲靜靜躺在米白色的地磚上，看起來就像一條發黑的蟲。

　　不能留在這裡！得趕快逃才行！

她兩手撐地勉強讓自己站起來，頭髮在手臂上留下的刺麻觸感讓她恨不得用肥皂清洗個上百遍。

　　當她跌跌撞撞跑到廁所外的洗手台時，那裡正好有位長髮女生在洗手。

　　「欸！那個……那間廁所裡面……」可能是剛才的驚嚇讓她失去理智，她竟然毫不猶豫地朝那名女生跑去。

　　女孩繼續洗手。

　　「我跟妳說……」當看見那個女生正在洗的東西後，她本來想碰觸對方肩膀的手迅速抽了回來。

　　長髮女生非常專注地洗著一把剪刀，就算她的手指在清洗刀鋒時流出涓涓血流，把整個洗手台染得一片通紅，她也沒半點反應。

　　「妳……妳在幹嘛？」

　　就跟恐怖電影的場景一樣，女孩開始緩緩抬起頭，當從鏡子看清楚那張臉後，她就知道自己的下場了。

　　女孩的後腦勺有一頭秀麗光滑的長髮，但她的臉也一樣。

　　正確來說，她「臉部」長的，是被亂剪一通的短髮，許多地方只剩下一大片頭皮，密集的毛孔吐出新生的刺短黑髮，上面還留有斑斑血跡，就像是這些頭髮為了求生，硬是穿破頭皮一根一根長出來的。

　　那瞬間，她好像在一片亂髮裡看見了根本不存在的五官。

　　

　　她開始尖叫。

　　

　　但早在選擇走向一樓時，她的命運就已經決定了。

　　女孩用成千上萬的毛孔朝她咧嘴一笑。

　　　　

　　「剪頭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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